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背水一战
震天撼地的一声巨响之后，千刃雷阵坠落范围内的所有尸人，连同周边生长的花草树木，全都一起被劈得焦黑粉碎。
原本葱蔚洇润的树海一隅，在雷霆闪电下骤然化为了贫瘠荒芜之地。烟消火灭时，唯有那两个人仍紧紧地抱在一处，笔直地站立于天地之间，似乎这些许微小的打击对他们来说根本不足为惧。
沈炎一手紧搂着孟辰，一手将他的头死死按在自己颈侧，俊秀的面庞上带着一点劫后余生的浅淡笑意。
但他的嘴角，却有浓稠暗红的鲜血，先是一滴一滴滑过弧线优美的下颌，接着，慢慢汇聚成一条汹涌澎湃的血色河流。
他纹丝不动地立在原处，就这么抱着孟辰，看起来是那么挺拔坚定，如磐石不可转移。但同时又是那么脆弱，好似一阵微风便能将他吹倒在地。
半晌，怀中那颗毛茸茸的头，轻轻地动了动。
“灼……华……？”
孟辰似乎终于完全清醒过来，于沈炎的怀中发出低哑沉闷的问话。
沈炎安下心，用尽力气牵起嘴角，却只是闭口不语。他不想让不断从喉中涌入口中的鲜血污染孟辰这件漂亮的新斗篷，只用按着孟辰脑后的那只手轻轻抚了抚他的兜帽当做回答。
这轻抚让孟辰瞬间沉默下来。
片刻之后，他从沈炎怀中起身，伸出一直藏在斗篷下的双手，温柔但有力地扶住了沈炎肩头。他轻抬起头，静静地凝视着面前这张已是血流不止，却仍对自己露出微笑的秀丽脸庞。
“你这个……大笨蛋……”沈炎终于肯张开口，用几不可闻的气音轻声骂道，那些被他封在口中的血液顿时找到了突破口，立刻争先恐后地涌落出来，“起个床……也……太费劲了吧……”
以魂力结界抵挡，等同于让那些雷击直接落在自己的魂魄之上。带来的伤害虽不如皮肉之伤呈在表面，但严重程度远远超过几百个尸人的利爪一起捅进他的腰腹。
沈炎感到自己的魂魄遭到重创，魂力也被打散大半，到底支撑不住，提着的一口气松开，软软地倒在了孟辰怀中。
一时间，二人身份倒转过来。
孟辰有些呆愣地看着怀中之人口中涌出的大片鲜血顷刻间染满自己的斗篷，似乎有些没明白过来发生了何事。他像是感到很是疑惑，慢慢抬起头来，一双凤眸只茫然无焦地向空旷的四周望去。
周围的碎尸发出细微的响动，正在重新融合成一具具新的躯体。
孟辰随着这些腌臜鬼祟的声响，一点一点偏头看去，从来烁烁流光的凤眸此刻再找不到一丝光亮。
不多时，那些尸人重又恢复了躯体，再次将双臂举起，指向天空。
孟辰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松动。
他抬起眼眸，唇角划过一缕淡淡的冷笑。
刹那间，无数锁梦从孟辰身后凭空出现，迅速围着二人缠绕出一个密不透风的巨茧，将他们好好地护在了其中。
与此同时，方才那誓要毁天灭地的千刃雷阵第二次劈落下来。
-
巨茧发出一阵剧烈的震颤，但并未对他二人造成如何影响。比起外面的乌烟瘴气，这锁梦茧内正散发着一派异样的平静祥和。
沈炎无力地靠在孟辰怀中缓了一会儿，终于有力气抬起手来，哆嗦着从乾坤袋里又摸出刚才的那个瓶子，解开封口，就要往自己嘴里倒去。
孟辰急忙按住他：“你吃的是什么？”
“别担心，”沈炎笑了笑，轻轻抖开孟辰的手，直接将瓶中最后两粒药丸咽入腹中，“这是我自己炼制的秘药，能够在极短时间内快速恢复灵力体力。”
孟辰从怀中拿出一块干净的巾帕替沈炎擦净唇边的血迹，有些担心地问道：“可有什么其他限制？”
“无事，我自己做的还能有什么事。”
沈炎状若轻松地言罢，径自闭上双眸，用灵力在体内炼化丹药后将药力运转全身。片刻后，之前苍白的面色重又恢复了些许红润，也有了体力支撑自己从孟辰怀中站起身来。
他随意丢开手中已经空了的药瓶，又从乾坤袋里掏出几个瓶瓶罐罐来，挨个倒着吃了一粒。最后迟疑了须臾，还是拿出一瓶外伤药散，撤下腰间封伤的赤炎，直接一整瓶都倒上去后，才重新用赤炎封好。
这药散是沈炎从凤仙楼主那里硬磨来的，虽是极为珍贵的外伤灵药，但药效甚是猛烈。寻常时候，哪怕只用上一点点，那刺痛都堪比另加一道新的伤口，所以沈炎不到万不得已并不愿意使用。但此时的他早已被连番疼痛折腾得全身麻木，就算用量如此之大竟也毫无知觉。
孟辰皱起眉头：“还是包扎一下吧。”
“嘶——不碍事，用火封上不用担心裂开，等处理了这件事情出去再说。”沈炎处理好伤口，随手换了一身新的衣衫，“方才之事你记得多少？”
“现下都已知晓。”
话音刚落，巨茧又一次震动起来。
沈炎略略一惊，忙四下望去，见巨茧承受两次雷击依然无事，这才放心说道：“这些尸人与吉祥镇的不同，并非普通凡世人的尸身，而是仙门弟子的尸身，所以他们还可动用灵力。就只是被我烧了个漆黑，也不知道是哪家门下的。”
他含着些若有似无的歉意叹了口气，又道：“他们身上还有一种防护法咒，我的赤炎无法突破，而凤凰火又被树海封禁使不出来，现在只能靠你的锁梦了。”
孟辰点点头：“好，你怎么说，我怎么做。”
沈炎却并没直接说出自己的计划，而是先问了一句：“薛神医那日叫你去，到底说了什么？”
孟辰微微一愣，想起薛氏说的“你若再用如此庞大的魂力，这煞费苦心得来的肉身可就会保不住了”，微笑回道：“没什么，只是叫我少打架，别受伤。”
沈炎露出严肃的表情，敏锐地问出关键：“受伤了会如何？”
孟辰笑道：“下次你要叫醒我，可能要把我从天上扔下来了。”
沈炎努力将严肃的表情维持了一会儿，还是轻哼一声笑了出来。
“那好！现在不用就是死，”他重新活动了一下筋骨，弄出一片咯吱咯吱的响声，“宁可受伤也好过死在这没人知道的破地方！走吧，让我们去教训一下这帮不知天高地厚的活死人！”
沈炎看着孟辰，一双桃花眼在黑暗中盈盈闪着炫目的光。
孟辰微笑起来。
下一瞬，成茧的锁梦破茧而出，以风驰电掣之势向四面飞射而去，直接狠狠贯穿了每一个刚刚融合的尸人躯体。
-
然，世间事总与愿违。
锁梦虽将尸人全部贯穿，但并未从尸人体内带出一丝一毫的魂魄来。
孟辰见状，剑眉一挑。
他心知这些人与之前半路偷袭他们的那些修习土系法术的仙门弟子一样，都是被某个不要脸的、该死的老废物施了禁锢魂魄的封魂咒法，不由心下暗骂出声，立即就要将锁梦全部收回来。
但他心意刚动，就发现锁梦全部被吸附在了那些尸人的魂魄中，无论如何挣脱不开。
“那个老废物在他们魂魄里动了手脚，”孟辰大怒，“封住了他们的魂魄，锁梦也被困在肉身中了。”
沈炎一惊，正想说什么，又一次的千刃雷阵落了下来。
孟辰锁梦被困，沈炎在之前的雷阵中已然魂魄受损，并不足以支撑再多一次的结界破碎。若是这一次的雷阵命中，就算一时不被劈死，也只有被再次复活的走尸碾死的份儿。
看来布置这个陷阱的人，真是思虑周全，煞费苦心哪……
沈炎垂下眼眸，无声地冷冷一笑，暗暗将最后的魂力凝聚于全身。
孰知就在雷霆霹雳落下的瞬间，还未等沈炎放出结界，一面大山一般的土墙突然从二人身旁拔地而起，直冲天际，随即迅速融合到一起，就那么雨伞似的遮在二人上空。
“什……”
沈炎才刚吐出一个字，那土墙就眨眼间化为一个土包，将二人整个包裹起来，替他们扛住了这一次的雷击。雷霆落尽之时，这土包也随之化为了漫天的尘埃。
“刚刚那是什么东西？”沈炎疑惑地看了看四周，“我怎么觉得有点眼熟呢？”
“确实眼熟。”孟辰淡淡说着，用终于得以收回的锁梦顺便从碎尸堆里拎回一个人来，“他好像也跟着我们进来了。”
锁梦带来的人衣衫破损，全身上下尽是深可见骨的伤痕，布满了鲜血凝成的伤疤，衬得一张苍白的圆脸更加灰败惨白，看上去只剩下最后一口气了。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季明旭。
他不知何时也进了树海，又不知怎么找到了沈炎他们，还替他们尽力抵挡了一次攻击，此刻想必是因力竭而昏死过去。
沈炎震惊地接过季明旭，简单看了看，发现他的伤已是濒死之重，赶忙趁着尸人还未恢复身体的时刻，紧急帮他治疗起来。
他的灵力其实已经所剩不多，方才新吞入的两颗丹药的效用也已过去大半，本不该在敌人未退之时如此耗力替人救治。但眼前这位好歹是个救命恩人，沈炎就算与他交情再怎么淡薄，也须得拼尽全力去抢救。
孟辰皱眉看着沈炎施救，虽心下万分不愿，但也并未开口阻拦。
时间一点一滴逝去，周围的尸人已经重新融合了身体，可季明旭却还未醒来。
沈炎用余光注意着四周的情况，一时间心急如焚。思量再三，终于动用了残破不堪的魂力，护住了季明旭的灵脉，替这个傻小子保住了一条命。
尸人们再次举起手来。
沈炎立刻将手中的季明旭扔到一旁，抬手凝出一个巨大的圆形风阵，向四周环绕着直直飞射出去，赶在雷阵形成之前将周围的尸人全部都绞成了碎渣。
咒法一出，沈炎当即跪倒在地，呕出一大口红到发黑的浓血来。
“灼华！”
孟辰不由失声惊叫道，急忙冲上前去扶住了他。
“我……我没事……”沈炎用手擦了擦唇边的血迹，一双白净的手都被染得通红，“我们……咳……要想个办法，破解这些尸人的防御……”
“那些……尸人身上有……”
沈炎猛地抬眼看向孟辰，等着他说出下面的话。可孟辰却摇摇头，指了指他身后躺着的季明旭。
经过沈炎方才的拼力救治，季明旭终是被他从死亡边缘硬扯了回来。他此刻稍微清醒了一些，便挣扎着想要把自己知道的都告诉他们。
孟辰扶着沈炎靠近季明旭，努力去听清他在说什么。
“那些……尸人身上有……土御法咒……”季明旭努力地说着，每说几个字就要大喘一口气，“这整个……树海……都覆盖了……一层……要……要先……”
他的话还未说完，就再也支撑不住，直接昏死过去。但仅凭这简单一句，沈炎已经知道了该如何去做。
沈炎沉默地看着季明旭的惨白虚弱的脸，听着四周碎尸的融合之声再起，于心中做出了一个决定。
“星悬，这个东西虽然没什么用，不过还是给你拿着以防万一。”
他站起身来，将拈芳阁求救用的信号烟花递给孟辰。俊秀至极的脸上虽带着好看的笑容，却隐藏着诉不清的沉重。
“等我把这堆破玩意儿处理了，剩下的就靠你了。之后没事了，你记得带上我跟小城主，找到传送点，把我们送回去。”
孟辰定定地看着他，不发一言。
“我可不想……”
沈炎突然张扬地大笑起来，明亮的桃花眼眸中燃起冲天的炽热火光。
他用力扯下一直妥帖挂在胸前的凤羽红玉，紧紧握在手中。
“死！在！这！里！”
霎时间，从这小小的红玉中爆发出了大到笼罩住整个拈芳树海，极为耀眼灼目的金红色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