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心起涟漪
沈炎的神识于一阵轻柔的温暖中醒来。他缓缓睁开眼眸，意料之中地发现自己已离开树海，正处在一间清幽雅致的小小树屋之内。
身上覆着的，是一层云朵般轻薄软绵，却十分暖和的雪白绒被。身下躺着的，并非普通的床榻，而是像入谷时乘坐的花船那般，是由一朵巨大的凤凰花改制而成的华美花床。在花床边，放着几朵小花制成的座椅，整个屋内除了一些必需的日常用具，旁的一概没有。
四周的墙壁与先前通往树海的那个木屋一样，是由拈芳神木的枝蔓构成。一些看上去像是随意生长在枝蔓上的花花草草，小巧灵活的花藤沿着墙壁之间的缝隙延伸出去，将整个房内缠绕得密密麻麻，传来阵阵让人心境平和舒适的沁脾清香。
这阵香气让沈炎感到头脑更清醒了些，便坐起身来，身上的云被顺势滑落在他腰间。他不知自己躺了多久，但能感到之前还痛到无法动弹的沉重身体现在轻快如燕，定是已被谁精心治疗过了。
沈炎掀开亵衣的衣摆，低头看了看自己腰侧，见那之前大而狰狞的伤口果真已经全部愈合完好，并无一丝疤痕，只留下一点几不可见的淡淡红印。
他又集中灵力检查了全身，只觉得除了顺过魂魄撕裂的伤口时会有些许的滞涩微痛，其他的内伤均已被治好，心中十分高兴感激。
他想起昏迷前最后听到的那个如冰似雪的声音，心知定是那身影救了自己。举起手腕一看，之前还缠绕在此间的衔尾龙纹果然已经消失不见了。
沈炎笑了笑，翻身下床。
树屋的地面铺着一层软绵绵的，像毛毯一样的细小绒草，人脚踩上去如在云层间漫步，轻飘飘的很是舒服。他活动了一下久睡微僵的筋骨，随手换了一身新的衣衫，将披散的墨发也规整束起，整个人收拾得精神飒爽，这才从树屋走了出去。
屋外，穿着各色漂亮衣裙的拈芳阁弟子在树干枝蔓间忙碌地来回穿梭，各自做着自己的事情，气氛安宁祥和，端的是一副与外面谷中奇景不同的绝妙景象。
虽说这里只有沈炎一个男子，他却没像之前那般觉得有什么不自在，反而因着担心孟辰的情况，还想顺手拉一个姑娘过来问问。
但他略显尴尬地在原地站了半晌，也没有哪个姑娘肯过来理一理他，只得自我安慰地想，自己既然没事，那孟辰应该也没事。想通了，便散步一样开始顺着脚下的树干小路，一边看风景，一边慢慢地向树顶溜达而去。
走了不多久，来到一排树屋前，还未到门口，就遥遥听到其中一间传来一阵熟悉的，傻呵呵的笑声。
沈炎一听便知是季明旭。
他好奇地过去推门一看，只见季明旭躺在一朵白玉兰花制成的床上，正兀自嘿嘿地傻笑，时不时还用云被把自己裹起来，像个球一样在床上翻滚，俨然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年模样，全然没发现门口站了个人。
沈炎好笑地看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出声打断了他的幸福：“看你笑得这么高兴，想来是没事了？早知你这样，我可不会白白担心你了。”
季明旭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唬了一跳，忙用云被把脸遮住，只露出一双圆圆的杏眼，做贼似的向门口瞄过来。
他见到是沈炎笑意盈盈倚在门边，立刻掀开被子就要跳起来，结果不知扯到了身上哪里的伤，面色痛苦地“哎哟”一声，猛地又躺了回去。
沈炎大大方方走进屋来，坐在床边一朵花椅上，打趣道：“伤成这样还是如此咋咋呼呼的，真不知到底咱们两个，谁才是那个活了上百岁的人呢。”
季明旭圆脸通红，不好意思地笑起来：“还说等我伤好了就去看你，结果倒让你先来看我了。”
沈炎笑道：“这倒无妨。就不知小城主可知道，树海之后到底发生了何事吗？”
季明旭被问得一脸茫然：“知道什么？我什么都不知道呀！我醒来就在这里了……难道不是你们救的我吗？”
“……”沈炎无语凝噎，决定不跟一个傻子过不去，“好罢，那你一个人在这里偷偷地笑什么呢？”
听到沈炎问出关键问题，季明旭的手开始使劲绞着那层可怜的被子，本就通红的脸现在更是红得像要滴出血来，但这一点也没妨碍到他高声宣布自己的幸福。
“敏芳她……终于答应嫁给我啦！”
“答应了？”沈炎倒是真心惊讶不已，“定是你趁着受伤，装可怜扮凄惨，骗得人家来同情你了吧？”
季明旭一下子坐起来，羞恼道：“才不是呢！虽然我曾经这么想过，但是我绝对没有这么做过！是方才敏芳来看我，主动向我提起的！”
沈炎一直猜测季明旭进树海就是为了向敏芳证明一下自己，若是受伤了也好借机卖个可怜。如今听他矢口否认，不禁怀疑道：“真的？”
“真的。”
还没等季明旭说话，门口就传来了敏芳冷淡的声音。
依旧一袭粉衣的绝美女子进来后，先是对沈炎微微点头问好，随后视线严厉地看向季明旭：“你方才是如何答应我的？”
季明旭因私下偷溜进树海弄了一身伤回来，叫敏芳狠狠教训了一通，答应再不鲁莽行事，会好好养伤。他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敏芳的意思，赶忙老老实实重新躺下，阖上眼眸，在云被里装睡得板板正正。
沈炎暗自咂舌，在心中不赞同地摇了摇头，为这深陷情网的傻男人将来的悲惨生活表示了一点微弱的同情。
见季明旭睡下，敏芳这才重新看向沈炎：“先跟我去会客之厅，那里有人在等你。你想问的问题，在那里可以得到答案。”
沈炎便点点头，起身跟着敏芳往树顶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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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到神木顶端的会客之厅时，沈炎见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那人穿着朴素衣衫，梳着恬淡垂髻，容貌清秀，神态安宁，端坐于上位，正端着一杯清茶细品。
沈炎踏入厅门，惊讶道：“薛神医？”
薛氏闻言，放下了手中的茶，偏头向门口看来。她见到沈炎，秀美的脸上露出温和的笑容：“快过来，有什么话坐下再说。”
沈炎便乖乖过去，坐到了薛氏身旁。
敏芳站在厅门外，淡淡说道：“你有什么想问的，直接问神医吧。”说罢，便留下二人独坐厅内，转身离去了。
沈炎见敏芳离去，也不准备跟薛氏绕圈子，直截了当地问道：“星悬可还好？”
薛氏微微叹了口气：“说好，也不太好。”
沈炎登时有些坐不住了，他稍稍探过身子，有些着急地问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你先别急。”薛氏笑着安抚他，“想必你也知道，于世间尚存之物是不可入鬼道的。阿辰以身入道，自然要受些旁人所不能知晓的苦楚。”
沈炎听了，心下犹豫半晌，终于还是张口问道：“就是他这治不好的寒疾，还有身体并没有心跳么？”
薛氏有些惊讶地睁大了眼睛：“你竟知道么？”
“他无心跳这件事，我很早就知道了。只是看他想瞒着我，我便没有捅破。”
沈炎也叹了口气，原本清亮的声音随着他的心情变得有些低沉。
“不瞒神医，初见之时，我也曾怀疑过他是鬼族。随后，我在与他的各种接触中，试过我知道的所有办法去验证此事，但结果都告诉我，他只是个没有心跳，却会呼吸的活物，并不符合鬼族的特征。我想了又想，也没得到一个答案，直到那次他伤重昏睡，我无意看到他身后的刻印，才猜想，这可能是活人入鬼道的反噬……”
薛氏半敛了眼眸，眼睫轻颤，叹息道：“看不出来，你倒还是个细心的孩子。你说得不错，他身上的伤确是反噬，但其他的，恕我无法告知于你，还望你不要怪我。”
沈炎忙摆手：“神医哪里的话，自然不会的。”
“你们在吉祥镇那一次，他动用了非常庞大的魂力，导致他的反噬变得非常严重。那之后我便叮嘱他，不可使再使用魂力，他也答应了我，可结果却……”薛氏顿了顿，继续道，“本来这一次，他的肉身应是保不住了，但多亏了你在最后关头用自己的魂魄融入凤羽，利用凤凰火的治愈能力保住了他最后一口气，才使得他不至于完全堕入鬼道。真要说起来，你才是他的大恩人。”
沈炎听到这里，终于放下悬了许久的心：“神医言重了。请问自我们回到拈芳阁后，过了多久时日呢？”
“自你们归来已有七日。对了，你的伤已被我诊治过，被凤凰火燃尽的那一缕魂魄已经不可能复原，缺失的部分只能靠你自己用魂力去慢慢填补。你也是聪明，选的是个不甚重要的地方，于魂魄的完整并没太大影响。另一则，你最后融进凤羽的那片碎魂我也替你接回了体内，假以时日定会恢复如初，近期有些不顺是正常的，你也无需太过担心。”
沈炎想起方才顺过魂魄时的滞涩，脸上露出了然的神情：“原来如此，多谢神医！那星悬现下究竟如何？”
“他无妨，此刻正在隔壁房内休养。阿凤正在帮他固魂以及修补肉身，他还需要再将养七日左右才能完全复原，与你们前去妖界。”
“那便好，小玉暂无性命危险，等几日也还来得及。”沈炎松了口气，“就不知神医可知，救我们回来的人是谁么？”
薛氏摇头道：“并不知。”
“那请问，通知神医前来的是谁呢？”
薛氏这次笑了笑，说了个让沈炎十分惊讶的人：“是拈芳阁主。”
沈炎想起那被雷咒劈了个寸草不生的树海一隅，大惊失色：“什么？！那树海的事情她也都知道了？”
薛氏笑着点点头。
沈炎急得噌地一下站起来，转了两圈，重又坐回椅中，纠结良久，终于恳求道：“神医可要帮我们作证啊，虽然目前还不知道是谁设的圈套，但那地方可不是我们弄坏的！”
好不容易躲过了敏芳的事情，若是因树海之事阁主迁怒下来，不愿告知他凤祖下落，那可就损失大了。
薛氏见沈炎这样，本以为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结果听他说了这一句，不禁掩唇笑出声来：“那个啊，放心吧，自有人会来担起这笔账，没人会怪罪你们的。”
沈炎迷惑地看着薛氏的笑容，总觉得令人有些汗毛倒竖，只得暗自庆幸担账的不是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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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需要时时地看顾，孟辰养伤的房间被安置在了会客之厅旁，正挨着薛氏的房间。沈炎与薛氏谈过之后，便出了厅门，径直来到了孟辰的房里。
孟辰的床是一朵巨大的红花石蒜，层层叠叠的花瓣在半空垂落下来，将他躺在床上的身影掩得若隐若现。负责替他养伤的阿凤，此时也正在休息，蜷在一旁的花椅中睡得正香。
虽然有着绒草在，行走时并不会发出声响，但沈炎还是不自觉地放轻了动作，小心翼翼地走到另一朵花椅上坐下，伸手去轻轻抚摸阿凤的头。
鸟儿乍然受到抚摸，立时睁开了圆圆的小眼睛。看清来人是沈炎，很是欢愉地扇动起翅膀，发出清脆悦耳的鸣叫声来。
“嘘——”
沈炎忙叫阿凤噤声，见他乖乖停下，才又奖励似的摸了摸阿凤的头。
“谢谢你给我的龙纹印记，是这印记带来的人救了我们三人的性命。”他低头看向鸟儿的脚踝，果然看到了那条银色的圆圈，“虽然我不知他是谁，但你若认识的话，记得替我说声感谢。”
阿凤回应般的低低鸣叫一声，随后飞到沈炎肩头，温柔地蹭了蹭沈炎的脸颊。
沈炎宠溺地浅浅一笑，将视线落回一旁的花床上。
那张于花瓣中影影绰绰，对他来说已经很是熟悉的极俊之颜此刻仍是苍白无血色，看去与之前在树海时毫无区别，只胸口有了微微的起伏，让这具身体看上去有了一点活人的气息。
沈炎无声地长舒一口气，伸出手去，想要替孟辰将落在云被之外的手放回被中。
就在他的手即将碰到孟辰之时，却忽然反被一只苍白冰凉，骨节修长的手轻轻抓住。
沈炎下意识一个反手，将抓他的这只手于掌心中握住，试图给手的主人带去一点暖意。
躺在床上许久的人睁开了一直紧闭着的凤眸，那些曾经消失的星光此刻又落回了他漆黑如墨的瞳中。
“真好啊。”孟辰轻声说着，语带笑意，“睁开眼，就可以看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