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酒醉闲谈
夜里的烛火轻轻晃动,小小的医女军帐内一张床榻挤着三个少女。
“堂姐……我还以为这辈子都见不到你了。”
沈麦冬趴在沈乐鹤的肩头哭,整个人哭得喘不过气。她的双手扒拉在沈乐鹤的背上,说什么也不肯挪开一寸。
三人里年岁最小的白昭昭反而正色着,一张脸没什么别的表情。她将脑袋凑过去看哭得花了脸的沈麦冬,忍不住轻轻笑出了声。
“你今后有什么打算?”
白昭昭轻轻拍了一下沈乐鹤的肩膀,半是好奇半是困惑地开口问道。
“做炊事兵、做医女,或者一些缝缝补补的刺绣活计,我都能做。”
沈乐鹤的语气很坚定,她把趴在她肩头的沈麦冬扶起来,眼里也闪着泪光,“我从前与麦冬说过,我不想做闺房里被人圈养的金丝雀,我只想做最最普通的自由飞翔的小麻雀。没想到,她能记到现在……”
“小白妹妹,我得谢谢你把我从虎狼窝中救出来。”
沈乐鹤这会儿素着一张脸,她的眼睛大而狭长,未上妆时都添了许多风情,又是在销金库京都养大的主儿,浑身的皮肉都雪似的,轻碰就要化开。
白昭昭觉得她生得实在是太美,让人不自觉地想亲近。这会儿她被这一通感谢弄得红了一张脸,不大好意思地摸摸鼻子。
“其实也没做成什么。送亲队伍的士兵都是花架子,一个个酒囊饭袋似的,夜里都无人把守着,我和少将军才如此容易地就得手了。”
白昭昭原本脸颊带肉,入了军营之后消瘦了许多,瘦得下巴尖尖。她的眼睛又圆乎乎的,总是带着盈盈水光,鼻头也是钝的,导致她整个人都偏向圆圆的柔和的可爱,一点攻击力都没有。
这会儿她一小团缩在榻上,怀里抱着棉被,更像一只主人家养的小犬。
沈乐鹤只一眼就被她可爱得找不着北,就是天上的月亮星星也想为她摘来。
“日后就叫我乐鹤姐姐吧。”
沈乐鹤的手在白昭昭的发顶停留了一下,然后摸小狗似的轻轻揉了揉。
“在京都的时候,我成日成日地被关在只有琴棋书画和女红的闺房之中。从前我娘亲说,像我这样的女子,生来就是不能够选择未来的。我必须为了家族付出我的人生和我的幸福。”
沈乐鹤单手托腮,神色晦暗,一句一句诉说着自己的过往。
“生在那样的家族中,婚事是不能够由自己选择的。可是为什么女子便一定要成亲去依附男子呢?我现在自己一个人也能生活得很好。”
“麦冬说,是她央求你来救我。单单凭她的力量是断断救不出我的。昭昭,我真的很感谢你。”
沈乐鹤的眼眶里盈满了眼泪,她紧紧抓着白昭昭的手。
“你瞧现在世道下的女子。女子不得入仕,女子不得从商,甚至在平常人家里,女子不能读书上学。似乎女子身上唯一的价值就是从夫从子、繁衍后代。”
“可是我去过大陈的边界,见过大漠黄沙和落日黄昏,也见过南方的温山软水。我再也不愿意做笼中的金丝雀,我要做天空中翱翔的鹰。我要我走过的每一片土地都能留下我的名字。”
“或许在你们听来,可能是痴人说梦……”
“别人我说不准,但是你的话,一定能做到的。”沈麦冬的手往白昭昭的肩膀上轻轻地拍了一下,不知是鼓励还是安抚,“我第一天见到你的时候就这么觉得了。秦军里向来没有以一敌百的女子,你是第一个。”
“我们都是不愿意被世道绑架的女子,我们都在努力逃脱名为‘命运’的监牢。”
沈麦冬拉起两个女孩子的手,轻轻笑着。
“我们都能做到。”
——
白昭昭在比武大会得了第二名,又在这次和亲中出尽了风头,一时间在秦军之中风头无两——许多人私下都叫她“小白将军”,凭她的能力,坐上那个位置不过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这样大的功劳,若是不提拔,便显得太不近人情了些。
于是白昭昭升了副将,还得了一大份奖赏——在拿到这份东西之前,白昭昭以为会是金银财宝、珠钗翠环之类的。
没想到她竟然是得了一大袋的风干牛肉作为奖赏,笑得沈麦冬直不起腰。
但是这升副将的代价是跟着安成则去镇守林家村,林家村才是周城与远疆真正的边界线——秦朗均肯把比武大会的一二两名都派去,算是下了血本了。
于是白昭昭和沈家姐妹三人入了夜就在帐中开一壶烧酒,配着有滋有味的风干牛肉下肚,别提多么爽快了。
白昭昭喝了许多酒,说话都大舌头。
她说起话来的时候手舞足蹈的,像是要用肢体动作表现出自己的兴奋与开心。
她闭上眼睛就好像看见戈壁滩上挂着的月亮,看见林场里飞速移动的箭矢——看见曾经那个骄傲得不可一世的自己。
她咯咯地笑,向沈家姐妹讲述她小时候在虎狼山上的趣事儿。一桩桩一件件,混着血泪的回不去的从前。
沈乐鹤上半辈子都在闺阁女子的框中,这回也算尽兴了一回。
“没心肝的臭皇帝…赐了我一个公主的头衔就想我替他卖命,休想!”
她从前说话从不带脏字,连训斥下人都是文绉绉的话语。现在她痛骂了陈文帝和懦弱无能的父亲,把毕生的腌臜话都说了一遍,才心满意足地倒了下去。
最后晕乎乎的沈麦冬扶着早就不省人事的沈乐鹤回了隔壁的营帐,身上是冲天的酒味。
“白昭昭,你在里面吗?”
秦邵昀站在营帐门口,就是扑面而来的一股酒气。里头的白昭昭跌跌撞撞地捧着酒瓶子走出来,掀开帘子,一下子就撞进了秦邵昀的怀里。
她伸手捂着自己撞狠了的额头,哭丧着一张脸,骂道:“哪来的王八蛋…敢挡爷爷的路…”
秦邵昀听得有些哭笑不得,哄小孩似的伸手给她揉了揉额头。
白昭昭头也不肯抬,一只手在他的胸口直摸索,“这里没有墙的啊,怎么有一堵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