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夫妻本是同林鸟
文先生十分爱护妻子,家中事事都以她为先,许夫人想采史,他便随她去,要编书,他就照料生活。
山中幽静,没什么人会打扰他们,就这样一季又一季,一年又一年,这样平淡充盈的生活渐渐流淌出时间的痕迹,他们仿佛也从一开始就是这样一对恩爱夫妻。
文家清誉满门,乃是平廖闻名的清贵名门,虽家产不甚丰厚,落魄了些,仍旧诗书传家。而当年的文清居亦是连中三元,不世之材,连李确要与他比也是稍逊三分。
可谁能想到,当年令人趋之若鹜的文家长子,今日已经落魄到了要亲自杀鸡的地步。
“这鸡是从村中买来的,若是我一家三口,如此肥美的小家伙恐怕会浪费不少,有三位在倒是不愁吃不完了。”
温文尔雅的文清居,扭着鸡脖子剃毛,兴致勃勃和两个男人解释。
“从前我哪里会杀鸡,山中岁月好,在这里生活很开心,有青山绿水,白云苍狗,世事烦扰皆离我们而去。若非几位来访,我恐会觉得这里就是桃源仙境,美哉妙哉。”
利落用菜刀划开血管,鲜血缓缓流出,鸡也渐渐不再挣扎。而后就是熟练地拔毛、开膛、洗净下锅。
李确看他的眼眸之中都是满满的柔色,虽然置身于这破落之处,也盖不住他身上那股清冽与温和。看来他并没有说谎,在这里过得十分开心。
“我看文兄与夫人琴瑟和鸣,好生羡慕。不知您二人是如何喜结连理的。”
文清居想到自己的夫人,手上切菜的动作都放的温柔了,“自幼相识,我与夫人青梅竹马,鸳盟早定。”
他不想说其中曲折,李确也不欲深问。
“如此真是叫人羡慕。可是先生也博学多识,一点也不比令夫人差,就心甘情愿留在山中渡此一生吗?”
李确又抛出了一个问题。
“公子抬举了,不过是学了些附庸风雅的诗文,算不得博学多识。我亦不喜官场上尔虞我诈,说来二位见笑,某也曾为了光耀门楣参加科举。而且也是我带着夫人来此清净处,平平淡淡享此一生。如今孩儿还小,等他再大一些,我们一家人一同云游四海,采史修书,如此便够了。”
是啊,人各有志,李确自己也承认,这样惬意的日子令人生羡。
“可先生为何不愿入仕为官呢,这样一来既可以圆了夫人的理想,又不必如此辛劳。毕竟二位已然成家。衣食住行哪一样都麻烦,但若是身在朝廷,一切就都好办了。”
他接过帕巾擦了擦手,准备下一道鱼炙。
“我知公子好意,只是比起入仕,我与夫人更喜欢出世。世间纷扰皆与我二人无关,亦不愿踏足其中。”
两个人你来我往,顾亦空守在灶前生火,火光映照在他的脸上,但是还是一副恍惚的模样,完全不管其他人。
他就像个闷葫芦,只知道盯着灼热的火苗,早把季徘徊嘱托的话忘了个一干二净。
还有一个多月的时间,他们选择留在这里,以攻心为上策,企图能打动许颂,这样带她回去当然最好。
厅堂正中,许颂皱着眉翻找着面前厚厚的一摞大魏统纲,右手边摆放着前几日带回来的乡野记录。
她在编纂一本魏史注集,要将大魏百年历程注解,从官制变迁到百姓衣食,从帝王百像到功绩名望。
季徘徊不知道她在干什么,只知道这里的书多的令人咋舌。书架高有十尺,自东到西整齐排列了十一架,其上书卷、帛书、摘本摆的满满当当。就连许颂的书案上,书籍也像杂草一样随意生长,杂乱无章。
但她还一个人在里面翻阅查找,完全没注意到季徘徊已经走到面前。
“夫人这书,未免也太多了些,可需要我做些什么?”她伸手,想摆放一下面前摇摇欲坠的一摞书,被许颂厉声制止。
“别动!”
按住她的手,“虽有些乱,但我自己找得到,不劳烦。”
悻悻地收回手,“徘徊打扰一下,不知夫人这是在做什么。”
“整理此次采回的史料,需与前人记录一一对应后方可使用。工程量大,因而就整日待在这里。并非不欢迎几位,不要在意。”
她羞涩地摸摸头,连忙回道“夫人不要误会,我并非这个意思的,只是有些好奇罢了。不过既然这么麻烦,夫人为何不多找些人手帮忙。”
“这谈何容易,史料修订要求严格,甚少有人能帮上忙。”
季徘徊兴奋地看向她,“官府可以啊,我听说陛下正在寻找能够编纂史料的大家呢,夫人为何不去试试。届时定然会有许多人能为夫人打下手。”
许颂表情淡漠,一眼都没有看她,直接道“我不喜欢,朝廷中阴私太多,还是闲云野鹤的生活更适合我们。虽说辛苦一点,但是没人能限制我做些什么。
且我笃信无为,对做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大事一向无感,只想潜心做好自己的事情。”
这番话与文先生的说辞简直一模一样,不外乎是一家人。
季徘徊在听了李确的转述后如此感叹,同时也开始思考究竟如何才能改变她与先生的想法。
山中岁月长,但在他夫妇二人身上却丝毫感受不到。晨起对饮一杯清茶,许颂就待在她浩大的书房。只有文先生能进去查阅进度,为她打理、誊抄。
时间于他们而言简直没有意义,他们永远同进同退,步伐节奏都是如此契合。
每日除了一日三餐,几乎见不到他们的身影。就连小致远,也被托付给他们。晨起送到学堂,饭时再接他回来。
这项差事顾亦空自己领了下来,一日有半天时间待在学堂,直到接回孩子。于是竟然成了季徘徊和李确单独相处的日子。
自从得到季徘徊的首肯,他简直已经离不开她。每时每刻都恨不得守在她身边。
看着身后为自己梳理青丝,眼眸中都是笑意的男人,她不禁觉得李确实在是太粘人。方才只是片刻不在他身边,就漫山遍野来寻自己。
她的发丝长长的,柔柔的,飘散在掌心,木梳轻轻滑过,便会一缕一缕重新落到自己手中。乐此不疲地替她梳理着,渐渐靠近深嗅那股幽香。
这就是敏敏的味道,真好闻。
半响,终于恋恋不舍地放开。将梳子扣在妆奁旁,起身端了一盏茶。
“敏敏月事该来了,我为你泡了这红枣蜜茶,红枣去核煮沸,味道很好。”
季徘徊没有接,诧异地看着他。“你怎么会知道?”
李确将杯盏放到身侧,说“我还知道月事时,除非行军打仗,你只喝热水。”
揭开杯盏轻轻抿了一口,已经不烫了。再次端到她面前,示意喝下去。
似有所思地接过来一饮而尽,最下面那颗枣子也进了肚。
见她爱喝,李确索性将那大肚茶壶拎了来,放在她面前一杯一杯续着,同她一起喝着这茶水。
“女子特殊时期要多喝水才是,敏敏却不爱喝水,那我就陪着你,盯着你。”
说完,见她没有不悦,烦躁的迹象,再次牵起她的手。
一碰到她的指尖,心就变成了柔软的一团,仿佛被她的手轻轻一按陷了进去,再狠狠蹦回来,直接来到了嗓眼,又紧张兮兮看着她,是什么反应。
季徘徊又觉得奇怪了,李确怎么知道她不爱喝水?
看她丝毫没有爱意初萌时那种羞涩与紧张,李确心中很不开心。攥住她的手来到嘴边,含住小指轻轻咬了一口,毫不意外迎来一阵惊呼。
傻笑着伏在她的膝头,“敏敏,你刚才是在想我吗?如果不是,以后不许你再走神。”
季徘徊无奈,捧着他的脑袋,“李确,你也太霸道了。”
面若桃花,红唇轻启,贝齿张合。
李确眸色都变了,定定看着她,充满了期待。轻叹一声,季徘徊在他的唇上一点而逝。
太快了,还不够。李确不满意,穿过她的指尖十指相扣,抵在柜门上,将人圈在怀里,压迫出了起伏的弧度,继续充满渴望地看着她。
季徘徊闭眼装死,但实在禁不住他炯炯有神的目光,最终还是仰起细长的脖颈贴合在他肩上,红唇在他的面孔上流连。
扫过他的耳垂,激起一阵阵战栗。经过直飞入鬓的眉角,贴上卷翘浓密的睫毛,从他挺拔的鼻骨一路向下,最终贴合在他的唇瓣上。呵气如兰,润泽了两瓣嫣红,与他纠缠不休。
“这样满意了。”伏在他的肩头问。
李确亲昵地在她颈上蹭了蹭,将鼻尖埋在她的长发中深深嗅着,热浪扑在她的颈后,温柔地舔舐着皮肤。
顾亦空此刻正领着致远回去,饥肠辘辘,一声也不吭。
小家伙一路叽叽喳喳,异常兴奋,许是很少见到生人,迫不及待分享趣事。
“顾叔叔顾叔叔,方才你肯定看到小暖在我背后仰慕地看着我背书的样子了,你说她是不是很漂亮啊。”
随便嗯了声,算是敷衍他。
“顾叔叔,我还和小暖商量好了,明日来学堂带上她家的阿黄和小狗崽们,我可以挑一只带回去,娘亲也同意了!”
漫不经心的拨拉两下他的脑袋,算是自己的回复。
“顾叔叔········”
不行!他忍不了了!
“小家伙,你唤季徘徊明明就是姐姐,怎么到我这里就变成了叔叔?辈分到哪里去了。”
“唉,”小大人似的叹了口气,“顾叔叔,你真傻。每个女人都希望自己年轻,没有例外。
尤其是和男人比,我称她为姐姐却叫你叔叔,会比称你为哥哥更令她开心的。若非不能叫娘亲为姐姐,我恨不得也这样讨好娘亲。你是季姐姐的夫君,难道你不希望她开心吗。”
“我·····”顾亦空语塞,一个稚童,竟然这么能言善辩。
“所以辈分什么的虚礼有什么重要的,还是开心最重要。”
惆怅,顾亦空开口“可是我却没办法开心起来,这又该怎么办呢?”
小家伙叽叽喳喳替他出主意,“你让姐姐哄哄,抱抱你啊,你真笨顾叔叔。”
没办法和他交谈下去,顾亦空换了个话题。“致远有没有去过京城,那是个特别好玩的地方,我们就是从那里来的。”
“京城?听说过,远儿也好想去,听说京城最豪华,最漂亮了。”
夫子常常讲到京城云云,早就对那里充满了向往之情。忽然想到了什么,脸上又充满沮丧。
“可是母亲伯父不喜欢的,算了算了,这里也挺好的。等我长大了,自己一个人也能到京城里去!”
不开心的事情来得快去得也快,小家伙说完,马上又活蹦乱跳,牵着他的手往家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