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招呼
般若有三日没来紫芸阁了,本是去北海水君处为谛殊元君取一方宝莲,只一趟子的功夫,但她贪玩,捎着岁岁将北海玩了个遍,拖到第三日才回九重天。
又打着路途劳顿的名头,休憩了一日。
故而紫芸阁再次开堂子时,已是第四日日头初了。
这日,宋琏没心思打扮自己了。
他不太想去紫芸阁了,一是因上回般若说的一番话,叫他有些惭愧。更重要的是般若的课实在太早了,他起不来。
元涅也是个懒的,肯定不愿意陪他。
可自己打心底又总想再瞧瞧去。
唉,他小战神何时也为这等小事焦头烂额。
正当宋琏坐在自己兽皮装点的宝座上苦恼时,晒得他懒洋洋的日光突然消失不见了,他瞧向自己大大敞开且装饰豪华的窗柩,突然望进一双凛冽的眼。
宋琏吓得一哆嗦,差点没从他的宝座上跌下来,破口大骂:“你怎么走路没声啊!”
元涅见不得他那没出息样。
整个人踩在宋琏装潢华丽的窗子上,蹲下身来,两手搭在膝上,自垂下,捏着两本不厚不薄的册子。
重绣的朱红色衣摆也垂到窗子里,黑色腰封勾勒出上宽下窄的身形,恰巧那橙黄的日光落于他的侧脸,墨发高束,被照耀成浅金色泽。
若这处是个小姑娘,大抵会被元涅漂亮的眼睛盯红了脸,可在这儿满腔怨气的宋琏,亦是红了脸。
被吓红的,这人前门不走翻窗子,还死死瞪他。
元涅不知他腹诽,将手中的书扔了一本到他怀里。
宋琏拿起来看:“金刚经?你要皈依佛门了?”
元涅说:“上课,去不去?”
宋琏更疑惑了:“上两回不都我拖着你去吗?”
元涅觉得他啰嗦:“到底去不去,给个准话。”
宋琏正为此事纠结,如今元涅撺掇,看来不去是不行了。
他一鼓作气,起身来扶正发冠,理了衣摆:“我穿这身是不是有些素了?”
他瞧着自己一身月牙白华袍,又瞥了瞥元涅。
快到时辰了,元涅有时真的挺佩服宋琏,一个大男人磨磨唧唧,他不耐敷衍道:“挺好,玉树临风,谪仙之姿。”
宋琏将信将疑,二人嘴上又拉扯一番,最后元涅实在忍不住,踹了他一脚,踩了朵云匆匆赶往紫芸阁。
二人今日并未迟到,宋琏为了近距离观看,三言两语将前边几个狐朋好友推走,抢了一前排,元涅虽觉得他这样耍嘴皮子没品,但坐前面正合自己心意,毫不吝啬地夸赞了宋琏。
宋琏嘿嘿一笑,又嘟囔了句:“般若尊上今天怎么还没来?”
般若迟到了,真是破天荒。
她昨日玩得忘了时辰,那比经书好看万倍的话本着实令人着迷,岁岁来催过好几回,甚至最后直接将她殿里的宫灯给灭了,般若又抱起一颗夜明珠继续看,以至于第二日根本起不来。
等到日上三杆的时候,岁岁一脸担忧地将她推醒,提醒今日有课,她才一个抖机灵,急忙换衣梳洗,乘着莲飞到紫芸阁。
殿内已经坐得满满当当,般若本想解释自己昨夜因研习经书,秉烛苦读,故而起晚了,却又觉这般说一遭有些欲盖弥彰,终归什么也没说。
她捻着檀珠,另一只手翻开案上的经书,开始授课。
普一抬头,便看见前排乖乖坐好的元涅。
他规矩地坐在软垫上,没曲腿,也没瞌睡,手指摩挲着书页上晦涩的文字,头微微低着,发冠束得懒懒散散,有几缕翘着垂下来,稍遮住了看不懂书而皱起的眉头。
怎么这么乖一小孩。
般若说不出什么感觉,只当是高兴,多看了他几眼,不自觉抬了嘴角。
元涅不晓得般若在看他,可宋琏瞧见了,他低头偷偷笑,还要拿胳膊肘挤元涅,悄悄说:“般若尊上对我笑呢。”
元涅觉得他做梦了,皱眉道:“你上课别跟我说话。”
宋琏只当他发泄妒火,没生气,还得意地哼了句:“你懂个屁。”
活脱脱一小人得志。
般若在紫芸阁讲的课很浅,时间一长也不大想再自己说了,大抵是当先生的都要染上这么个习惯——提问,还要抽人答。
不过也因她不识得几个人,只好将目光集中在了一处。
她念了段书,轻唤道:“元涅,你来解释。”
像是早料到般,元涅今日竟有好好听课,般若的问题也算不上难,是以他从容起身,且对答如流。
他长得本来就好看,脊背挺若青松,身形也很高大,但此刻眼神并不凌冽,嗓音如泉水,温和又富有张力。
殿内的好些年纪小的仙娥都瞧着他红了脸,小声议论起来。
这一堂课足足有一个时辰,般若提了三个问他,便抽了元涅三次,缘由是她认不得人,还有便是私心,她的确很想听小红莲讲话。
可旁人猜不透她的心思,只当是元涅上回睡觉被抓,在尊上处记了名字,今日才被频频招呼,由此众人愈发规矩了些。
宋琏更是汗颜,他压在声音对元涅说:“没想到般若尊上这般记仇,真是苦了你了。”
元涅轻笑:“还成。”
这态势倒是在他意料之外,不过也没差,只是来得快些罢了。
今日的课结束后,般若应管事仙使的邀约去殿后吃茶,她一想到午后要去师傅那诵经就脑仁疼,在后院与仙使闲谈了许久才离开。
殿内极静,人早便走了,矮桌散乱,日头大得透过窗,散落几抹斜影落于案几之上。
般若随性倚在莲座上,任由着它自己飞出去,有意识没意识扯着腕上的檀珠,又懒懒打了个哈欠。
尚未出门,般若却在大殿后方的旮旯角落里,瞥见一个身影。
朱红色的,很扎眼。
宋琏走时被一个人揽了肩,元涅不在,他没什么精神,迷茫看去,发现是楚昱,那个和枳雨混在处的家伙。
枳雨自上次被般若尊上一番话说透彻后便没来了,这个楚昱倒是个厚脸皮,被说了还要来。
宋琏腹诽,没想到自己这儿,觉得还甚有理。
楚昱问他:“小战神怎么一个人?”
宋琏心情一般,恹恹说道:“元涅有事儿。”
元涅方才叫宋琏先走,拿着书便坐到后排角落里去晒太阳了。
宋琏不解,便问他做甚,元涅只说了三个字:“做学问。”
宋琏还是没太懂,觉得他神叨叨的,可这人好像笃定了心思要呆在这里。
怎么办?
宋琏不太想一个人走,可元涅偏生还要瞥他,像是在问:你还留在这做什么?
宋琏便撇嘴,走了。
路上别人都结伴而行,可他孤零零的,好不寂寞。
楚昱又问:“那位叫元涅的仙君,他周身戾气”
宋琏瞥了他一眼,有些戒备。
楚昱被他看得不大自在,陪笑道:“只是想了解一下。”
其实要说起来,宋琏与元涅也算不打不相识。
四百前,魔界凶兽突发暴动,冲破结界,悉数为祸一方。
是时魔界正值内乱,无力管束暴动的魔兽,便只好由天界收拾这一烂摊子。
帝君下令,九重天上武修的小辈们,都要下界历练,由战神领着头,讨伐凶兽去。
宋琏是战神的乖孙,自然在其中。
他是年少轻狂,法力又出众,小后辈沉不住气,看谁都不服,遇谁都想比试一番。
巧的是,他撞上了元涅。
本是相安无事的一场小憩
“站住!”
宋琏披着他那身炫彩绝伦的凤翎金甲,趾高气扬道:“就是你,红衣裳。”
红衣裳就是元涅,他猎了凶兽,也算将任务完成,想去偏僻地,临近魔族的结界处看看。
突然踢到了什么金灿灿的东西,一个踉跄,元涅没细看,谁料片刻后,一只花孔雀突然唤他。
又不认识。
元涅不理,径直向前走。
宋琏被踢了一脚,还被无视了,很是气恼,快步走上前去攥住此人的袖口,眉心一皱,口出狂言:“你觉得你很厉害是不是?”
元涅蹙眉,扯过衣裳,没扯开,花孔雀手劲儿还挺大,他沉声道:“放开。”
宋琏偏不放,还要拽得死死的。
他心气高,最见不得别人无视他,偏生此人还一副老子最牛别来惹我的模样,明明他才是最厉害的!
元涅还有事要做,没空跟他掰扯,再一扯袖子,直接就走了。
宋琏飞到他面前,拦住他的去路。
元涅不耐烦了:“我说让开,花孔雀。”
“你说谁是花孔雀!小爷我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宋琏宋小五是也!”
元涅管他什么小五小六:“穿得这么花里胡哨,不是花孔雀是什么?”
都说一山不容二虎,偏生此时这两臭屁小孩相遇了,话不投机半句,多,眼看就要打架。
终究宋琏先忍不了,横眉竖眼,怒发冲冠,挥下拳头就想砸在元涅面门。
元涅侧身躲过,他脾气也不好,觉得此人甚烦,还了他一掌,宋琏的法数算得上乘,躲得也很快,元涅掌风如矢,从他耳边堪堪掠过。
他感受到了戾气,很重。
宋琏吸了吸鼻子,太浓烈了。
“你这人哪来这么重的戾气。”
元涅眸色一冷,与生俱来的戾气伴了他千年,在九重天上亦给他惹了不少麻烦,此人如今这般直接问,怕是要狠狠给他个教训才好。
于是二人就这般打起来了,打得轰轰烈烈,酣畅淋漓,连后方的山头都削掉了大半。也正因过于专注,远处的兽吼都没能听见,待它近了,已是岌岌可危之势。
元涅凝神,蓄力出掌。
宋琏惊异于这股磅礴的压力,杀招!这人疯了!
宋琏也虚了,他怕是招架不住这掌。
如今只有边吼边躲了,你字尚未出口,便只听一声痛苦的呜咽,然后是巨物坠地的声音。
他扭头,才瞧见那只巨大的凶兽已经逼近他的后背。
元涅不给他时间反应:“杀了它。”
宋琏立刻领会,袖口中射出数只赤金色箭矢。
它当是首领一般身份,修为很高,许是元涅与宋琏方才打斗削了山头,扰了人家的清梦,才会出来攻击他们。
二人杀它可比方才打架还要激烈,最后它倒在宋琏的箭下,穿心而亡。
一番战事之后,两人守着尸骸坐下来,宋琏对元涅没气了,还向他道谢。
元涅觉得没什么,他本也不是为了救他,说了句不用。
宋琏咧着嘴笑,虎牙露出来,话也多了,他问元涅:“你叫什么?”
“元涅。”
“你就是从佛国来的那个元涅?”宋琏惊讶又疑惑,“也没什么佛家的做派嘛。”
元涅嗤笑一声,勾起嘴角反讽他:“战神的孙子也没什么战神的正行。”
宋琏睁大眼:“你认识我。”
元涅不语,他也在九重天上呆了近千年了,一些有名头的神仙自然知晓。
说起来,宋琏这个小战□□号有一半还是元涅给他夺来的。
还是要提及那只厉害的凶兽,被战神老爷子发现了尸骸,以及残留在上的赤金箭矢,他晓得赤金箭是宋琏独有的物什,拍着宋琏脑袋大肆赞扬了一番,宋琏怪不好意思的,觍着脸笑,还想把元涅也拉出来,却发现那人早已不见了。
宋琏更佩服元涅了,觉得他法力高强还不慕虚名,也更想与他交朋友了。
于是他便开始跟在元涅屁股后面,久而久之发现元涅长得也好看,跟他走在一处倍儿有面子。
元涅一开始烦他,可后来烦着烦着就习惯了。
他虽从未说宋琏是朋友,可二人之间的关系,早已胜似好友了。
宋琏想起些往事,心情好了些许,亦答了楚昱的话,却叫他听不大明白。
宋琏说:“元涅这人看着冷,可心是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