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快点长大

    “军帐里没有墙的！”她一边摸一边笑呵呵地往秦邵昀身上撞，撞疼了就摸摸自己的额头，然后嘴里发出呼噜呼噜的响声，像是一只喝水的小猪。

    秦邵昀拉着她往里面走，在床榻边坐下。白昭昭坐都坐不直，整个人像跟芦苇似的，风一吹都东倒西歪的。

    秦邵昀从没见过这么撒酒疯的人，一直哼哼唧唧地往别人身上撞。他用帕子过了一遍清水，给白昭昭擦了一把脸和脖子，然后伸出一只手搭在白昭昭的胳膊上，既能够隔开两个人之间的距离，也能够让她借力，防止她下一秒就倒在床榻上。

    “哟——小将军，来找我，做什么呀？”

    白昭昭揉了揉眼睛，笑嘻嘻地冲他招招手。她说的每个字嘴型都张得很饱满很圆润，听着还像是大舌头。

    “给你这个。”

    秦邵昀把手里抓着的一只缀着好几颗圆润的珍珠的漂亮金钗塞进白昭昭的手里，“原本是当做你的升迁礼物的，现在看来要当做你的送别礼了。”

    “喝得这么醉——”

    白昭昭醉得找不着北，捧着那只金钗，猛地站起身来，就给秦邵昀行了一个大礼，一边行礼一边哭喊道：“你对我真好……十多年都没有人送我这个。”

    这支金钗纤细漂亮，只在弯曲的金丝上缀上了许多颗大小不一的珍珠，尾部像藤蔓一般卷起，镂空的藤蔓中间穿进了一颗圆润漂亮的大珍珠。

    这支金钗跳脱了金饰的俗气，简洁大方，和白昭昭平日的气质倒是非常匹配。

    白昭昭盯着那金钗看，哭得愈加大声。

    她的哭不知道带了几分真情实感进去，眼泪像泉水似的一滴一滴淌出来，把刚擦干净的脸蛋又弄得湿乎乎的。

    她捧着金钗，整个人往秦邵昀怀里钻，“你是我爹爹吗？”

    “不对…我爹爹不要我了。”

    她讲话呼噜呼噜的，手上却一点都不消停，伸手掐秦邵昀的脸蛋。秦邵昀知道她喝高了，只用手抵住她的肩膀，糯米糍一样的脸蛋就任她一双手痛快地揉来揉去。

    “他们以前都送我刀啊剑啊，还有一次，有个人送了我一柄比我人还重的大刀……”

    她一边说着一边张开双手，“就这么大——”

    秦邵昀有些哭笑不得。白昭昭平日里总喜欢对他摆姐姐的架子，现在哭得像是三岁小孩。他一手扶着白昭昭的肩膀，眼睛微微眯起，将笑未笑的样子。

    “我是秦邵昀——”

    秦邵昀将手放在白昭昭眼前轻轻晃了一下，语气里带了一点哄人的意味，“姐姐闹成这样，不像样。”

    白昭昭不管他说什么，整个人团子似的往人家怀里挤，嘀嘀咕咕地不知道说些什么。秦邵昀微微俯身去听，才晓得这厮嘴里唏哩呼噜的，没有一句人能听得懂的话。

    “啵——”

    白昭昭一仰头，嘴唇正正地印在了秦邵昀的侧脸上，还发出了响亮的吧唧声。她的双手水蛇似的紧紧环住秦邵昀的脖子。

    秦邵昀双目瞪大，惊了一下，待回过神来，罪魁祸首已经香香甜甜地将脑袋埋在他的颈窝，呼出的热乎乎的气扑在秦邵昀的脖子上——那块皮肤温度忽地上升，红了一大片。

    “真是宿命啊——”白昭昭仰着脑袋整个人被秦邵昀圈在怀里，一点都没有危机意识地往他胸口蹭了蹭，“只要你永远这么一点大，我就可以永远做你的姐姐了。”

    “不要长大——小将军。”

    秦邵昀定定地看着面前人璞玉一般温润漂亮的面庞，几乎听见自己咚咚的心跳声。他从有记忆起至如今，第二次体会这样的感觉。第一次是他再小一些的时候——初上战场，斩下第一颗敌人的头颅的时候。

    他明显地感受到周围的空气变得温热，一股脑地往他面颊上冲。

    要快一点长大。

    秦邵昀如是想。

    ——

    校场上。

    太阳从绿色的山峦中腾跃而起，给人头攒动的校场扑上一层璀璨的金光。黑衣劲装的少年人在校场上横竖十字排开，身姿挺拔如松、气质如鹰犬。

    黑底红字的大秦旗帜被风吹得鼓起——安成则站在队伍的最前头，一手持剑一手拉着白马的缰绳。他身侧略下一些的位置站着穿着黑色战甲的白昭昭，她的长发以一根红色的头绳高高束起，被风吹得在身后微微晃动。

    即将前往林家村驻守的大秦军整装待发。

    队伍的最后头跟着拉货的牛车，木制的牛车之上坐着的是七八个穿着麻布粗衣、包着碎花头巾的女眷。其中为首的是沈麦冬——她今早醒了之后便匆忙地收拾了行李，自愿跟着这批军队去驻守林家村。

    她身后坐着的是个儿稍矮些的桂圆。桂圆在军中做炊事已久，整个人都瘦了一圈。因为要回林家村，所以她昨日也不曾睡好，这会儿盯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跟在炊事兵的队伍里。

    秦朗均信步移至安成则跟前，将手轻轻搭在他的肩膀上。

    “林家村交给你了。”

    他偏头，目光落在旁边昂首挺胸、站得笔直的白昭昭身上，也冲她点了点头。

    “白昭昭是一块好木，如今我将她交给你雕。别让我失望。”

    ——

    在太阳能够照射到的地方，秦邵昀站在塔楼之上，将大秦军整装待发的模样刻进眼底。

    他从小被父亲放养长大，不曾好好过个生辰、不曾收到过生辰贺礼，更加不曾吃过长寿面。

    从能在地上爬来爬去的时期开始，他就被扔在军营的军帐或者外头的黄沙中自生自灭，从前军营里知道他身份的人不多，一些年长的总是欺负他这样的小毛孩子，因此养成了这样冷淡的性子。

    当兵的比谁成长得都快。

    他的目光落在火红的流心太阳上，然后落在为首的斗志昂扬的少女身上。

    从前的每一个时刻，他从来没有盼望过成长。

    现在他只希望，长大，快点长大。长得再快一点。

    快一点成长为别人的大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