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荒岳赤子
“那些尸体是荒岳城弟子吗？”
那男子原地等了片刻，见并没有谁来回答他的问题，便自顾自走上前来，也去翻看那些尸身。过了半晌，方才又说道：“荒岳城弟子都会有大地神赐予的印记，他们身上可没有。”
他站起身来，对着正默默看着他的沈炎三人拉开自己的前襟，露出自己的一小块右肩。那肩膀白净结实，上面有着一块山峦一样的褐色印记，隐隐闪着一点微光：“喏，就像这样。”
这一套自问自答流畅十分一气呵成，完全没给其他人插嘴的机会。
印记露出之后，四个人都同时陷入了一种莫名的沉默。
半晌，沈炎扬起一个略带嘲讽的微妙笑容，那双晶亮的桃花眼中满是看到一个不识音律的傻子在大庭广众下放声高唱的神情：“你们荒岳城的人难道都是如此开放，都有对素昧平生之人宽衣解带的习惯吗？”
“那倒不是，”那男子整理好自己的衣衫，像是没听懂一般挠了挠头，“既然你们怀疑，我总得给你们看看证据吧？”
沈炎扑哧一笑：“你想证明什么？”
男子理所应当地回答道：“当然是证明这些人不是荒岳城的弟子呀！”
沈炎接着笑道：“我几时说过这些人是荒岳城的弟子啦？”
“你刚才不是说，他们跟荒岳城有关系……”男子话一出口才反应过来不对，又看了看一旁忍俊不禁的孟辰和胡敏书，有些尴尬地将嘴合上了。
“你就是荒岳城主的那个傻儿子吧？”沈炎见他这样，一面笑着问道，一面看也不看地随手一挥，地上那些尸体便瞬间燃烧起来，眨眼就不见了，“叫季……季什么来着？”
“季明旭。”男子郁闷地接口。
沈炎一拍手：“对，就是叫这个！我听说过你，你就是那个死皮赖脸追着敏芳仙子不放，然后厚着脸皮让你爹去拈芳阁求亲的人！”
男子猛地噎住，嘴唇开合半晌，一个反驳的字也说不上来，圆圆的一张脸登时羞得通红。
修仙之人大都不止是长命百岁，常理来讲，若是一人执掌一个修仙门派，不到飞升也并不会传位给他人。但九州这五大仙门，除了化神宗那个活了几千年也没修成仙的老妖怪宗主，其他几个门派或多或少都换了几代。
而几乎所有修仙门派之中的掌门更迭，都是由师父传位给徒弟，师徒之间通常是没有亲缘关系的。这是因为修仙虽并不会特别禁止人性中的七情六欲，但大多数人由于无力分神去维护六界与个人私情之间的平衡，还是会选择放弃亲缘情缘，专心修行以求正道。
但荒岳城是一个例外。
荒岳城最早就是由延州一个季姓家族建立之后发扬光大，从而传承至今。所以这千百年来，一城之主都是由季氏家族之人世袭而来，颇有些凡世皇家中皇帝传承皇位的意思。季明旭正是这当今荒岳城主的长子，也就是毫无意外的下一任城主。
以家世背景来说，这位金尊玉贵的小城主应是从小锦衣玉食众星捧月地养大，不说一定是个受世人敬仰修为高深的仙门大手，至少也该是个名满天下光风霁月的世家公子。但这位小公子，出生之后修行至今也已百年有余，要说有名倒确实有名，只跟夸奖赞扬没有丝毫关系。
他出身仙家名门，修行多年，修为平平不说，还喜欢插手凡世之事，是修仙界出了名的大傻子。
修行天神之道，需摒弃私心，对六界六道六族一视同仁，不得插手任何一族自身的繁衍发展。但延州地处荒漠之地，并不富饶，很多穷苦人民都过着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日子。这位心地仁善的小公子便时常用荒岳城的力量去主动帮助管辖范围内的民众，花费财力精力无数，在修仙界早已是众人茶余饭后打发时间的谈资。
沈炎一早听说过这位公子的大名，也对大家说他是个傻子深以为然。但这并不是因为他非要去插手凡世之事，而是因为这人曾公开说过，此生一定要娶敏芳仙子为妻。
各种凡世书籍上都写过，娶妻当娶贤。虽然敏芳长了一张常人难及的清丽秀美的脸，但那个凶残的性格真的是不敢恭维。
沈炎自打听说那日起就在心里琢磨了很久，一直想着什么时候见到季明旭，一定要问个清楚。如今机会来了，他便当机立断地开口问了。
“你跟敏芳仙子是怎么回事呀？”他故作热情地拍拍季明旭的肩膀，好奇地问道，“她居然答应嫁给你，而不是把你打死，你是怎么做到的？”
季明旭呆住了。
胡敏书又把脸埋在扇面之后开始笑个不停，孟辰则掩唇轻咳一声，过来拉住了沈炎的衣袖。
“这里这么乱，”他让沈炎看因方才的斗法倒得漫山遍野的花草树木，“先收拾好了，找个地方慢慢再说。”
“差点忘了，亏你提醒我。”沈炎笑嘻嘻道，又去拍季明旭的肩膀，“小城主，这里的草木都被我护着灵脉未死，现在我要将它们重新复原，你可能帮忙啊？”
季明旭一下抬起头，梗着脖子倔强道：“不用你来！我身为荒岳城少城主，这点小事自己就可以！”
他说着，即刻施展了地元之术，操控着山林大地将那些倒塌的草木都挨个拖回了土壤之中，恢复成原来生机勃勃的样子。
沈炎看着他利索的动作，十分惊喜地拍手称赞道：“我看你也没有传说中的那么傻嘛！”
孟辰轻叹一声，在季明旭动手杀人之前先行用法术封住了沈炎的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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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了捣乱之人，四人很快便御剑到了灵越。由胡敏书做东，请其余三人到城内最有名的万香楼中，单要了二层一间包房吃晚膳。
沈炎毫不客气地叫了一桌店内最贵的菜肴，一边吃，一边拉着季明旭问东问西。虽然大多时间人家都不怎么搭理他，但架不住他脸皮太厚，还是让他断断续续套出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原来季明旭幼时曾随荒岳城主去拈芳阁商谈事情，因太过贪玩，一时不慎迷了路，误入了拈芳阁弟子们都不太敢进去的试炼树海。
他在树海活活被困了五天五夜，虽无需饮食也可坚持一段时间，但到底年幼，其中恐惧仍是深埋心底。孤独绝望之际，是幼时的敏芳从天而降，宛如天神下凡，将他从树海救了出去。从此，少年的心中便刻上了一道粉色的倩影。
季明旭讲着讲着，不由得陷入了回忆之中，完全看不见旁边的沈炎和胡敏书已然笑得食不下咽，一张圆脸上满是甜蜜幸福的笑容。
“所以，”沈炎笑得咳嗽起来，孟辰无奈地抚着他的背替他顺气，“就为这个她就答应你了？凤仙楼当初那么多弟子抢着去追求她，比你修为高的，比你长得俊的，比你脑子好的，全都被她按着狠狠打了一顿。那之后过了许多年，他们提起她都还能吓得瑟瑟发抖呢！”
季明旭被这一段话直接从甜美的回忆中拉出来，一双杏眼狠狠瞪着沈炎：“不许你这么说她！”
沈炎好容易停住笑，饮下两杯孟辰递来的茶，重新开始吃东西：“我说她做什么，挨打的又不是我。”
季明旭这才收回愤怒的眼神，开口继续说道：“其实她也没有明确答应我……”说到这里，原本显得很是幸福的脸色有些黯淡下来，“拈芳阁主说她没有答应，但也没有拒绝。这种情况还是多年来的第一次，所以她就直接替我们二人敲定了婚约……”
“哦……”沈炎轻轻咬着箸尖，“这就是所谓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只能听从，无法反抗。”
说是这么说，但他觉得敏芳是那种如果不愿意，可能会立刻打死季明旭的人。既然留他一条命，多少还是有点情分在。
季明旭只能听见沈炎表面说出的这句话，像是一下子被人戳中了心事，脸上的黯淡之色更甚。
“没事的，”沈炎捡起为数不多的良心与耐心安慰道，“你下次就直接去问问她。若是她亲口说不愿，你放弃就是了。男子汉大丈夫何患无妻，何必强人所难。”
话音刚落，还未等季明旭有什么反应，旁边半天没出声的二位倒是起了些兴趣。
孟辰淡笑道：“灼华此言差矣。”
“怎么说？”
“人与人之间除非天性血缘亲情，又怎会有说有就有的感情呢？产生感情的契机无非是相处，相处久了，自然会产生感情。我倒觉得，既然那位仙子不曾直接拒绝，对季公子来说，便是个绝佳的陈情机会。”孟辰说着，修长的手指抚着光滑的茶杯边沿，略显犀利的凤眸中跳动着飘忽不明的烛光，“你应该主动一些，靠近她，了解她，然后抓住一切机会，用尽一切办法，哪怕是不择手段也要让她感到离不开你，想跟你永远在一起。”
他虽是对着季明旭说话，但眼神却始终在若有似无地拂过沈炎的脸庞。
“……”
沈炎与季明旭都有些被惊到了。
孟辰这一番话说得是堂皇正大，但怎么听都有种危险的违和之感。然而没等他们品过味来，胡敏书也接着发表了他的高谈阔论。
“若是真心真爱，又何惧任何阻拦呢？”他用展开的折扇边沿轻轻敲着自己的鼻梁，看不清隐藏其后的到底是个什么表情，“你若有心，纵使她一时不依，更甚者天道不允，那又如何？你既爱她，就该用你的爱缠住她，叫她永远无法从你身边逃离。”
沈炎看着季明旭被二人的连番话语唬得一愣一愣的模样，直觉再说下去可能会发生很危险的事情，忙出声打断。
“对了，”他略显夸张地一掌拍在季明旭背后，“你还没说你跑出来干什么呢？”
季明旭这才如梦初醒，有些朦胧地说道：“哦，我是听说敏芳出来查案，所以想去帮帮忙，但是我一直没找到她在哪……差点忘记问了，你们最近可曾见过她吗？”
此话一出，房内顿时流淌出一股尴尬的沉默。在座三人皆不言语但表情各异，胡敏书不明所以，孟辰毫不在意，而沈炎则是满脸心虚。
半晌，沈炎才踟蹰着回道：“嗯……倒是见过……”
季明旭忙一脸惊喜地问道：“在哪里？”
“吉祥镇。”沈炎眼神飘忽，“不过现在应该在临丰县薛神医处。”
季明旭一愣：“薛神医？敏芳她怎么了！”
“就是受了一点点伤。”沈炎用右手拇指和食指的指尖捏出一个小小的距离比划着。
季明旭登时急得从凳子上蹦起来：“什么伤？！”
“就是……嗯……”
沈炎犹豫了片刻，还是决定直说。
“命剑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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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顿花费许多的晚膳最后到底是没有吃完。
季明旭听到敏芳命剑断裂之后，也来不及细问，直接从包房窗口跳出去，在众目睽睽下御剑飞走了。但没多一会儿，又见他飞回来，二话不说甩下一块荒岳城的通行令牌，再次急匆匆地御剑离去。
这一来一回，惹得下方鲜少能见到仙门弟子的凡世百姓震惊不已，都聚在楼下将酒楼围了个水泄不通，想要见见这几位仙君的庐山真面目。
沈炎拿着那块小巧精致的黑玉令牌，又看着楼下聚集而来的一群百姓，一时哭笑不得。
他叹了口气，对胡敏书毫不见外地说道：“不吃了不吃了，直接去找你们的大祭司好了，今晚也住在你们那里。”
胡敏书闻言，颇为无奈地露出个有些微妙的笑容：“那倒是没有问题的，就是这住的地方可能不大能入二位公子的法眼。”
“这没什么，我跟星悬都不是那么讲究的人！”沈炎笑眯眯地看向孟辰，“是吧？”
每天必须换一件新斗篷、对衣食住行都非常挑剔的、“不那么讲究的人”微笑着点了点头。
“那好，”胡敏书微笑道，“那我们直接过去吧。”
说完，他抬手放出一个阵法将三人圈住，瞬间消失在了包房内。
下一瞬间，三人又突然出现在一栋几层高的酒楼前。
胡敏书退开几步，介绍道：“就是这里了。”
沈炎抬头看去，只见眼前建筑雕梁画栋，金碧辉煌，正门上有一面很大的金字牌匾，上书“揽香苑”三字，一看就是个大城里的销金窟。但比之一般酒楼，又多许多脂粉气，且出入内里的全是各式各样不同阶层的男人，迎来送往的都是浓妆艳抹花枝招展的女子。
这里难道是……
沈炎微微滚了滚喉头，轻声问了一句：“这里不会是青楼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