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妥协
夏漪漫无目的走着，竟又走到了东章大学。是命运的指引，还是她自己的想法，夏漪有些分不清了。
坐在人工湖旁，一旁的现代化建筑玻璃反射出波光粼粼的湖面。夏漪还是没有答案。
突然，一批学生叽叽喳喳出来，有勾肩搭背的，也有规规矩矩走的，他们大多成群结队，慢慢四散成几小股往不同方向去了。
夏漪看见了许蔚和徐昌涌，许蔚也看见了她，冲她招招手，徐昌涌识趣走开，许蔚朝这边过来，在她身旁坐下。
“怎么过来了，叔叔阿姨呢？”
他顾着将双肩包放到一旁，抬眼才看到她眼底明显的泪痕，“吵架了？”
夏漪很突兀地问:“你说命运是掌握在自己手中，还是被安排的”
他没有问她怎么问这个问题，只是摸了摸夏漪的脑袋。
“这个问题需要很辩证去看待。”
他说:“拿我自身来说，在我以前人生里，我一直都算是顺风顺水的，从没想过高考会遭遇滑铁卢，也没想过来了东章以后，我妈……会生病。那时候，我就像一夜之间被迫要长大一般。你能说这一切是我想要的吗？”
“到底怎么了？”他换成捏了捏夏漪的掌心，一遍一遍耐心问她。
夏漪:“我爸不同意让我考研。”
“你知道么，在这以前，我已经考了两年了，都是东章大学。”她近乎留念般看着身后的建筑，然后看向许蔚，等着从他眼底看到不屑或者是讶异或者是别的什么。
可是等了一会，什么都没有。
他还是拉着夏漪的手，问她:“你就不好奇我怎么才读研究生”
夏漪眼睛亮了下，“你也考了两年”
许蔚:“那倒没有。”
“毕业后，我跟所有人一样找工作然后工作了一段时间。那时候我压根没有读研的想法，家里只剩我爸了，我就想早点出来赚钱。可工作之后，钱是有了，但我反而更迷茫了。”
“我反复在想我就要这样过一辈子了这样996的生活，然后等到35岁或者不用等到那时候面临失业危机。我也曾摇摆过，安慰自己大多数人都是走完那一生的。”
“可是始终有一个问题萦绕在我心中，那就是我想要什么，我许蔚想过怎样的一辈子”
许蔚看着夏漪道:“我想要一世安稳，而不想要一时的。”
夏漪问:“然后你决定考研”
许蔚点点头，“我爸大概是真的很通情达理，他很支持我，在这一点上，让我没有后顾之忧。”
“夏漪，我说这些不是劝你考研也不是让你放弃，我是想让你自己想清楚究竟要什么。”
“这是你自己的人生，没人能替你做决定。”
是啊，这个她一早就知道的道理，被许蔚摊开来摆在夏漪面前，让她更有了勇气去面对。
不管杨伊和夏全金怎么说，这是她自己的人生。
“我想好了，我还是要考研。”
夏漪丢下这一句，便进了房间。
她觉得一切都刚刚好，她要抓紧时间复习。
一连几天，吃饭都是分开吃的。夏全金和杨伊出去她不管，她往往能在房间里待一天。和许蔚也只保持晚上一通视频的交流。
持续几天后，夏全金在一天早上撇下杨伊，自己出门。
杨伊问他去哪，他只让她别管。
搞得神神秘秘的，到中午也没回来。
杨伊去敲夏漪的房门。
知道她不会说话，自己自顾自说着:“小漪啊，歇歇出来吃饭吧，这都12点多了，你爸还不回来，你跟妈一起吃吧！”
夏漪喊道:“我不饿，你吃吧！”
杨伊无法，自己先去吃了，又将没吃完的菜用个透明罩罩上，然后才去房间午睡。
一小时后，夏漪念念叨叨着出来，囫囵吞枣扒拉几口饭又去房间了。
杨伊听着关门的动静，叹息一声。
她其实并未睡着。
父女俩的性格一个比一个倔，谁都拉不下脸来。
想着想着，又忧心夏全金别是走丢了，打个电话过去挂断了，这糟老头子，跑哪去了！
夏全金一直到下午五点多才回来，杨伊听见动静走出去。
夏全金换上拖鞋，先是看了眼夏漪依旧紧闭的房门，然后问杨伊，“她吃了”
“吃了。”
他又问:“跟你一起吃的？”
“一点多吃的。”
他便不说话了，走到房间躺在床上。杨伊跟进来，轻手轻脚关上门。
“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夏全金:“你别管。”
“我不管你看把孩子逼成什么样了反正就半年了，要不就顺着她”
夏全金瞪眼，指着杨伊，“慈母多败儿说的就是你！”
“好好好，夏漪有什么问题都是我的错，都是我不好，你一点问题一点责任都没有！”
对杨伊的撒泼，夏全金全然不为所动。
他扬手对杨伊道:“去做饭去！”
“做给你这老头子吃美得你！我不做！”
“爱做不做，不做你闺女也没得吃。”
说到这个，杨伊就是要叹气，“她还不晓得吃不吃呢。”
夏全金；“你去做！”
杨伊拉开门才想起来问:“你干什么去了？”
夏全金将胳膊枕在脑后，抬眼看她一眼，“管的着么！”
“砰”一声，门被愤怒关上。
隔壁房间的夏漪笔尖顿了顿。
晚饭时间，杨伊做好了菜上桌，夏全金从房里出来没往客厅走，而是敲响对面的房门，一下一下极有规律。
夏漪大喊:“做什么？”
夏全金:“你把门打开。”
过了会，没声音。
夏全金继续敲，夏漪受不了道:“就这样隔着门说。”
夏全金没再为难她，只说:“出来吃饭。”
夏漪:“你们先吃。”
等了下，没有声音了。黑笔还没握上几秒，敲门声又起。
他就像个钓鱼的老翁一样有耐心，跟房间内的夏漪周旋。
她没办法，再这样下去，她没法学习。
杨伊的声音紧接着响起，“夏漪啊，先吃个饭，吃饱了才有力气学习。”
杨伊的话点醒了夏漪。是啊，吃饱了才有力气学习。
夏漪将门打开，等在门外的只有杨伊。
杨伊没想到夏漪真出来了，忙去厨房给她拿碗筷。
她磨磨蹭蹭到桌前，坐在杨伊对面，
偷看了夏全金一眼，他面无表情埋头吃菜，夏漪便放心吃饭。
吃了半碗饭，自觉放下筷子，告诉自己不能再吃了。
“我吃饱了。”
才站起，夏全金一声呵斥，“你给我坐下，把饭吃完！”
夏漪没理，又说一遍。
夏全金:“吃饱了？这点饭还不够猫食呢，够填谁的肚子”
杨伊也觉得太少了点，帮着拉夏漪，“快坐下坐下，别惹你爸生气。”
夏漪被拉坐下，但没有再动筷子。
“你不胖，脸上都没几两肉，怎么会胖。”
夏漪猛地抬眼，夏全金神色古怪，似是一下子不习惯说这么柔和的话一样，东找找补西找找补，还开口跟杨伊讨论今晚的菜色。
杨伊一脸懵，没应上他的话，夏全金就一个人自言自语。
夏漪更是懵了，在她印象中，夏全金很少肯定她，她习惯了被他否定。这突如其来的肯定让她措手不及，也更加不知道该怎么办。
她怕她爸不会是有个更厉害的大招吧，所以先说两句软话来缓和缓和
夏漪不知道是不是阴谋论久了，总之看夏全金有点看不明白，也很戒备。
还是夏全金先缓和了语气，“你先坐。”
夏漪懵着站起，不对啊，她不是坐着呢么。
夏全金好似自觉失言一般，好半天没说话。
“夏漪。”
夏漪抬高脖子，她一直等着呢。
夏全金:“我再问你一次，你真要考研”
“嗯。”
再问一百一千一万次，她都是这个回答。
她不会再动摇了，哪怕再次承受夏全金的怒火，哪怕再次失败。
夏全金又沉默，然后夹了一筷子菜，就着饭一起囫囵吞枣吃着，嘴里嚼完后又夹一筷子。
沉默比言语更焦灼人心。
某个瞬间，夏漪受不了了，先表明态度，“不管你怎么说，我都……”
“你想考就考吧。”
“什么”
杨伊:“傻孩子，你爸同意你考了！”然后一掌拍向夏全金，“她爸，你终于想通了！”
“咳咳咳，你个死老太婆，你谋杀亲夫啊你！”
杨伊尬笑两声，“赶紧喝点水。”
“为什么？”
真奇怪不是么，不同意时她要问为什么，同意了她更想问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杨伊打圆场，跑过来抱住夏漪的肩膀，“你爸同意了，你这傻孩子高兴疯了！”
是么，她以为到这一刻她会开心得蹦起来，或许更会抱住夏全金亲一口。但是没有，她想的这些通通都不存在，她很冷静的，冷静到仿佛说的不是她的事情一样。
夏全金再度发话，“但有一点啊。”
夏漪立马看向他，仿佛等了很久般。
夏全金看着自己唯一的女儿。他不常看到夏漪，一晃她已经这么大了。
他盯着她道:“只有今年，今年如果还是不能通过，明年就给我上班去！”
夏漪重重点头。
回房后忙把这个好消息分享给许蔚。
许蔚似乎一点都不惊讶一般，一边吃饭一边看着镜头，“恭喜你啊。”
夏漪吐槽:“毫无感情。”
许蔚:“……”
“要不我一会去买点炮仗放一放”
夏漪打趣他:“你买得到吗？”
“仙女棒总可以吧。”
夏漪评价:“毫无诚意。”
许蔚似是看出了夏漪纯粹和他斗嘴玩，他问:“开心了？”
“谈不上吧，只剩两个月了，时间还是挺紧张的。”她顿了顿，又说:“不过我爸能同意，我是没想到的。”
“没想到他会为你妥协”
夏漪点点头。
许蔚:“你有没有想过，叔叔的妥协是对你的爱呢，一种看不见的父爱。父母之爱子女则为计深远。或许方法错了，但那份爱却不能视而不见。”
许蔚还记得上午陪夏全金看校园时，他偶尔吐露的话。
“这学校这么好，夏漪能考上当然好，我只是担心她太执拗，反而会钻进牛角尖里。”
“小许，你可得帮我多看着点她，夏漪她……她不太听我跟她妈的话。”
许蔚都答应了。
最后到校门口，夏全金接着嘱咐:“我来还有我们所有谈话内容你不可以让夏漪知道。”
当时许蔚不理解，可还是尊重夏全金。
现在仔细想想，可能有些明白了。
他为夏漪妥协，却又不希望夏漪知道。这别扭的方式可能就是父爱的沉重吧。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性格，即使是做了父母，他们也还是他们自己。
夏漪睡前想着许蔚的话，她还是无法释怀，但或许能更多理解夏全金和杨伊。
第二天七点的闹钟准时响起，夏漪也睁开眼睛。她已经形成生物钟了，甚至可以不需要脑中了。
打着哈气出门，便看到客厅里大包小包的行李。
她来到厨房，只有杨伊一个人在。
杨伊在烙饼，看到夏漪回了下头，“醒了”
夏漪问:“这是要走啊？”
“嗯，事情办完了还不走”
“我……我爸呢”
“出去买红豆了。前几天我自己又去了趟超市，发现一个农贸市场，里面红豆比家那边便宜不少，就让你爸买几斤带回去。”
“别了吧，多重啊。”
“重什么？我们坐在车上，又不用我们拎。”
夏漪自知说不动她，“回头吃完了我给你邮点回去。”
杨伊回头笑了下，“那感情好。”
夏漪拿纸巾替她擦了下汗。
虽到了九月，天还热着，尤其是厨房和蒸炉一样。
杨伊:“你别在这站着，到客厅去，客厅凉快。”
夏漪看着满满两大碗的饼，“别摊了，吃不完都。”
“吃得完，留给你慢慢吃。你要吃不完，就给小许送一点，他还没尝过我手艺呢。”
“噢对。”夏漪才想起来，“许叔叔，就是许蔚他爸说想请你们吃饭来着，要不……”她观察着杨伊的神色，“要不你们今天先不走”
杨伊想了下，回:“问你爸去，他说怎样就怎样。”
夏漪:“……好。”
问就问。
等夏全金回来，夏漪果真问了。
夏全金吃完嘴里的道:“这事不着急，以后有机会再吃。”一面又对杨伊催促着，“快点，动作快点，别赶不上车！”
杨伊被他不住催促的节奏带着也紧张起来，但还是说:“怎么会呢！还有两小时车才开呢！”
不过她速度总归是快了些。
夏漪放下筷子，“我送你们。”
夏全金:“不用，你学习吧。”
夏漪:“……不差这一会。”她拎起一个行李包，夏全金赶忙给她换了一个。
“这个你拎不动，换个小点的。”
夏漪:“好。”
打车到火车站，离车开还有四十多分钟，夏漪看沿街有卖水果的小贩，“你们先走，我去买点水果。”
“不用，妈带着水呢。”杨伊拉住她。
夏漪:“水果跟水能一样”
杨伊还要再拉，拉了一下没拉住。
夏全金:“让她去吧。”
他默默看着夏漪的背影看了许久。
夏漪没多久就追上他们。
杨伊一看她手里几个袋子，便叫开:“你买这么多做什么？多重啊。”
夏漪:“吃完不就不重了，再说那么些红豆能拎，水果就拎不动了”
杨伊嘟囔，“那能一样吗？”
夏全金:“行了，我们进去了。”
杨伊:“夏漪，你就别进了，就送到这儿吧。”
夏漪抱住杨伊，“要好好的。”
杨伊像小时候般拍拍她的背，“嗯，放心吧。空了常回家看看。”
说着她眼角湿润，忙用手拭了下。
夏全金:“行了，走吧，又不是见不到……”
夏漪抱住夏全金，停留五秒。
“你也要好好的。”
夏全金:“嗯。”
夏漪:“行了，到家给我发个消息。”
真到了要走的这一刻，反而是夏漪在催他们，“赶紧进去吧，外面热。”
夏全金和杨伊进入检票窗口，检票完成后，他们又回头望，夏漪一直冲他们招手，直到看不见他们的身影。
离别总是常态，庆幸的是还有重逢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