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元宫
元宫。
穹窿渐暗,天际泛下幽幽绿光,清冷的氛围,与台阶上不紧不慢行走的一红一白两个身影却并不显突兀。
般若一手被重煦牵着,另一只手提起略微有些长的裙摆,笑着回重煦说的话,散步似的踏入正殿。
而向后走过两行侍女,躬身行礼后便守在殿外,一个个微露惊愕之色,却迅速低下头,丝毫不敢妄议。
般若瞧见了约莫三十来个小侍女,清一色黑色长裙,她扭回头,问着重煦:“你这里的小侍女们都要穿一身黑吗?瞧着怪冷的,难不成魔界人都要穿黑色。”
重煦凝了下神,笑说着:“我没回来时,元宫一直是嫘莺在管。”
般若有些疑惑,但却没好问。
重煦却直接向她解释:“嫘莺是魔界的公主,也是我的妹妹。”
自圣君消失后,这元宫内原有的旧人便被嫘莺公主遣走了,只留少数些人打扫宫殿,而待重煦归来,一切也都是她遣宫部新安置的。也便只有嫘莺会操心他宫中这些事,重煦不会管琐事,也更不会注意侍女们的清一色宫装。
般若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显然她并不明白魔界的公主是圣君的妹妹这一逻辑,难不成重煦也是先魔尊的儿子?
般若没再多问,只因她来魔界赶了大半日的路,委实有些累了,哈欠一个接着一个,眼皮子也在微微打架子,就等着重煦带她去睡觉了。
未隔多久他便将她牵至一间寝殿,停下来道:“阿若,你今夜先好好休息,明日我再带你出去玩,可好?”
般若点点头,她自然也是这般想的,若是要乘着这月色去魔界赏玩,她也不甚有精神,便推开楠木纹理的房门,跨过了门槛。
“若是晚上有什么不习惯,便来东侧的大殿里来找我,好吗?”重煦还在说着话,顺着手指了指对面间隔不远的寝殿门。
般若淡淡“嗯”了一声,便没再回他话了。
她一双幽幽的眼睛全被这房中布置吸引了去。般若瞧见净几明窗的寝殿内花鸟山水的画屏,从寝殿顶部降下的白纱帷幔遮住大半个宽大软榻,地上铺满了软绵的薄毯,再向前看是半掩的窗子,望得见后院的秋千,窗台上栽满了花,簇拥着向外爬。
“莲莲,你这里怎么还有女子的房间?”她下意识问了句。
重煦没料到她会问这个,微微一顿,凝着她满是好奇的眼睛,解释道:“曾有家人住过。”
般若闻言想,应该是他刚刚提到的,那位唤作嫘莺的公主妹妹,原这房间是她布置的,果真好品味。
重煦轻轻倚在门侧,靠着头接着嘱咐她:“换洗的衣服我已经命人备好,放在画屏后面的柜子里了,你且看看喜不喜欢。”
般若蹬了鞋踩在软绵的毯子上,小鸡啄米似的点着脑袋,回头半眯着眼看他:“好啦,我知道了,莲莲,我们明天见吧。”
看来是困极了,都开始撵人了。
重煦抬了嘴角,给她掩上门,轻声道:“明日见。”
魔界的白日永远是一片阴翳,灰蒙蒙的一片天,有时抬头去望,厚重的云层上似乎微露着光亮,可就仅仅那几束熹微,始终挣不开桎梏,也泻不下来。
般若便是在这样的环境下醒来的,她从锦被中钻出脑袋,抬起眼帘目入一片艳色时脑子还跟不上,顿了良久才回想起是自己昨日来魔界作客了,她不禁一时语塞,这一睡昏天黑地,连自己在哪儿都不晓得了。
可是不得不说这屋子还真是花里胡哨,比起她在莲华宫寝殿的装束还多,瞧着很是漂亮,那嫘莺公主也真是好品味,般若不禁对此人多了几分好奇。
她一边想着一边起身,慢悠悠地踱步到那画屏后,随意拿起一件衣裳换上,重绣暗纹的纯白色外衫披在身上,似乎和她平素并无两样,只是这衣服不似她日常穿着的那样宽大,细细的腰带将腰身勾勒出来,反而显得轻盈活泼。
这时房门被轻轻敲了一下,随着吱呀一声轻响,走进来两位宝蓝色衫子的女子,看着打扮,像是侍女之类的人物。
果真,她们恭敬地向般若俯身,开口便道:“仙上安好。”
仙上
般若听这般称呼倒觉得稀奇,与尊上比起来,倒也中肯中听,便清了清嗓子,招手让她们不必行礼,继而道:“嗯嗯,甚好甚好。”
她看了眼她俩清亮的宝蓝色衫子,又想起昨日问重煦的话,便问道:“你们今日怎没穿昨日那漆黑的袍子了?”
稍显青涩的那位掩唇笑了出声,被一旁的侍女掐了把腰,才毕恭毕敬答道:“圣君昨日说元宫少了些生气,且如今您来了,再乌压压的一片就不好了,便吩咐下去叫侍女不必穿得往昔的玄色袍子。”
般若闻言点点头,心中顿时一暖,下意识问道:“你们圣君呢?”
另一位侍女答道:“圣君事务繁忙,晨间去了王宫校场,应当还要过一阵才回来。”小侍女将她牵引至铜镜前,边走边说道:“圣君说您昨日累着了,今日许是要巳时才起,叫我们约莫这个时辰来服侍您,待您收拾好,君上也就回来了。”
般若木木点头坐了下来,由着她二人摆弄。
她不曾想,重煦竟连她什么时候起床都算出来了。
曾经在紫芸阁授课时,般若为了维持她那稀薄的脸面,将开课时辰定在了一大早,没开课的日子,便是要赖到日上三杆,岁岁来催几遍才起。
若是让他晓得自己堂堂尊上竟喜好赖床,岂不是颇没面子,等下见他,她这张又脸往哪搁?
般若这厢有些郁闷,两个小侍女却兴致勃勃地为她绾起了头发,还恭谨地请示:“奴婢为您将头发梳上去可好?”
“嗯。”般若敷衍地应了一声,显然她的心思不在这里:“随便弄弄便是。”
她满头乌丝细腻柔软,变着花样被两个小侍女在手中来回摆弄,不过半响,便梳成了一个并不夸张的双刀髻,髻后攒上细碎的珠花,除去她那只惯常带着的银莲簪子,还有一只别在后边垂到脖颈的发坠,叮当作响。
般若觉得头上颇有些重量,待那小侍女二人拿来铜镜,她瞧着这镜中自己,突然间蹙了蹙眉。
也并非是这妆发,般若只是觉得自己这张脸,看着愈发像个小丫头,一点也不威严。
般若觉得自己是个要成佛的修行者,若是同她师傅有半分肖像便是极好的,想到此处,她又思索起每日叨念的修行这事,也不知什么时候是个头。
偏生旁边两个小侍女嘴里抹了蜜,软着调子夸道:“仙上生的真漂亮。”
般若说谢谢,又突然想起了岁岁。
以往都是岁岁给她绾头发,也会一边绾一边说着,“尊上今日要读哪本书?尊上这般好学,该当是天界典范,相信不日便会悟彻大道,位登佛门,到那时,元君必定会以您为傲呢。”
这话般若受用的很,还骄傲地嘟囔:“难道师傅现在不以本尊为傲么?”
岁岁便给她披上外衫,笑着说:“是是,元君是最最喜欢尊上的。”
两个小侍女还在说着什么,不过般若没听了,她说想一个人去逛逛,便叫她们先退下了。
般若透过所住寝殿内的窗子,一眼望见元宫的后院,而从正殿出去,却要绕一大圈,想来这窗户的位子倒是做得很好,一翻出去,便可直达后院。
可般若怎么说也以客人自居,端着那么几分矜持,自是不能去翻窗子,而是规规矩矩地从正殿走出去。
天闷闷的,偶尔吹来风,将空气中的芬芳稀释得很浅淡,只剩下若有若无的香气。
百花的气味。
般若步入后院时,发现元宫中的花委实有些多,一寸一寸向外生长,她看见前方的石桌,以及藤条自高处盘下,围绕起一个鲜花簇拥的秋千椅。
她前向走去,瞧见上头放着软垫,便顺势坐下,闲适之际,她将身体的重量全部放到藤椅之上,微微摇晃起来。
这时来了风,枝丫上的大抔梨花都被吹散,像雪粉一般飘到了般若身上,与发梢。
般若抬起手去细嗅那一朵梨花,可正当轻轻靠近鼻尖,那坠落的花儿似烟雾一般消散了,没有芳香,只依稀感知到熟悉的灵力附着其上。
“这花是假的。”
重煦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又站在了她身后,自然抬手轻轻将落在般若鬓角的花瓣拂去,指尖一触碰到那处,花儿便幻化成雾气消散了。
般若扭头望他,他的眼神有些暗淡,可看向她的时候,却又变得温柔。
“为什么是假的?”
“阿若你忘了,魔界没有阳光,又何来的一花一树。”
般若微微一顿。
是啊,她分明晓得,天枢将昴日之责独自揽去,不肯分半点阳光给魔界,就算稍有不慎漏出了些,也会被厚重的云层遮挡,一丝也泄不下。
魔界与天枢水火不容,她该是个糊涂了,重煦是魔界圣君,这事应该是他的心头大患,偏生自己还随口说来,委实没过脑子。
般若垂下眼,没再说这事,她扫视了一圈满园春色,转移话题道:“那莲莲呢?你满院里使用灵力栽了许多花,可是喜欢?”
重煦闻言一愣,半晌才慢慢嗯了一声:“以往元宫没有花,向来素净,看久了,也觉得少了些人烟气,如今这般花哨,倒也很漂亮。”
般若轻笑:“确实花哨!”
“那阿若呢?可有喜欢的?”他反过来问她。
般若轻轻蹙了下眉,认真思索起来,她指节撑住下巴,说道:“若说最漂亮,我喜欢那颗樱桃树开的花,白得像雪一样。”
她说着,抬手指向远处,那里是元宫的后院深处,前方被层层叠叠的绿叶石松遮挡,只露出最顶端的一片雪白,宛若山巅的残雪。
重煦看过去,口中喃喃:“那颗樱桃树,是最早栽下的,我也最喜欢。”
般若笑起来,果然莲莲与她品味相当,她偏了偏头,继而道:“不过嘛,院中的花虽多,却全是一些寻常品种,都说物以稀为贵,花自然也是。”
重煦嘴角噙着笑意,双手环抱在前胸,蹲下身来瞧着般若:“这么说来,阿若是见过什么金贵的品种?”
般若清亮的眼珠子转了一圈,瞧了眼头顶灰蒙蒙的天空,娓娓道:“佛界的菩提树百年开一次花,花蕊肥大呈黄白,花瓣焉红,开满整棵树时漂亮极了,只是”
她倏忽顿了顿,垂眸看向重煦:“有一种花,我等了好久,却也只见了一次,这么些年来一直想着,也不知还能否有机会见到”
重煦似乎真的疑惑起来:“不知是什么,让阿若念了这般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