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马蹄声声战鼓起
李确到了法华寺的时候,顾亦空还在路上。
当然,他们二人是约不到一处去的,只是李确知道他虽离开大理寺,还一直在查无故消失的蓝冰行踪。
这蓝冰的消息,刚好撞上他在找的大辽暗探,顾亦空那里也是他通知过去,等把人捉到大理寺,他好藏匿行踪去要自己想得到的东西。
李确在佛前上了第一炷香,顾亦空的骏马停在庭中三丈高的功德箱前,旋身从马上一跃而下,厚重的虎皮披风一擞,向上看是他紧绷的下颌,眉飞入鬓,带着三分杀意而来。
在前来迎接的方丈面前,他注意到殿内的李确,脚步一转,跨过门槛。
李确穿着一袭白袍,虔诚诉诸心愿,门外光亮照进仿佛给他镀了一层金,丝毫不理会旁人。
顾亦空看的牙痒痒,一鞭子抽在门框上,半扇门吱吱呀呀地合上,打破这一景象。
他最讨厌李确这模样,仿佛这世上只有他最高高在上,被佛祖庇佑,想要什么都能得到,等他抓到蓝冰,让此人为徘徊赔命,李确还能胜过他几分?
当初徘徊会为他动心不就是因为被他一命换一命,他顾亦空虽然已经失去那个机会,但是能为徘徊报仇的人,一样会被另眼相待。
“李确,不曾听说你还信鬼神之说,不过这世间,向来都只有事在人为四个字。”
“顾公子不信,李确信,有时候能做的都做完也未必有用,这是某的经验之谈,送给顾兄。”
他当然知道李确想说什么,只是区区一句话还吓不到他,反手又是一鞭打开那半扇门迈步而去,“随你怎么想,日后别哭就好,我一定不会可怜你。”
后院的厢房之中,一个披头散发的老道士仰面躺在地上,房中弥漫着浓浓的酒味,听见外头杂乱的声音,猛然醒了过来。
从地上一跃而起,打破后窗翻身而去。
顾亦空进来时看见的只有他的一片衣角,立即一个人跟着追了出去。
老道士在小巷之间来去自如,多年经验告诉他只要再跑出两条巷子,出了大兴坊,就很难被捉到。
谁知顾亦空不知从哪里出现,凌空一脚将他踹翻,老道在地上滚了几圈,痛苦地捂住左腿,眼中净是绝望。
狠心要将刀往脖子里送,但已经被迅速赶来的林牧制住,动弹不得。
若是季徘徊在,她一定认得出这老道士就是康德坊中拒绝给她算字的那个人。
大理寺的囚牢向来供不应求,但是高书之还是为大辽暗探备下厚礼,一并邀请顾亦空来参观。
混合着铁锈味的大门开着一角,惨叫声窜出,一墙之隔的季徘徊都能听到。
皱着眉头,她堵住耳朵慢悠悠往兵部尚书的正堂去,这大理寺日日如此,尚不如刑部来得好,想当初她还劝说李确到大理寺就职,现在看来并非是个好差事。
不过她也不大明白为何李确从刑部调到礼部,听说他从前还曾在地方放任,文官任职都是如此跳脱吗?
那兵部的老刘头怎么铁打的一般,从没被换过,她每次取军令、上报军械都难于登天,现在看见他就发怵。
大老远的,老刘头又没关门,外头寒风萧瑟,他那身子骨真是强壮,季徘徊看见里头暖龙中炭火都没点,自己看着都觉得冷。
她到了门前还不进去,装模作样敲了敲门,刘尚书一打眼瞧见是她来了,按惯例眼一瞪,胡子翘上天,一句话也不说。
她也不恼,笑嘻嘻地自己进来,顺带让侍卫去给她灌个暖瓶来,她身子骨没那么健壮,坐在这能把水冻成冰的房内实在受不住。
两步走到他的长桌前,瞧见桌角一块漆皮都将掉未掉,伸手帮他扯了,不料手劲有些大,把砚台都带翻到了地上。
尴尬看着他笑了笑,“刘尚书,下次来我给你带个新的,不过您老人家也真是节俭,这些东西走公务支出都能给您每年换一套,干嘛一直用着旧的。”
刘墉头也不抬,继续行云流水描着帖子。悄悄拾起那方砚台,季徘徊乖巧站在一旁搓手,听候尚书发落。
“鬼丫头,你怎得又来,该印的章本官可都印过,物资没有克扣你半分。”
挤出一个无比灿烂的笑来,季徘徊谄媚道“尚书大人,我知道您向来最尽职尽责,那些我早就收到了,满意得很。”
刘尚书点点头,一帮子人来欺负他一个小小的尚书,他怎么敢动作放慢。
“不过,您看今年寒冬来的有些早,我想着能否提前将新年要放的粮草提前批下来,让将士们好挨一些。”
刘墉听的险些跳了起来,“什么,季徘徊,你还要粮食啊,今年京郊兵垦那么多粮食一厘没进国库,你还好意思来我这要?”
她笑的有些尴尬,这么看着她干嘛,又不是她一个人吃,那兵要吃粮,做统帅的当然不能叫他们饿肚子。
“刘大人可能还不知道,今年军营多了五万人,那一张张嘴都得吃饭,你说这实在不够吃,只能请您出马,我看户部今年给您的应该不少。
瑞雪兆丰年,今年可是大丰收呢。”
“不行,”刘尚书大手一挥,背过身去,“何时放粮,放多少粮你都清楚,反正我是不会徇私的。”
季徘徊就知道他会这么说,早有准备。从袖口里掏出一叠银票塞到他怀里,“刘大人,户部那儿都同意了,只差您这一嘴,再说我也没多要,就是把该给我的提前给我就是。”
刘墉感觉手里有什么东西被塞进来,摸着像是纸一般,低下头来一看,惊得手都抖了,这么多银票,她哪儿来的?
转过身来极为用力地一跺脚,咬牙切齿指着季徘徊说,“丫头,你糊涂啊你,上哪儿收的贿!老夫为官这么多年,不说精通此道,也是明明白白。
为官最忌的就是这东西,你这是明摆着往坑里跳,还要把我拽下去,愚蠢至极。”
季徘徊一听连忙解释,“这不是来历不明的东西,这是都是我义母给的,我怎么会受贿赂呢,我向来如何大人您最清楚的。
我知道您家中也不算宽松,这有了钱就想着帮您一把才送过来,您可千万别误会我,若是别人,想让我送我都不送。”
刘尚书这才冷静下来,方才是怕这孩子误入歧途才如此激动,听她解释后才松了一口气。
不过对忠国公夫人如此豪迈的举动略有些诧异,对义女竟如此上心,上万两白银都能随便给出去。
但是他可不能要,把钱塞回给她,“没有就好,这你还是自己拿着吧,老夫这里从来没有收礼的规矩,办事自然也是不行的,那不符条律,你还是安心等着年后再要。”
季徘徊接过钱有些诧异,这么多都不收,想了想又从怀里掏出一把钥匙“我还有金子,您看不方便的话······”
刘墉被她吓得连连后退,边退还边教训她“你从哪里学的这招,我告诉你本官这里可不好使,收回去,快快快。”
这下她更加不明白,金子也不要,银票也不要,泄气地问,“刘大人,我就这一点点小忙您都不愿意帮,这不要那不要,您究竟想要星星还是月亮,尽管开口。”
刘墉有些生气,他什么时候树起这贪财的形象,正色告诉季徘徊,“季将军,我告诉你,我刘某人向来对这些不感兴趣,否则也不会一大把年纪还只住在兴德坊最便宜的宅子。
老夫希望你能好好为人处世,别搞这些下流手段,该有的自然不会短了你。”
“但是老刘头,我也是为你好,这钱你拿了不会有别人知道,早些放粮也没什么,你怎么就这么倔呢。
而且我一个小女子在你这寒风凌冽的屋子受着冻你不心疼吗?你想若是你的女儿这么可怜巴巴求着你,你能不同意吗老刘头。”
她泪汪汪的大眼睛瞧着板正的尚书大人,被恶狠狠地回了一句“老夫没你这种女儿,只有三个儿子,都是铁骨铮铮,流血不流泪。”
季徘徊哇的一声就哭出来了,门外侍卫跟着抖了三抖,心想今日恐怕要等到晚间才能放班。
隔壁血腥味浓重的大理寺,顾亦空几乎撬开老道的嘴,白骨钉上走一遭,阎王也得说出孟婆汤的配方。
原来是大辽的人劫走蓝冰,真是够处心积虑的,从千里之外跑到大理寺的监牢救一个断手断脚的废人,不知有什么用处。
这老道士还是一个在大厉混迹几十年的暗探,今日从他身上收获颇丰,高书之甚至要感谢他一番,不过被婉言拒绝。
同时顾亦空还知道了李确也在找这个老道士,至于原因还不晓得,他对此颇为好奇。
“林牧,我有件事差你去做。”顾亦空详细交代完后,林牧即刻准备去办。
刚要走,忽然想起方才看见季徘徊进了工部,于是说出此事。
顾亦空果然眼睛都亮了,急不可耐冲出去,谁料半路被人拦住,心中对此不悦,谁这么不知轻重,待会儿徘徊走了怎么办。
“顾亦空,我有事找你。”
来人穿着一身黑衫,一头长发也不似京城儿郎那般用冠簪住,只系了一根绸带松松垮垮绑住。
“是你,方祈。”他眯着眼睛打量,自己似乎和他没什么交集。不过他毕竟是令凰的人,自然要给几分薄面。
“直说便是,你也算是我妹夫,做兄长的自然不会藏着掖着。”
方祈拨开他放在自己肩上的手,“谁是你妹夫,认清楚自己的身份,你和阿令早就天差地别,不要再出现在她面前,更不要再让我知道你带她进了春风满月楼。”
对待除了顾令凰以外的人,方祈向来没有好脸色,如今看见顾亦空更是恨不得活剥了他。
春风满月楼?前些日子他是带着令凰去了,徘徊也去了,这小子是因这个生气。
“小子,这便是你的不对。我最近是带着令凰去过那,可是打我十五岁起,令凰就常常随我一起出宫玩。那时她才是个小丫头,从前去满月楼做什么,今日就还是做什么。你想的太多了。”
方祈的眼神冷得像冰,并没有因为他的话而缓和。
“她是我的妻子,没有人愿意看着自己的妻子日日到花楼玩乐,从前你是她兄长,我不会怎样,但是楼中那些人我已给了他们应得的教训。
望你日后也好自为之,最好再也不要靠近阿令,否则我不会念你与她的旧情。”
顾亦空因他如此深重的占有欲紧紧皱着眉头,又听到他给自己手下人教训。沉着脸问他,“你都做了什么?”
“看在阿令并没有做什么出格的事的份上,我只是小惩大诫,若是再有下一次,要的就是他们的命。”
他松了口气,这方祈未免太过凶悍强势,说动手便动手,还威胁自己,令凰是怎么同意这门婚事的,实在令人费解。
看着方祈那张还算英俊的脸,总不会因为这个,好看的她见得不少,不过这么神经兮兮的还是头一个。
身为大舅哥,他少不了要告诫一番,双手环胸,摆出一副威严的架子,绕着他教训道,“方祈,你是令凰未来的夫婿,是未来的皇夫。
如此小肚鸡肠如何担当大任,再者我身为她的兄长,很清楚令凰性子。她看似温和,实则自小就极有担当,骨子里和她母亲一般强势。
像你这样的性子,是没办法讨她欢心的,你得温和些,宽容些,这样令凰对你的心才会长久。”
顾亦空绝对是好心提醒,但不知道是哪一句刺激了方祈,浑身炸了毛似的,活像只逮谁咬谁的恶犬,目光狠厉地锁定顾亦空,往他心上戳。
“你在教我讨女人欢心?顾亦空,你算个什么东西,自贬王位,差点废了一双腿都没讨好季徘徊,让她跟着李确跑了,你还敢来教训我。
不,也不算跟李确跑了,人家相识本就比你早。你一个别人感情的插足者遑论我们夫妻间的事。”
顾亦空被他气的心肝都疼,顿时也昏了头,指着他大骂,“方祈你又算是什么东西,凭什么谈论我的感情,即使徘徊如今偏向李确,但他们男未婚、女未嫁,我如何算得上插足。
况且我认识徘徊不过比他晚上那么一点,只是李确太狡猾,趁早让徘徊明了他的心意,如今才会使我陷于劣势。
至于你,你根本就什么也不懂,看着陛下和公主的面子上,给你三分薄面,你反倒蹬鼻子上脸,给脸不要脸。
我实话告诉你,你不过是陛下为公主寻的一个工具而已,令凰她心中未必对你有什么感情,兴许只是权衡利弊选的你。
你猜为什么皇姑姑下的旨是要你二人三年后完婚,就是为了给她的女儿留下后悔的余地,你还沾沾自喜以为令凰非你不可,殊不知三年后皇夫人选会换人也未可知。”
他每多说一句,方祈的脸色就沉一分,说到最后黑的快能滴出水来。
“说了这么多也不能改变你连和季徘徊谈婚论嫁的机会都没有的事实,起码如今,我还是阿令未来的丈夫,没人能改变这件事。”
顾亦空再也没办法忍受心中的怒火,狠狠给了他一拳,声嘶力竭让他滚。
脱力一般坐倒在墙边,脑海中闪过的是季徘徊一颦一笑,缓缓闭上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