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一尾九尾
“咱们还要这样偷偷摸摸地走到什么时候啊？”
沈炎有些心烦地趴在小小的桌子上，占了一大半地方，一边看着胡敏书为小玉治疗，一边哼哼唧唧地抱怨。此时他与孟辰和胡敏书，正在离青丘之国不远的一处小小村落里，找到了一家店铺歇脚。
人界中的每一个妖界大门，其后所连通的妖界具体位置都并非一样。从拈芳阁的树海穿过大门来到妖界后，他们直接落到了一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山林里。
别说沈炎和孟辰这两个从没来过妖界的不认识路，就连胡敏书这个在妖界混迹许多年的老妖怪也一时半会没摸清楚他们所处的位置。左右无奈之下，只得靠胡敏书出卖并不怎么样的色相，沿途到处逮着妖就问路，这才从荒无人烟的深山老林里摸到正经大路上来。
要说这妖界与人界倒是并无不同，甚至可以说几乎是一模一样，人界有的地方妖界也有，就像表里两个对应的世界。只是妖族不像人族那般喜欢大肆修建城镇群聚居住，他们会根据自身的族群分地而治，一般情况下不会与其他族群产生什么联系瓜葛。偶尔会在几个族群领地相交之处，设立一些类似人界驿站一般作用的小村落，供往来妖族或者外界来客休憩居住。
胡敏书来时曾说过，小玉出身青丘，回到青丘是最能让她快速恢复的方法。但又不知为何，总是不愿带他们直接过去，偏要绕远走这些小地方，弄得几人虽是堂皇而来，反倒有点做贼的模样。
进入妖界之后，一连走了五六日都是如此。好容易熬到来到青丘之国附近，胡敏书却是比之前更加小心谨慎，竟连大路也不肯走了，只带着他们抄各种山林小路，也难怪沈炎如此随意的脾性都忍不住要抱怨几句。
胡敏书有些抱歉地冲沈炎笑笑，却并不搭话，只继续聚精会神地替小玉聚敛妖力凝聚她的妖魄。
这连日来，他们每到一处地方，胡敏书都会这样替小玉凝魂，确实很是有些作用。原本一直昏迷不醒的小兔子最近偶尔也会清醒片刻，跟沈炎说上一两句话。离青丘之国越近，兔子清醒的时间越多，虽更多的时间里还是在昏睡，但已足以让沈炎感到十足的开心了。
沈炎见胡敏书没有理他，将趴着的双手换做了托腮的动作，看着一旁的孟辰长长地叹了口气。
孟辰自打来了妖界，整个人看着倒比在人界精神了许多。他虽依然穿着斗篷，但却很合沈炎心意地把那厚实的兜帽摘了下来，整日都露着那张虽略显苍白却俊朗无匹的脸。
沈炎看他优雅饮茶的动作一会儿，觉得心情好了许多，开始换了个东西抱怨：“阿凤这小子也不知去哪儿了，一天天的无事可做就罢了，连斗嘴都无人搭伴，真是好生无聊啊……”
薛氏在出发之前曾叫沈炎过去，暗中嘱咐过他，说阿凤到妖界后会受到凤祖感召，不知何时就会回到凤祖身边，若到了那时不要着急，只静心随缘即可前途无限。沈炎听了进去，也确实是一直心有准备，可他实在没想到，刚到妖界的第一天，阿凤就从锦袋里消失了。
孟辰笑着递过一杯此地特产的浆果汁液来：“急什么，之后去见凤祖，自然能找到他。”
“谁着急了？”沈炎直起身，接过杯子看也没看就一饮而尽，只觉这汁液入口粘腻，却是十分解渴，更令唇齿间留有清甜，心情顿时更好了，“这种没良心的鸟儿，再见了它，我非拔干净它翅膀上的毛不可！”
胡敏书扑哧一笑：“沈公子与神鸟真可谓一对冤家，每日都如此热闹，感情深厚，真令人羡慕啊。”他刚好结束了替小玉凝魂的过程，将睁开双眼精神抖擞的小兔子递到沈炎手中。
因着阿凤不在了，沈炎觉得腰间锦袋空着也是空着，就跟胡敏书打了商量，把毛茸茸的小兔子日日放在袋子里揣着走。
沈炎乐呵呵地接过兔子放在掌心，笑眯了一双漂亮的桃花眼，整张脸笼着店外洒落进来的柔和日光，有一种说不出来的艳丽之感：“小不点，马上要到你老家了，是不是感觉好多了？”
小玉很精神地在他手中蹦跶了一下，用那个沈炎很是熟悉的声音活泼回道：“没事啦哥哥！我现在好得很呢！”
沈炎不知多少日未曾听到这小妖怪说话了，心中一时感慨不已，高兴地摸摸兔子的头，将兔子随手塞进了锦袋中。
“我们走吧！”他站起身来，看了看身边坐着的孟辰，又看了看腰间伸出半截脑袋的小玉，只觉有这二人在，身上就又有了跋山涉水的力气，全然忘却了那个既要引路又要付钱的倒霉蛋，“早点去青丘治好兔子，我们去找凤祖！”
“好得很，”胡敏书微微一笑，“午后我们从旁边的山上穿过去，再翻过三山一河，便可到青丘境内了。”
沈炎立即又垮着脸坐回了长凳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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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敏书口中说是简单的三山一河，但当爬到最后一座山时，沈炎着实有点受不了了。
“就真没有什么好走一点的路吗？”他费力地撇开眼前半人高的杂草，艰难地在草丛中挪动前进，“我看这破地方连妖族都不会来住吧！”
胡敏书倒像是很习惯的样子：“沈公子，虽说这话我说着不该，但你也确实是该锻炼一下了。你看看孟公子，人家就一点事都没有。”
“你还有脸说？”沈炎大怒，他用手摁住想要替她主人求情的小玉的兔头，瞪着眼前化为灰狐原身在草丛里灵活穿梭的胡敏书，“星悬也就算了，你一个靠化为狐狸原形在这跑来跑去的有什么资格说我？！”
随着沈炎的怒气，他的周身霎时风随意动，迅速化出一圈凌厉的风刃之气，就那么直直向前方一路劈射而去，瞬间就清干净了前进之路上的所有障碍。因着速度太过于快，甚至还削掉了将将来得及跳起来躲避的胡敏书那条大尾巴上的一撮灰毛。
胡敏书跳到一处高地，先是扭头细细看了看自己的尾巴，见没什么问题，才回过头来叹气道：“沈公子，君子动口不动手，不要总是这么粗暴。”
沈炎抓起锦袋里的兔子就朝那只讨人嫌的狐狸丢过去：“你说，为什么我们不可以光明正大地走大路去呢？”
胡敏书一个跃起叼起小玉放在自己背上，依旧心平气和地回答道：“我们只是来替小玉治病，无需大肆喧哗闹得人尽皆知。悄悄地去，悄悄地治好，再悄悄地走掉，这便最好了。”
沈炎抄起双手，怀疑地看着他：“难道你在青丘惹了什么祸事，人家将你驱逐出去了，所以你才不敢光明正大地回去？”
孟辰走到沈炎身边，面带微笑地拱火道：“说不准呢？你看他，化了狐形，却只有一条尾巴。”
沈炎好笑地瞥他一眼：“别胡闹，九尾狐虽然是妖界霸主，不过没有哪只九尾狐会大大咧咧地把九条尾巴露在外面到处走的。”
说是如此说，他还是冲胡敏书不怀好意地笑道：“喂，什么时候给我看看你的九条尾巴呀？”
“会有机会的。”
胡敏淡笑说着，忽然随着风动了动鼻子，似乎嗅到了什么，立即收起笑容，面色阴沉地跳到更高的地方向远处望去。
沈炎不明所以：“怎么了？”
胡敏书有些冷声道：“有妖族在前方动手了。”话音未落，他就一跃而起，几个起落便消失在远处的草丛中。
沈炎与孟辰对视一眼，也立即向胡敏书离开的方向追了过去。
等到追上胡敏书，发现他蹲在一棵高树上，正冷眼看着树下不远处。沈炎与孟辰也随之跳上树去，无声无息地落在他身边的树枝上。
树下不远处站着两批人，正互不示弱地对峙着。一边是五个面目狰狞，露出长耳长尾和尖牙利爪的男子，另一边是身上零星带着一些血痕，一袭白衣的娇小女子。
双方之间的气氛剑拔弩张，看起来已经打过一架。女子固然受了伤，但那几个男子也未必讨到了什么便宜。
沈炎观察了一阵，摸着下巴对孟辰道：“我看这几个男子像是狐族，那女子倒不知了，你觉得呢？”
孟辰却没回话。
沈炎半晌并没得到想要的答案，心下感到奇怪，扭头看去，见孟辰正定定地看着那个容颜娇美的女子出神，心里登时感到有些没来由的不高兴。
这也没多好看嘛，还不如敏芳仙子呢。
沈炎闷闷不乐地腹诽着，正没好气地想去找胡敏书说话，却惊讶地见到胡敏书更像是着了魔一样，背着小玉就直直地冲下去，眨眼间就落到了树下对峙双方的中心。
沈炎震惊地瞪大了眼睛。
“你想英雄救美，先把兔子放下啊！”沈炎气得不行，但为免暴露自己，还是忍住了没有跟下去，只在树上咬着牙小声骂道。
孟辰这时倒又像是回过了神，安抚似的在他背后拍了拍。
沈炎冷冷地哼了一声，将脸扭到一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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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敏书的突然加入，让下面本就激烈的气氛一时间变得更加复杂。
几个狐族男子见突然有人从天而降，全都退后几步拉远距离，皱着眉头打量着胡敏书。片刻之后，一个看去而立之年出头，几人头目模样的男子谨慎地开口问道：“不知阁下是哪里的狐族，今日如何来管我们青丘狐族的闲事？”
还没等沈炎弄明白狐族跟青丘狐族有什么差别，就听胡敏书说了一句惊掉他下巴的话。
“二伯公，你可还记得我？”
沈炎惊得也不顾自己正在单方面闹别扭，一把拉住孟辰的手：“我看着那人还很年轻，竟是狐狸爷爷辈儿的人了！”
孟辰好笑地用另一只手拍拍他的头，叫他安静听着，别打断下面的谈话。
那位被称为“二伯公”的男子也是一愣，细细地又盯着胡敏书半天，忽然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原来是你……”
胡敏书闻言，化为了人形，让小玉站在他肩头，冲对面的男子躬身行了一礼：“久疏问候，二伯公可还好？”
“好！好！好！怎么不好！”男子仰天狂笑几声，一字一句都似带着不死不休般的怨愤，“看来这是你父亲死不瞑目，才叫你回来，好让我们给他报仇！”
随着这句话，那群狐族男子的目标瞬间从白衣女子换成了胡敏书。其中二人二话不说就化为狐身冲胡敏书撕咬过去，另外三人则以人身幻出各种武器，也随着两只打头阵的狐狸厮杀过去。
场面顿时乱作一团。
那白衣女子倒是成了坐山观虎斗之人，悄悄选了个角落躲过去，眼神犀利地盯着面前混战的六只狐狸。
若是单论修为，胡敏书绝对是比另外五个狐族更高一些。但他似是心软不忍下杀手，只握着那把折扇舞得风生水起，出手招招留有余地。而其他人则是杀红了眼，招招意图致胡敏书于死地。战不多时，胡敏书逐渐就落了下风。
沈炎蹲在树上，有些着急地微微晃着脑袋。若不是孟辰一直拉着他，他早就跳下去帮忙了。他倒也不是担心胡敏书，而是看着那只才刚好没多久的兔子在刀光剑影里躲来躲去心里生气。
终于，那被叫做“二伯公”的狐族男子绕到胡敏书身后，趁着其他几人牵制住他，手持长刀，狠狠向胡敏书后背劈落下去。
胡敏书躲闪不及，勉力强行侧过身去硬挨一刀，只为让这一刀不至于伤到肩头小玉。
鲜血霎时顺着刀锋喷涌而出，血落如瀑。
沈炎实在看不下去，正欲上前帮忙，孟辰一把拉住他。
“别下去。”孟辰冷声道，“这是妖族自己的事情，你是外人，不可插手。”
“可是兔子她……”沈炎心知孟辰是对的，但着急的心情总是无法避免。他正飞速转着脑子，想想能有什么办法可以不出面不伤人去牵制住那五个狐族，却被胡敏书的动作惊到停下了思绪。
只见胡敏书挨过一刀后，立刻将手中折扇化为一柄闪着寒光的锋利宝剑，以凌厉剑气扫开身旁围攻的几个狐族，随后不顾正血流如注的伤口，突然化为狐形跃至半空。
被鲜血染得殷红的灰毛狐狸于空中发出一声哀哀的清啸，身后那根粗粗的、毛蓬蓬的大尾巴在这一瞬间立刻由一条化为了九条。
九尾现世！
那九条大尾巴正中的五条随即凝聚起强大的妖力，霎时化为炽烈狐火，以超越雷霆闪电的速度向底下的五个狐族发射出去，眨眼间便正正击中那几个妖族的胸口，只听一片接连的哀鸣，五人瞬间昏倒在地。
与此同时，半空中的胡敏书也失去力气般直直跌落下来，九条尾巴也在此刻重新变回了一条。
沈炎一个瞬身接住胡敏书落回地面，但还未等他反应过来，就见一道白影飞快地从眼前闪过。
“什么东西？”他有些茫然地环顾四周。
孟辰落到沈炎身边，示意他抬头看去。
一只雪白的狐狸蹲坐在不远处的一棵高树的树枝上，细长的狐吻正叼着缩成一团瑟瑟发抖的毛球，金色的狭长竖瞳里露出一点饶有兴致的笑意。
在那狐狸身后，有九条远胜过胡敏书的雪白蓬松的大尾巴，正愉快地随风摆动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