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谈心
夏全金拢拢手，他来说就他来说。
他看向这个并不太熟悉的女儿。
有两三年没见了，他一直在工地上不常回家。父女俩对视显得很生疏。
在这一点上，他是亏欠夏漪的，所以更不希望她走弯路。
他先是问:“你男朋友呢”
夏漪看了眼时间，两点不到。
“还在上课。”
上课
夏全金和杨伊皆是吃了一惊。
夏全金似话都不会说般，差点咬到舌头，“还没毕业”
乖乖，他女儿还谈了个时下流行的姐弟恋。
杨伊也是瞪大眼睛等着夏漪的回答。
夏漪忙摆摆手，“不是不是，他跟我同岁，只是在读研究生。”
夏全金明白了。
“噢，就是他忽悠得你非要去考研究生怎么，你不是研究生，他还嫌弃你不成”
“不是！”她怎么就跟他们说不明白呢。
为了这事，她和杨伊解释过很多次，夏全金势必也跟着听过许多次。
既然他们还是不明白，她不介意再当面说一次，“考研究生完全是我个人的行为。”
就算是没有许蔚，她也要考的。
夏全金和杨伊双双沉默，就在夏漪以为他们态度有所动摇的时候。
夏全金拍了一掌桌子说:“怎么的你要造反啊”
拍桌声明显盖过雨声。夏漪都担心夏全金力气过大，一掌将她的桌子拍碎了。
“说来说去，你就是要考研，就是执迷不悟！”
“你别以为你爸妈都是农民不懂，人家要真有本事的，还能保研呢！你再看看你呢，考了两年还不够，还要考几年”
“俗话说没有金刚钻就别揽瓷器活！！你自己这大好年华到底要折腾到什么时候我和你妈都不稀罕说破你，你不就是为了让你妈歇了给你找对象的心思，胡乱说自己有男朋友吗？还是个研究生！真亏得你说的这个谎，还能圆起来！”
夏漪冷冷地说:“我没有说谎。”
夏全金气得站起来，在她面前来回走，走了多久就叹了多久的气。
他怨怼地对杨伊说:“看看你教的好女儿！”
杨伊气不过，“什么叫我教的好女儿她难道不是你的女儿”
“噢，她变成今天这副样子，你没有责任”
“那你的责任呢”
两个人一言不合又吵起来了。从小到大，这样的争吵夏漪听过很多次。每次都先是由一些小事引起，接着便扯到陈年旧事，逐渐纯粹变成无理取闹，拿吵架来诉说各种不满。
曾经，真的受不了时，夏漪从房间里跑出来只问了他们一句，“你们为什么不离婚既然互相看对方不顺眼，那么你们为什么不离婚”
不知是夏漪的话起了作用，还是他们终于想起做父母的责任。此后的两周时间里风平浪静。夏漪以为就此能过上平静的日子，但某天她放学回来，争吵依旧。
甚至更盛从前，杨伊那嗓子嚎得像是有天大不满一样。来往的人不需要多侧耳倾听，那些难听的话便悉数进入他们的耳朵。
那天，夏漪一直等到夏全金受不了了，从屋内踉跄出来。他都没来得及看夏漪一眼，便逃一般离开。
夏漪默不作声走进屋内，杨伊像是还没发泄够一般扯着夏漪的衣领子，“你希望我跟你爸离婚是不是”
夏漪从没见过杨伊流露出那样的表情，面目可憎的，要将她一起拖下地域。
她挣扎着，可杨伊的手劲很大，她恶狠狠在夏漪耳旁警告，“我告诉你，就算和你爸离婚，你也只能判给我，你休想逃脱！”
她不想逃脱，她很早就明白他们是她父母，这一世都逃不开。
后来不知怎么的，夏全金躲去了工地。离婚的事也没了谱。
夏漪有一次放学晚了，路过烧烤摊前，听见她爸喝大了，亲口对那些工友说:“我这辈子就这样了，我们家那婆娘说了要离婚，除非她死。”
“她死了还要变成鬼魂日日夜夜缠着我。”
随着年岁渐长，在夜深人静失眠时，她也曾想过究竟为什么她爸妈会变成一对怨偶。是因为生活的磋磨，还是其他
她没有答案。
后来她妈逼着她嫁人，隐隐约约说漏嘴，说跟她爸就是见了一面彼此感觉还行，就家里做主了。
夏漪大概明白了。
她妈拉着她说:那你看，我跟你爸还不是一辈子过来了。
夏漪想，大概是自欺欺人一辈子吧。
她始终想不明白，杨伊吃尽了这其中的苦，为什么还会逼着她也要这样。
夏漪一度恐婚，可是接触到许蔚的家庭，她想法变了，如果是许蔚的话，就算不爱了，也不会变成她爸妈这样吧。
耳边无休止的争吵还在继续，夏漪冷冰冰道:“我去给你们铺床。”
吵了这么半天，肯定需要休息的。
没人理睬她说的话，夏漪径直往房间走去。
刚刚关窗子，手机被她随意扔在床头，一直响着。
夏漪接起，却没先说话。
许蔚:“夏漪”
听到他声音的那一刻，她有些憋不住，但还是尽量开朗道:“嗯，怎么了？”
她声音听起来无恙，许蔚稍微放下心，他问:“你事情办完了？”
“还没有。”
许蔚:“那没事，你不着急，不用赶回来跟我吃饭。我今晚估计……要爽约。”
“怎么了？”
许蔚笑了下，“导师请吃饭，学长学姐，还有好些人都去，我不去……不太好。”
“你去，没事。”
她的语气太冷静了，许蔚还有点失落，“那先这样，我挂了”
“好。”
等了将近一分钟，许蔚还没有挂电话。
夏漪:“……你。”
许蔚“我舍不得，还是你挂吧。”
默了一秒，夏漪:“那我挂了”
“嗯。”
又停顿一秒，夏漪按了挂断键。
窗外雨早已停歇，打开窗户，雨浸湿过的空气清新好闻。这天是两人第一次午饭晚饭都没在一起吃。
风缓缓吹着，不知怎么，明明才挂断电话，可她还是很想许蔚。
晚饭没征求他们同意，夏漪点了外卖。
外卖拿进来，杨伊果然唠叨开，“尽花钱买这些，我从家里带了菜过来！”
夏漪:“等煮好不还要时间吗？先吃点这个垫垫饥。”
她点的是盖浇饭，一人一份，公平得很，也不会吵架。
夏全金没说什么，估计是和杨伊吵累了，拿起一份，拆开筷子就吃起来。
夏漪跟在其后。
杨伊看了眼动作一致的父女俩，坚持从包里拿出自己带过来的菜进了厨房。
一边洗菜一边嘟囔，“你这厨房太干净了！平时肯定是经常吃外卖，尽花冤枉钱！”
杨伊手很快，夏漪饭还没吃完，她一个菜已经上桌。
是从家里带过来的土鸡蛋，杨伊炒了，就放在夏漪跟前，香味直往她鼻腔里钻。
要说她有什么想念家里的地方，大概就是杨伊做的菜了。
不过她还是忍住没吃，夏全金夹了几筷子，没一会便扔了筷子，摸着肚子直说吃多了。
他问夏漪:“晚上我睡哪”
夏漪指了指房间，夏全金找过去，然后喟叹一声躺在床上。
杨伊炒完一盘出来，看着吃得干干净净的餐盒问:“你爸呢”
夏漪:“睡去了。”
杨伊将茄子放在土鸡蛋旁边，这才打开餐盒。
嘴里一边持续念念有词，“以后吃饭规律些，别老吃些快餐，那玩意儿能有营养吗？”
说着夹了一筷子土鸡蛋放在夏漪碗里，“特地给你带的，你怎么不吃是不是妈手艺下降了？”
夏漪吃了一块摇摇头，“没有，很好吃。”
她总很珍惜这为数不多的温情时刻。没有吵架，她们像对寻常母女一边吃饭一边说些家常话。争吵的次数越多，她都快忘了他们还有这样温情的时候。
夏漪彻底吃光杨伊炒的菜，最后反而外卖剩了许多。
杨伊说:“吃不完就丢了吧。”
夏漪想想也是，今日她进食量够可以了，晚上得运动会。
她已经习惯了每晚都出去消食，在门口换鞋时，杨伊问她去哪。
夏漪说散步，杨伊就过来，说要跟她一起去。
下了楼，她又问超市在哪。
夏漪明白了，带着杨伊去超市。
去的路上，杨伊主动开口道:“你爸说了，他是犟脾气，你也是个犟脾气，这回来就是比比看谁更犟。”
夏漪懂她的意思，意思是他们采取了另一种方式逼迫他们女儿妥协。
“妈，你希望我嫁给什么样的人呢”
或许是夏漪态度温和，让杨伊觉得自己这个倔强的女儿有了松口的迹象。
她侃侃而谈，“首先得人品好，我们一家都老实本分，找的女婿也得本本分分。其次当然是能好好待你的。”
杨伊突然叹口气，“我跟你爸这日子你也看到了，说不幸福吧谈不上，说幸福吧就那么回事。哪个当妈的不希望自己女儿过得好，你别怨我现在逼你，以后你就会明白的。”
夏漪心里有点动容，但更多的是看透了，看透了她不足以打破杨伊的传统思想。
她突然觉得很悲哀。
“你说了这么多，就是没说到我的需求。你不问我喜欢什么样的吗？”
“嗐，男人有什么不一样。妈知道你们小姑娘都喜欢俊俏点的，妈年轻时也这样。可俊俏能当饭吃”
“你看你爸，年轻时也算周正，但你看三四十年后呢，那一脸的褶子！”
“所以不能看脸找。妈以过来人的经验告诉你，男人无非就那几种，要么长得不错但一肚子花花肠子，要么长得丑但为人善良厚道。相比较而言，还是后者比较好。”
夏漪:“就不能是长得好心地又好”
“能啊，可是世上有几个”
夏漪沉默，是啊，世上只有一个许蔚。
“你总觉得我叫你去相亲是在害你。但小什么的你是见过面的，长得不差，配你是绰绰有余，我真的我在家里想很久都想不通，闺女，你到底为啥呢”
夏漪拢了拢外套，“没为什么，就是不喜欢。”
杨伊忙道:“感情是可以培养的啊！”
夏漪看了看近在眼前的超市大门，“妈，超市到了。您看您要买点什么？”
杨伊明白她这是不想交流了。从小到大都是这样，一遇上什么不想聊的话题便用别的话题打岔。
进超市转了一圈，杨伊没什么要买的。主要是这东西卖的太贵了。
她挑来挑去，挑了两块毛巾。又怕什么都不买，自己这番苦心就太明显了。
可夏漪的思绪好像一直在游移，没顾得上管杨伊。到结账的时候，她拦在杨伊面前付了钱。
母女俩趁着月色往家赶，杨伊又想旧事重提，夏漪却没有给她机会，自己一个人走在前面。
杨伊刚来，对路还不太熟悉，只好紧紧跟在她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