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道歉
重煦溢出轻笑,他断然没能想到,般若见到他的第一句话,竟是关心起他的身形变化。
般若见他没说话,只目光灼灼盯着自己,双手叠在腿间,眨了眨眼又盯回去,吐出心中的疑惑来:“元涅,你是魔界的圣君吗?”
她一直知道他属于魔界,只是以前从未猜测过他的身份,般若明白他迟早会回去,九重天上度过的千余年,已经不算早了。
只是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未免太多巧合,天枢的劫难,元涅的失踪,魔族圣君的现身。
她若还觉得这系列事情毫无关联,那便太迟钝了。
般若只是有些不敢相信,这么些年,她竟“照顾”了这么个大人物在身边,还收做了小徒儿,以师傅自居。
这般想着,她又觉得有些无地自容,低下头不再瞧他,不甚安分地扳着指节。
重煦不用猜也知道她脑子里这些弯弯绕绕,垂眸好笑地看着她,答道:“是。”
他继而又走上前一步,嗓音如钟鼓撞玉,朗朗而纯净,低声温柔纠正道:“我叫重煦。”
重煦
煦如鸢月暖阳,顺熹光而下。
煦,
即日光,
即清晨的第一缕阳光。
“重煦”般若浅浅呢喃。
未曾料想,圣君这把魔界最锋利的兵刃,却有着这样极度温柔的名字。
般若有些意外,却又觉这名字比元涅二字符合他,他的确如日光一般。
炽热,也耀眼。
只是除此之外,还有一事令她在意,般若觉得有些难以启齿,却始终纠结那个问题,便硬着头皮看着他问:“那你是不是,不能做我的徒弟了呀?”
重煦总归不知般若为何总是热衷于让他做她的小徒弟,那师傅的名号是她自己封的,她乐在其中,他也极力配合,倒是愉快地度过一段时日。
可徒弟对师傅是满腔的敬意,而他对般若,是蓄意接近,是根本掩藏不住的情意,他怎能让她做自己的师傅,他更不甘于
可,他又怎么能
般若的眼神随着他缓缓摇动的头而暗淡了。
其实她明白,自己并非一定要当这个师傅不可,她当初只是因为很喜欢小红莲,想找个由头经常与他见面罢了。
可是这点心愿,只怕现下也要落空了。
重煦自然看得出她眼中的失落,他低下身子来,嗓音很缓,轻轻同她说道:“阿若,有一件事,我要道歉。”
“嗯?”般若刚低下的头又抬了起来。
重煦注视着她的黑白分明的双眼,语调歉疚道:“我很抱歉,以前蓄意接近,并且欺骗了你。”
他必须要为以往利用而道歉:“在九重天时,我失去了记忆,一次巧合,听宋琏讲到藏经阁的密室中有三界辛秘,我想对我寻找身世会有帮助,届时又打探道是你管理藏经阁,所以”
他身子躬得很低,几乎与般若平行,字字珠玑道:“但无论何种理由,是我欺骗你在先,所以我向你道歉,恳求你的原谅,可以吗?”
重煦抿着唇,有些紧张,其实他心里没底,也并不知般若到底对这件事知晓几分,也已做好被责骂的准备了。
般若先是顿了片刻,呆滞的面庞上继而浮出意外,恍惚间觉得这件事已经十分久远了。
她还记得下界前对师傅说过,她要亲自问过元涅,谁曾想,她还没有开口,他却自己提起来了。
般若摇摇头,说道:“我知道这件事。”
重煦眉心一跳,继而道:“对不起你”
他的话说到这里便停下了,只因般若也直直盯着他,面上的表情却说不出好坏,重煦心跳得有些快,喉结滚动了一下。
“对了。”
他似乎突然间想起了什么,手中捏了个诀,旋即,数只橙黄的转日莲出现在他的臂弯,开得热烈又张扬。
他将手中的花捧给般若,再一度请求:“阿若,你能原谅我吗?”
般若愣愣地盯着那捧橙黄灿烂的花朵,接着偏过头,捂唇溢出一丝笑。
在猜想元涅就是魔族圣君时,般若曾忆起天界典籍记载他凶名在外,所以再见到他时,心中总有一点忐忑,不知他会是如何模样。
可面前这个因为道歉而变得笨拙又无措的男人,竟有一丝丝可爱。
看来书中所讲,不能尽数全信啊。
般若转回头,接过他手中的花,继而含笑道:“那得看圣君如何补偿这个谎言。”
重煦知道她没有再生气了,笑容也浮上面颊,他伸出手,骨节分明的大掌来摊在般若跟前,这一次却是微微颤抖。
“那我带阿若去魔界玩,可好?”
般若闻言一喜,她早就想踏入这片从未涉足过的土地了,她将纤小的手搭在重煦的大掌上,面上满是期待,欣切说道:“盼了许久了。”
重煦一手牵起她,另一只手划过她身下的白莲,敛着柔和的灵力融入其中,顷刻间,莲座化为烟雾消散。
“腿会疼吗?”
重煦突然问道。
般若一顿,又摇了摇头。
“那便下来走一走。”
说着又将那方才歪了的银莲发簪熟稔地给她扶正。
般若“嗯”了声,坐久了腿还有些软,走不快,重煦便放缓了步子等着她。
般若莞尔,想唤他,可“元涅”二字一出口,她便意识道不对,忙不迭地捂住了嘴,继而抬起眼对上重煦垂下的眸子,轻声道:“抱歉,我还有些不习惯”
重煦没关系,对她说:“你想怎么叫都可以。”
般若觉得名字这桩事委实重要,不能随便,她一番思索,忽然脑中灵光一闪,便认真与重煦打着商量:“你既是红莲,那我便唤你莲莲如何?”
般若似乎很高兴,面上笑靥如花,灿若六月芙蕖,透亮的眸子里倒映出他微茫模糊的影子,一瞬恍惚。
重煦面色有些怔然。
般若见他不说话,以为他不喜欢这个名字,便闷声闷气道:“莲莲,不好听么?”
也是,莲莲这个名字似乎与圣君的威名不大符合。
重煦回过神,他见般若微微下垂的眼尾,清润又无害,可她眉间那颗朱砂痣,却又无端生出一抹艳丽来。
他松了手,喉头一哽,继而道:“好听,就这么叫吧。”
般若喜上眉梢,便立即改口:“莲莲,我们往哪里去?”
重煦道:“去元宫。”
般若又问:“元宫是何处?”
重煦说:“家。”
“我的家。”
这日,无人知晓圣君牵了个白衣女子回宫,魔族上下子民却突然间沸腾了,原因无它,只因那封锁了三千年的结界,终于在今日,烟消云散。
于渊在大祭殿的院落中抬头望了眼头顶苍穹,只见到黑暗中透出幽绿的广阔天际,那张父亲所留的水蓝色结界,早已不见踪迹。
他知晓是重煦有了把握,才毫无顾忌破除结界。
他轻轻碰到腕间苍白中透出浅绿色的骨镯,阖眼轻轻笑起来。
‘父亲,兄长回来了,您最后的期愿,也实现了’
一时间心情大好,于渊便遣人去元宫请圣君来喝酒,须臾一阵,却得了个圣君有要事在忙的回信。
而他知晓嫘莺是个爱玩的,看到结界没了,断是要跑到外面去玩上个一天一夜,估计当下妹妹他也见不着了。
于渊叹了口气,当下自己竟是寂影无人怜了
得,这么多年过去了,他还是这家里不受待见的一个。
回望大祭殿,案上的奏折堆积如山,全是各城城主关于圣君回宫事宜的折子,重煦那个当事人也不过问,到头来还是得落到他这苦命魔尊身上。
于渊温润的面颊上难得泛起一抹愁绪,他唤起身侧侍从:“将折子拿来,再拿壶酒。”
案牍之劳形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