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般若
九重天上大多地方惯是清冷,要说热闹,屈指可数。
紫芸阁可算一处。
说来也怪,原先的紫芸阁向是清净,可自从来了新的授课先生,这儿倒“门庭若市”起来了。
教人好生疑惑,也不知这位先生是哪家仙君。
般若也委实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她究竟脑子犯了什么浑,才会答应紫阁这门苦差事。
当真是被他一番花言巧语冲昏了头脑。
般若揉揉眉心,颇为懊悔地叹了一口气。
这殿内的人像是对她这番作为有些不解,一小仙愣愣地发起惑来:“尊上可是今日状态不佳,可要先回去稍作休憩?”
这声关怀倒是亲切,叫她都要忘了这群小崽子是有好生让人头疼。
般若摆摆手,端正好样子,朝那小仙正色道:“无妨。”
语罢又拿起经书,朝着这吵闹的内殿清了清嗓子,接着授课了。
不过话又说回来,紫阁那厮甩给她这烂摊子,可还真是让她“惊喜”啊。
紫阁君是天界育神的一把好手,满腹经纶,又是文曲仙君的后人,是以各仙家向来喜欢将自家纨绔小儿送到紫阁这厢,打着什么“修行”的旗号,恭请紫阁上神指点一二。
说实在话无非是想好好管教管教这群兔崽子。
紫阁又来者不拒,故而他这紫芸阁里,坐的可有好些游手好闲的天界纨绔。
可般若哪晓得这事。
她整日无非窝在藏经阁里读经修行,或是去伽蓝殿听师傅讲讲道义,再不济便躲在她那一方安隅的宫殿中,养养一院子花草,过得逍遥自在。
可谁又知,竟在藏经阁内被紫阁几沓经书套进狼窝里了。
般若管藏经阁已有千余载了,最初是师傅给她谋的闲职,为寻安逸,便常常在经阁中看书。
她少与外人打交道,紫阁算是她少有的好友,两人谈经论道,很是聊得来。
只是数日前
藏经阁。
“诶,般若尊上,真是巧了,今日竟在阁中?”
紫阁这人说话也是没个准头,他明知晓般若常在阁内,若不是有事寻她,可不会到这处来,又何来巧了一说。
般若便知,保准是又要托她什么事了。
她将手中经书搁在凭几上,抿了口茶,雍容不迫地向殿门前那人望去。
紫阁今日着了身烟青色直裰,坠了枚祖母绿的佩子,还摇起了折扇,偏生在般若抬眸的瞬间,勾了勾唇角,真当自己是人间那些个风流公子哥了。
般若瞧他挤眉弄眼,微微打了个寒颤。
紫阁是面容清俊,身为上神亦受人尊敬,也招天界好些个仙子爱慕。
只不过现下嘛,事出反常必有妖,准没好事。
般若拢起袖口,从倚靠的莲座上挺直了脊背。
她是惯常的装扮。
素白的长裙打理得一丝不苟,胸前的盘扣颗颗规整,外罩一件小长衫,而青丝则简单绾了个髻,用一只宝莲状的银簪固定住,几缕碎发不甚听话,垂在耳侧,勾勒出一张清丽小脸的轮廓,素净的面容,只有樱唇与眉间那颗朱砂痣稍显艳丽。
身下十六瓣莲花的莲座,一吐一纳。
“无事不登三宝殿,紫阁君这是?”
般若貌似并不想他兜圈子。
“嘿,尊上这话可就与我生分了。”紫阁手中一顿,故作佯怒:“咱们好说歹说千年的交情,我怎么就成礼拜的小佛僧,无事走动了不得?”
得,一来就被揭了错处,般若自认辩不过紫阁的嘴皮子,便隔空倒了杯茶与他:“说说吧,今日何事,竟让紫阁君这个大忙人找到我这处清净地来了。”
藏经阁教闲人窜不得的,只不过般若与紫阁交好,替他消了那些繁锁的禁制。
“不急不急。”紫阁嘿嘿一笑,收了折扇,又一口将这茶水饮尽,接着找了方靠近般若的小椅坐下,一系动作如行云流水,方等他歇息好,又展开扇子,才幽幽道正题:“般若,我这儿新得了几沓经书,你可想要?”
般若垂下眼,疲倦道:“你那些经书,我看了权当没看,快别折腾我了,师傅布置的课业还有一大堆呢。”
“哼,你这家伙不识趣,我可告诉你,这回可是我从西海那儿得的宝贝,据说是燃灯佛顿悟之前的书册,还有真迹呢!”
般若闻言,瞳仁已经微微亮起来。
紫阁知道鱼儿上钩了,也不愧他教书育神几千年,嘴上功夫一绝,又说他为得这东西废了多大力气,一吹便是小半个时辰,可怜了尚且不谙世事的般若,竟被他诳了去。
不过依照紫阁这性子,断不会做这档子赔了夫人又折兵的事,他话锋一转,狐狸尾巴便露出来了:“尊上您说,我又不修佛,拿这东西也没多大用处,自然便想着你我好友多年,给您拿来了,不过嘛,您想要,可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般若一听顿悟前夕,早被说动了心。想着吃人嘴软,拿人手短,紫阁懂她,晓得拿捏她的心头好,委实不想拒绝,可“权当没看”的大话又说在了前头,面子拉不下来,便点了点额角,矜持道:“你先说说。”
紫阁话听如此,心里明白这事快成了,却又故作为难的样子,缓缓道:“家兄近日不大康健,他那厢颇有些琐事无人帮扶,我这个做弟弟的又不好推辞。”
般若见过好几次紫阁的兄长芸良君,是管理天界典籍编纂的上神,与她这个管阁子的也算半个同行,不过事务这方面天差地别,芸良君可是个大忙人。
思绪未深,又听紫阁道:“我这一走,紫芸阁那边便不好办了,我少有的好友中,不也只有尊上学识渊博,这不,便只好请你来帮这个忙了。”
听听这话说的。
般若嘴角泛起若有若无的笑意,像是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她捂唇又轻轻咳了下,正色起来。
他的意思般若大抵明白,无非是想让她帮忙带带那群孩子,也算不得什么难事,只是般若还未给别人授过课,不免有些忧心,但紫阁劝慰她,不过是去随意讲讲佛法,静静他们的心便好。
如此一来,也便就应了下来。
可谁料到是被狡猾的狐狸套进狼窝了,她哪晓得这书香气的学堂里坐的竟是这些个顽劣之徒。
才安静了不过半晌,这殿内此起彼伏的声音又愈演愈烈。
“尊上,您和紫阁上神是好友,可知道他这些时日去了?”
“尊上,您可是经常去佛国,那里究竟是怎样一番光景。”
“尊上,坐在这阁子里颇为无趣了些,可要带我们出去研学。”
“尊上”
其实也算不得顽劣,就是颇为闹腾了些,问的尽是些与佛法不沾边的问题,也不晓得紫阁在时如何,她可实在招架不住了,今日提前一刻,终是找了个由头,倚在莲座上风风火火地溜了。
走时还不忘端着架子,吩咐他们自个儿研习,到了时辰才许离开。
紫芸阁外来来往往还有几路神仙,只是般若忙着寻一处清净地,无心客套,从碧梧林中偷偷窜出去,神也没留就跑了。
她这一走紫芸阁便乱了,整个殿内闹哄哄地喧哗,方才贴心关怀般若的小仙顿时冷了脸,眉头拧成一个十字,像是气极,抖着手臂指着殿内一众人,骂骂咧咧道:“叫你们不要吵,不要慌,这下好了,将般若尊上给吓走了,让你们闹,现在可劲儿闹吧。”
这厢在座的尽是些火气旺盛的小辈,哪受得了这般明嘲,抱怨此起彼伏,谁也不服谁。
喧哗声方兴未艾,似响雷碾过,难以停歇。
终于有人出来打圆场:“别闹了,散了吧,紫阁上神不在,般若尊上也走了,这儿还有什么待头。”
“是啊,我本就是来瞧般若尊上的,如今看什么,这晦涩的书吗?”
“唉,走罢走罢”
殿内一片狼藉散乱,紫芸阁管事的仙使躲在一旁,无奈地叹了口气,又哪里敢得罪这些个祖宗啊。
去往紫芸阁的旷阔砥路,夹道栽种着碧梧。
宋琏顿住脚步,日光将他身上金光闪耀的配饰照射得更加灼目,他抬手遮住头顶一片天,遥望紫芸阁人潮汹涌而出,又朝后招了招手,语气变得为难:“不是吧元涅,咱不就耽搁一刻钟,不至于下学吧。”
身后没人说话,直到绛红的身影撞上他。宋琏回过头,见面前此人摇摇欲坠,实在忍不住拍了他一把:“干什么,还睡呢?”
元涅睁开眼,被这灿然的太阳照得眼前一晃,蹙了眉,又不耐问:“到了么?”
“你还好意思说!”宋琏有些气急败坏:“若非你起不来我能迟到?”
“所以你的愿望落空了?”元涅笑起来,疲倦的眼眸中似乎藏着幸灾乐祸。
宋琏摇头,咬牙愤愤道:“我不就想来看看谛殊元君唯一的弟子吗?怎么就那么难?起了个大早,竹篮打水一场空。”
元涅扭了头,示意身后:“你说那个?”
宋琏循着他的视线,瞧见了几点腾空的渐稀残影——
白袍素衣,座下莲花,又离紫芸阁不远,定是传闻中的般若尊上没错了。
“啧,今日真白来了。”宋琏拧了眉,又瞧了眼身旁一脸云淡风轻的红衣少年,顿时有些恼怒:“不是元涅,你怎么不叫我一声啊?”
“你走太快了。”元涅来了精神,一句话将宋琏堵得无可反驳。
他的确闷着脑袋往前冲,连方才困倦的元涅能瞧见的人都没注意到。
似是接受这一事实,宋琏顿了片刻,复又窜到他面前,满眼期待地问道:“那你可瞧见正脸了?可生的好看?”
什么谛殊元君唯一弟子,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元涅退了一步,宋琏又走上前来咄咄逼问。
他无奈凝神,忆起方才从碧梧林中钻出的身影,又在不远处掠过的清丽面庞,只一眼,不大真切。
元涅略微皱了眉头,实话实说:“没看清,我很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