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责任
三千年前天枢偷袭魔界一战,魔族元气大伤,先魔尊毓熙在弥留之际,展开一道结界,将彼时孱弱的魔界保护起来。
这道结界只有魔尊与圣君能解,其余人,只出不进。
魔族虽并未大肆昭告三界,却仍有捕风捉影的消息流露——新魔尊即位,而后魔族开始内乱。
所以自重煦恢复记忆那时起,他便知道,先魔尊已经走了许多年。
而他,
也没有父亲了
重煦面色很白,他为先魔尊上了三炷香后,接着撩起袍子,跪在地上重重磕了三个响头,继而喉头一哽,对着牌位道:“父亲,阿煦回来了。”
于渊心底涩然,他死死扣住腕间那苍白的骨镯,闲谈似的与他搭话:“你消失后不久父亲的病就开始加重,没能熬多少日子,他走的时候还念着你,说到死也没能听你再唤一声他。”
“为什么会病?”
重煦十指紧握,止不住颤抖。
“螭族叛乱,早对父亲,我发现时已经”
于渊几近说不出,可话至此处,重煦已经明白了,他强忍着心中剧痛,牙齿龃龉:“螭族如今还剩人吗?”
“叛乱宗族,上至老者,下至幼童,我全部屠尽,施以灭魂之刑。”
宗祠太暗了,重煦在他的眼底看不见一丝光亮,唯见眸中堆积起来的皑皑白骨,寒若冰霜。
那张温润如玉的面庞,此刻已见可怖的狰狞之姿。
于渊低哑的嗓音近乎偏执:“那场血洗之后,人人冠我已暴君之称,是我太狠了吗,哥?”
重煦深深蹙起眉,他摇头。
于渊眸中血丝遍布,他十指嵌入手心,剖肝泣血道:“我不后悔,我是该剐他千遍万遍,谁让他敢动莺儿,他怎么敢,他怎么敢”
他的气息越来越弱,直至最后,他俯跪向父母的牌位,已成颤音。
重煦每一寸血肉都开始发怵,他不敢再问了。
过多的遐想,过多的不确定,近乎让他整颗心脏都被剜碎了。
三千年了,这个家变得如此破碎不堪,他究竟错过了多少?
殿内的悲伤之泣渐渐平息,良久后他才叹息。
“对不起。”顿首之时,重煦的脸上已是泪痕斑驳。
于渊摇起头,嘴角挤出少时常常挂在面上的笑容:“你能回来,没有比这更好的事了。”
“一切都会好的。”
重煦站起身,重新点燃宗祠的烛火。
日光再次照耀到魔界土地的那一天,不会太远了。
光亮起来了,主台历代魔尊与圣君的牌位被照耀得清晰可见,两侧族人的牌位却仍看不太清楚。
重煦离开时,恍惚间瞧见那右侧下方,隐约一方空牌位。
他顿了下脚步,终究没什么也没问。
回宫的途中,于渊还告诉他一件要事。
琉璃国药师佛讲经,颜如云遠伽二人前往琉璃国,一月间不会归来,所以此时正值天枢防备薄弱之际。
于渊问重煦有什么想法,他思忖再三,继而说道:“既如此,那便给颜如云送一份薄礼罢。”
重煦同于渊商议,打算明日一早独闯天枢,事了之后,他先回一趟元宫。
元宫是历代圣君的居所,与王宫所隔不远,一同居于王都之上。
这里已经沉寂得太久,偌大的宫殿虽一直遣人打扫,光洁得不染尘灰,却始终少了些烟火气。
重煦径直走入内殿,推开金丝楠木门,一眼望去装饰温馨的寝殿,这里的陈设未变,完全是当年模样,他嘴角浮出笑意,却只站在门前,始终未曾跨步。
他进了对面着的另一间房间,走向宽大的画屏,侧身移步屏后,来的一方矮台之前。
只见那台上放着一把纹路繁琐的玄铁剑,重煦一抬手,那玄铁剑便似通人性般,瞬间焕发出刺眼的银芒。
半晌间只听他轻轻一叹:“炼狱,久等了。”
三日后,琉璃国。
斋月只剩一两日,佛性禅心,原本静谧祥和的讲经坛上却出现了些小插曲。
天枢前来的颜如云家主与遠伽长老向药师佛告了罪,旋即急促下界。
斋月途中离去本就是大不敬,而此二人坚持如此,不禁让在座的各路神仙心中诟病,但因那两人位高权重,无人敢明面上说些什么。
般若见异动只淡淡瞧了眼,并没有多问,故而晓得一番缘由还是在斋月结束后。下界之时,在些消息灵通的神仙处听了个闲话。
传出话的是九重天上的碧元星君,此人喜闲聊八卦,嗓门也是顶大,彼时一众仙者围得热闹,连路过的般若也听了个大概。
只听那碧元星君扯着嗓子道:“且说那天枢颜家家主和大长老不顾礼数也要走,断然是天枢出了大事,你们猜是如何?”
一旁有仙者催促着,叫他不要卖关子,碧元星君面色微沉,这才幽幽沉吟道:“竟是这魔界的圣君回来了!诸位都知这天枢与魔界是多少年的老仇家,那圣君刚回来,便孤身一人去搅了天枢的老巢,好生狂妄!这可是活生生挑衅啊!”
人群中有仙家诧异道:“魔族圣君?数千年前消失那位?”
“是了是了。”碧元星君点头,“自那场魔界与天枢的恶战后,圣君消失,整个魔界便布下结界封锁起来,迄今已有三千年了啊!”
他绘声绘色讲着,时不时有仙家插嘴:“那魔族圣君实力强悍,天枢无防备,岂不是死伤严重啊?”
这话一出口便引得一阵唏嘘,碧元星君却摇了摇头,说道:“小友在天界的兄长传来消息说,倒是没太多死伤,只是有些不自量力去挑衅圣君的小弟子,重伤了几个,还有便是卿颜长老,被打得坠落云头了。”
闻言一众仙家倒抽了一口凉气,不知这圣君的实力是有多么可怕,而碧元星君的话还未说完:“魔界圣君虽没大开杀戒,却削了天枢四个山头,那天枢一共才十个山头啊,且断山上熊熊燃起的红莲业火,扑都扑不灭,在琉璃国的那两位哪里还坐得住,冒着大不敬也得赶着回去灭火呀!”
众仙家闻言,又是唏嘘一阵。
般若没再听了,天枢与魔界的数万年的宿怨,她曾在典籍中看过。
天枢自独立起便揽走了昴日之责,一轮巨大的旭日被天枢十座山头上的结界支撑起来,供为圣物,日纹也成了天枢的图腾。
十万年前,天枢与魔界结下的仇怨,书中并未讲明缘由,只道是天枢控制太阳,不再照耀魔族土地,故这十万年来,魔界都为争夺太阳而不断战斗,与天枢亦小战不断。
直至三千年前,终与天枢恶战一场,双方死伤惨重,魔族圣君失踪,至此,魔界封锁,不再有消息泄出。
不过那都是发生在般若出生前的往事了,她也只当故事读过,只不过方才听到那为魔族圣君的名号,心中却总有些异样的感觉。
红莲业火
红莲
是因为她想起元涅了么?
般若也没再管那怪异的感觉,捏诀想感知元涅当下是否平安,她凭借着自己曾在佛珠上施下的术法,依稀感觉到一片戾气浓重火海。
般若眸色一变。
那许久未曾感觉的浓烈戾气,绝不是人间!
若去猜测那是何处,倒像极了她从未涉足过的魔界!
天枢。
一片狼藉。
断掉的山头切口平整,像是直接被利刃削断,坠下碎石将平地上的宫殿砸得一塌糊涂,整座断山上,遍布着灼烧不尽的焰火。
一路风火赶回这里的颜如云面色沉得可怖,他一言不发飞到天际,降下续着灵力的大雨,才将那霸道的火焰扑灭。
遠伽长老亦十分忧虑,召集诸师尊弟子们收拾着残局。
承阳殿,二长老卿颜居所。
彼时的他正躺在床榻之上,双眸紧闭,一张清俊的脸上伤痕累累,满是烈火灼烧的痕迹,跪坐在他身边的是他的小妹岚颜,憔悴的面庞泪如雨下,不再似往昔那般傲气。
颜如云推开房门,看见床榻上儿子的伤势,却是一言不发。
岚颜见她父亲来了,再也忍不住扑向他的怀中,撕心裂肺般控诉道:“父亲!那魔界圣君简直狂妄至极,数千年前他便来我天枢,坏了女儿与兄长的名声。多少年了,他还阴魂不散,如今竟还将兄长打得昏迷不醒,父亲!请一定要去讨回公道啊!”
颜如云眉心紧皱,似是不耐,一把拉开了岚颜,霸道的灵力直接窜入卿言的身体,他感受到那人残留的红莲气息,面上竟是露出一抹鬼魅的笑容。
颜如云捂住残缺的左眼,痛楚又席卷了他,他在疼痛中震颤,额角青筋突起,汗如豆粒。
他不顾身旁女儿惧怕的目光,也不顾床榻儿子痛苦的表情,大笑起来。
“三千年,终于回来了!”
嗓音嘶哑,俨如疯魔。
魔界,元宫。
重煦坐在书房案几,从木匣中拿出一块日轮结界的碎片结晶,这是他少时潜入天枢从结界上取下的,这么多年过去,仍旧泛着清莹的色泽。强大的自愈能力让它脱离结界仍不消散,几股烟灰白的气体不断在内里冲撞,恍若有生命一般。
他的目光顿住了片刻,这怕就是多年来他们破不了天枢结界的原因。
重煦不在执着于这块碎片,将它放入匣内后起身,夜里幽绿的光芒落于他面庞,一片暗影斑驳。
他离开元宫,往魔界的极南之境疾驰,越过连绵的山丘,漂浮在天际的铁塔在夜间的雾气里若隐若现,只见重煦停在半空中的石岩,踱步走入高塔。
沽灵塔,这里是魔族长老的居所,这时在顶楼大殿中,盘腿坐着一位两鬓斑白的老者。
房门大开,重煦站定在门外,没再上前一步。
苍颜老者察觉他的来到,嗓音如古寺磬钟,缓慢又沉重:“圣君来了。”
“灵原长老。”重煦躬身道。
“您是圣君,老朽受不得您这般的礼。”
老者站起,撑着一个漆红色莲花纹理的拐杖,缓缓上前。
只见他面色苍白,似油灯枯竭,一双眼瞳却炯炯有神:“老朽已听闻圣君大扰天枢,此番作为,圣君有些急躁了。”
重煦闻言面色微沉,却并未反驳他的这番话。
“况且,您受伤了吧。”灵原长老叹道,“让老朽为您疗伤罢。”
重煦见他已经看出来,也未再遮掩,褪下长袍搭在架子上,朝灵原长老道:“数年前我曾从天枢取下日轮结界碎片,却始终未能知晓结界自愈的秘密。我以为或许结界会靠天枢十座高山支撑,所以这次独去天枢,削了天枢四座山头,可那头顶的旭阳,依旧丝毫未动。而再上去破那结界时,却被灵力反噬一遭。”
灵原长老将深厚的灵力注入他破裂的筋络,沉吟道:“那结界是天枢先主所设,又有颜如云这么些年来的加固,有关日轮结界的秘密,魔族的探子数千年来都未能窥探半分,君上想从这条路上破日轮结界,实属困难。”
重煦点头:“那遍只能靠蛮力。”
灵原长老道:“就算您幼年本源灵力缺失,如今您的力量也已经企及先圣君了。”
“还不够。”
重煦摇头,亦有所指道:“您说如何才能让我在朝夕之间实力大增呢?”
灵原长老似乎意识到了什么,神色一怔。
而此刻,重煦终于道出了此行的真正目的。
“长老,我想请您解开红莲咒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