第28章 向往
她自小便喜欢这些，在伽蓝殿时是，元君给她辟的小花田不够用，还要往外移，长大一点后在莲华宫中更甚，不管四季更迭，般若满园子中都是春色。
所以当凌淞捧着瓷坛来的时候，她很是欢喜。
师傅约莫是觉得她种的花太多了，少有送给她这些，那日突然送来一株莲花，般若便觉此物并非凡品，给它在池子移了好大一块地，欣然开始养着。
她每日晚上坐在池边欣切地为它淋水，待到第二日一早又急匆匆地跑去看它开花没，日复一日，可它像是脾气倔一般，就是不开。
般若便跑到师傅那里抱怨，可元君只说，万事都讲究一个“缘”字。
般若霎时顿悟了，原来不是时候未到，是缘分未到。她觉得她同这株花有缘，毕竟师傅将它送到她的面前，委实就是一种缘分嘛。
许是没了白日里在外边端起来的架子，般若晚上有说不完的话。
偶尔岁岁也被拉到外边默默听着，有时她也觉得疑惑，尊上无事对一株不开的花没完没了说话做什么，可她从来不忤逆般若，回回只在一旁笑意盈盈地看着，时不时接上一两句。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许多年，多到就像般若从来数不清夜晚苍穹上布了多少颗星子一般。
它们像这无尽的等待一样，冗长却令人心神向往。
或许星星也觉得太漫长，祈愿她不要再等待了。
第一千年，般若记得很清楚——那个星河交织的夜晚，月华倾泻凝成薄纱，在朦胧的雾霭之下，它的生长像是集聚了过往年华，一瞬绽放。
般若看清了藏于青绿阔瓣之下的血色。
红莲红莲，血色之莲
亲眼见证时她才知，它是这般美，美得令人心悸。
那一夜，她一直守着它，仿佛要将千年等待急不可耐地夺回来，她为了这一刻的欣喜，盼了太久了。
所以元君将它要走的时候，她那样失落。
般若这人，对死物都会念旧，何况一株养了千年的花。
元君宽慰道，若你们有缘，便会再相见，而般若觉得他们有缘，故从未忘记。
所以什么时候才能再见一次呢？
“红莲。”
重煦眼里映着她透亮的双眸，发间的珠翠随她轻颤晃动，珠玉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红莲花。”般若又说，“往昔在莲华宫中”
“我知道。”重煦接上她的话，“阿若，我记得我们的一千年。”
莲华宫中的日夜相伴，是元涅过往的不胜其烦，可重煦现在才意识到，那段岁月，是他最应该珍视的日子。
般若释然一笑。
原来他都知道，
原来那些年并非她一人自说自话，
原来在她不知晓的灵域识海中，他们早已冥冥相遇。
偶来的风吹拂着般若的鬓角，虽没有光，风却是不冷的。
珠翠叮咛，她的目光追随着重煦近乎执着的眼神，他微微蹙起的眉，从肩头解下的玄色大氅，以及触碰到她单薄脊背的手掌。
“莲莲，我不冷的。”
“风大，你体弱。”
她幼时孱弱的身体早便被养好了，怎还会被这微不足道的风儿影响，可偏偏又是这微乎其微的风，好似将般若的心口拨乱了。
般若下意识拢起了肩上重煦的外袍，心跳得有些快，可她却不明白为什么会有这样奇怪的感觉。
尚且来不及思考这个问题，重煦便将她的注意力全部引走了，比起他所讲近几日魔界王都是怎样热闹，方才的思索仿佛不是什么大事，全被抛诸脑后了。
“你喜热闹，不若我们先去王都转转，这几日大庆的余热未过，倒是近千年难得一见的景象。”
般若点头，可继而却又蹙了蹙眉头，她在九重天时，可从来不往众仙家扎堆的地方钻，一来是并不熟稔，二来她觉得颇有些失了面子，故而往往装作路过偷听一阵，被人认出唤住方才寒暄几句。
她虽常常呆在藏经阁清净之地，却并非不喜欢腾热闹之所，反而时常向往着。
“莲莲怎知我喜热闹？”她抬眸问道。
重煦碰了碰鼻尖，答道：“往昔在凡间时，你不是常常流连于闹市么？”
原是凡间发现的啊，般若唔了一声，继而脸上弥漫起盈盈笑意，似迫不及待，拉住他的袖口道：“我们得快些，都快晌午了，届时人都走了怎么办？”
重煦无奈笑笑，也不知是谁睡到日上三竿才起，他道：“一整日都会很热闹的。”
“且说圣君的故事，自幼时便不同寻常。”
黑衣老者一拍尺木，捻起自己长长的胡须，悠悠道：“咱们这位圣君啊，自出生时便可徒手举重石，百岁便猎杀凶兽，千岁时更更了不得，北疆极险之地，君上也敢一人去闯，当时那场大败天枢之战，圣君班师回朝的场面，老朽今生难忘啊”
他做悠悠沉思态，堂下满是喝彩声。
二楼雅座上，般若兴致高昂，还时不时转头问身旁人：“莲莲，你真的出生就能举石头吗？我百岁时路都不会走呢。”
重煦抿了一口茶，轻笑道：“添油加醋的故事，他都讲了两遍了，还听没腻？”
般若弯弯眼：“再听一遍嘛，好有趣呀。”
重煦朝般若道：“天色沉下来了，阿若，你不是说天一暗就要去放灯吗？”
“啊！差点忘了。”般若也没再留恋这说书，忙不迭站起身：“走吧走吧莲莲。”
“衣服”重煦给她拿起遗落的小披肩，无奈笑了笑。
繁华的魔族王都地界，这里不似天界琼林玉宇的灿然光辉，却是处处光怪陆离，或许是魔界没有阳光的缘由，即使天未完全暗下，这里也四处流光溢彩，想必真正入了夜，衬着天际幽绿色的光芒，更是叫人目酣神醉。
正值圣君回宫大庆时日，四处都挂起彩绸，印满了红莲以及玄龙的图腾。般若觉得这闹街似凡间又不似凡间，相比起来，这里要更为华丽，那漫天飞舞的红莲花灯，更是此生难得一见的景象。
般若的目光四处流连，重煦将披肩给她搭在肩上，正要说话，身侧突然一空，那人已跑了出去，扎进人堆里瞧热闹去了。
重煦倒也没说什么，目光向远处，般若一直在他视线可及的地方。
须臾一阵，她又从人群堆里又扎出来，手中拿着小孩喜欢的捏面人，邀功似的递给重煦。
重煦接过那小玩意，仔细端详一阵，方才晓得般若为何笑意深深地将这玩意递给他了。
观这红衣银冠，这模样不是他是谁？
般若瞧他神色变换更觉得好笑：“方才我走到小铺前，看到此物，觉甚眼熟，沉思一想，似乎与莲莲颇为相似，再一问那商家，竟果真如此。”
重煦耳根莫名有些红，低咳一声道：“当真是越来越放肆了。”
般若捂嘴笑道：“我还特意问过商家，他说魔尊与圣君爱民如子，不会计较这些小事的。况且啊，方才跟我一起买面人的小家伙还说要将此物拿回去供着呢！”
重煦闻言无奈笑笑，也不再说些什么了，转了转手中缩小号的自己，委实难以下口。
般若也不再看他，眼神落到自己手中：“那我手里这个黑衣服长犄角的是谁啊？”她边说边张大嘴巴，一口咬掉一个脑袋，自言自语道：“好甜呐。”
重煦忍笑道：“长犄角，自然是魔尊了。”
闻言般若瞪大了双眼，神色变得可怜又为难：“莲莲，我方才那么说魔尊是不是不太好啊？”
“无碍。”重煦笑得肆意：“魔尊很大度。”
是吗？
般若亦笑起来，三两口将手中的面人解决了，末罢对重煦说她这一吃馋了，想去寻些其他东西吃。
虽说这神魔修行之辈都并不会像凡人那般，必须摄取足够的食物，才能存活，但其实两者却大都耐不住口中寂寞，也会寻些花样吃食来打打口祭。故而天九重天会有小食仙们掌勺，而魔界也亦有酒楼菜馆。
般若这么一说，重煦自然是要带着她去，二人顺着往前走，没过多久来到一间层装饰雅致，唤做云酥的铺面前。
重煦道这是他幼时常遣人去的铺子，里面糕点全是素食，也解了般若不食荤腥的后顾之忧。
二人往里走，般若才猜出几分重煦所道常去缘由。
这置物台上用术法加持罩住的糕点，个个小巧漂亮，精致秀丽，散发着淡淡的清香。因魔界多年无光，植物难以生长，故而食材都要从外地运进，又或是术法变换，所耗的时间与功力都要比平常糕点多得多。幸得这并非魔界子民生活必须，故而这铺中点心虽精致，却也只有偶尔三两人光顾。
重煦望了望这店面四下，比起以往来倒是没什么变化，只是那以往的老掌柜，变成了小掌柜，物是人非罢了。
这一时间，不大不小的铺面中只有般若与重煦二人，可不过半响，来了一群清一色黑衣女子，衣袍上统一纹着四趾玄龙图腾，约莫有三四个，领头的女子梳着高髻，抬着嗓音唤道：“掌柜，我们公主要吃樱桃酥，且把你们这的樱桃酥全给我包起来。”
那小掌柜一听公主二字，便忙不迭地迎出来，他大抵是过于紧张，向前时摔了个趔趄，领头的女子看着有些不耐，便抬手道：“真是，我还是自己来吧！”
彼时般若正微微俯身看着柜台上小巧的杏仁酪，笑着与身旁的重煦说着什么，听着有趣的紧。而突然间，那为首的黑衣女子踱步过来，从般若身侧掠过，重重擦过肩头。
她本曲着膝，这时一个踉跄，顿时脚跟不稳，整个身子都往□□斜。重煦眼疾手快，一把接住她，护住般若被撞上的肩头，即刻问道：“撞疼了没？”
般若还有点懵，看向他愣愣地晃了脑袋。
可似乎那玄衣女子撞疼了，凝眉长嘶了一口气，高声道：“不长眼睛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