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金风玉露一相逢
季徘徊寻过郑凝几次，都不得见。后来知道她已回了武安侯府更是难再见，咬咬牙，干脆趁夜色蒙了面偷翻进去。
可她来的不巧，正是更深露重，鸳鸯交颈的好时候。可是心想自己已然进来了，偌大的府院摸了半响才寻到，不能就这么走了。
再咬咬牙，就守在门外苦等着。那顾千流果然摔门而去，这才终于有机会见到郑凝。看到她衣衫不整的模样，红着脸不敢看，连忙转过去且先等着她梳洗一番。
但郑凝却说“顾千流很快就会回来，方才是我故意支他出去，我需要徘徊帮我一个忙。郑凝知道自己能为你和陛下做什么，只要你帮了我，自会双手奉上。”
闻及此，她也不再啰嗦，沉声应了“那你想要些什么。”
“我要陛下让我父罢官回乡养老，不必担心他手下的门生和权势，自会有人解决。他年纪已然到了，我这里有一份他贪墨谋私的证据，足以让他自己罢官。”
虽不知何故，但也来不及再问，一手接过。“自当如你所愿。”随即翻身出去，随即就看到顾千流拿这些瓶瓶罐罐的东西推开了房门。长出一口气，但心中不免有些担忧郑凝。
她这算不算是才出狼窝，又入虎穴。她那父亲也真是狠心薄情，对自己唯一的女儿能如此利用。全然不顾她的心思，一心为自己铺路。
幸而郑凝自有主意，否则此生都要被那顾侯囚于掌中，不得逃脱。屋内旖旎之声再起，季徘徊不忍再听，拂袖离去。
回去时又顺路到李确的院中浇了水，那桃花上次来就开了。的确十分美艳，落英缤纷，遍地飘散。只是美景在前，实在无心欣赏，全因一到此处，满心都是李确的那些话。仿佛真是自己做错了，成了个狡诈的骗子，只诱的他掏心掏肺。
如此沉重的心意，并非她想要的。仿佛是要给自己套上一副沉沉的枷锁，让人生怕。原本她还十分确定，即使再给李确时间，也不能使她动摇分毫。只是怎得偏就心软的不行，总觉得他凄凄惨惨，又悲又苦，忍不住去怜爱他。
季徘徊自己都想不明白究竟为何怜爱他。明明他一出生就是天之骄子，要什么有什么，可她看到的李确总是沉默着做事，很多事明明不必他出手。
就像这次科举，他并没有任何理由帮助那个寒门学子，可他帮了。末了还一五一十告诉自己，答应自己一时激愤的请求。
认识他这么久，也从没见过李确自恃身份为自己谋利，他面对自己一直都是深情而又坚定，身上找不出半分瑕疵，独自一人在这世间踽踽独行，完美的好似一块玉。
隔日，季徘徊又约了宋西陵出门，想着转移视线，与这宋西陵相处一番，总好过思索着李确，心中纠结。
一早他就等在了季府门外，因着是第一次相约，今日穿的格外精神。广袖对襟，华贵而不失清雅。头上那顶玛瑙冠，明显与季徘徊那镯子是一对。又是年纪轻轻的小儿郎，身量俽长，出了门，一打眼就能瞧见。
两人一路便往铺面所在的街坊走去，宋西陵常年浸淫于商所，货品购置、运输存放、毫厘差价、人力差遣全都烂熟于心。一路走着便讲与她听，都是捡着自己觉得有趣的事来说，季徘徊倒也听得进去。
偶尔讲到他初上手时做的那些蠢事，还会哈哈大笑，顺道与他也分享一番自己小时候如何扎不稳马步，被师傅抽屁股，砸烂了武馆的箭靶云云。
这铺子虽是李确所赠，只是早知道顶上大老板换了，还是雇来的一批新管事任职，因而竟没半点不适。
诚然，他们平日里做生意也不与老板打交道，换了人还是不换人与他们并无多大干系。
厚厚一摞账本放在库房，宋西陵头一件要讲与她的就是看账。拂去薄灰，打开后粗粗浏览一番,这账做的倒还算精细，向来收入该是不错的。
“徘徊，你定然是不爱看这些的，我教你个投机取巧的小法子，有时帐太多我不愿看就是这样糊弄过去的。”
哦，专门做生意的大商人竟也会偷懒，“什么法子，说来听听。”
“一是你手下铺子掌柜的得轮着换，如此隔两年换了人管就非得整整账才交的清楚，你平日里也不需管，待要查账的时候雇个人前来买卖交易。只管瞧着那账是几日一记，隔得时间越久，那便越有嫌疑。”
如此便够了，她手中铺子也不多，
“那胭脂铺，金铺利润最足，其余皆是薄利多销，做些邻里的小买卖，不会有什么大问题。你不想管放着便是。”
这句话倒是同李确说的一般无二，都教她不必多管。也是，此类乡坊之间的小店，都是一点点累积的名誉出来，安心的很。
“可是西陵，我亦不会算账，这如何是好。”凑到他耳边，看周围没人，悄悄告诉他。
耳朵一热，回过头来眼中碎光点点，看向她“那也无事，我陪你到邻市雇个会算账的灵巧丫头便可。”
坊市之间隔着长长的廊道，市中更加买卖生意齐聚，叫嚷之声喧天。季徘徊几乎未曾来过，她家的丫头男使皆是父亲雇来的，或者有些是在家中待了几十年的老人的子女。
市中一点都不像街道上那般井井有条，大家都是一开市急急忙忙来此占个地方开始叫卖，待入幕此处便关，没办法再做生意。
只有在官府中遣名造册，印了章的，才算是正经能替人家做活去赚钱，否则没有担保人，没人敢用。
季徘徊要雇佣的丫头须得识字算数，格外贵些。她只说要个能做长久，精明能干的丫头，爽快付了钱便去沟通。
宋西陵简单替她考校些问题，寻了个从前家中开过商铺的，定了下来，要她明日便整理行装到季府去，这便了了此事。宋西陵见她第一次来，还有些兴致，便要与她再瞧瞧有没有什么好玩儿的稀奇东西。
此处多是各处商人拉了南来北往的货物，常来常新。宋西陵拉着她便往那些藏在四处难寻的地方去。
她买了一把孔雀翎羽做的长扇，流光熠熠，好看极了。她抱着扇子摇啊摇，看着长长的翎羽飘摇，仿佛真像个大大的尾巴在讨人开心。还给父亲母亲买了一对可以在手中把玩的珠子，里面都有他二人对应的生肖。
方才问那老翁这是如何刻进去的，他只说是自家手艺，说出来不行。宋西陵要替她拿上，反倒被迫将羽扇揽进怀中，而季徘徊却握着那一对珠子认真打量。看她这孩童一般可爱的模样，忍不住宠溺的笑了。
“徘徊，我们去吃碗阳春面吧。已是晌午，我们都还没进食呢。”
二人就在店外的长桌上用饭。这春风配着一碗香香的阳春面，令人食指大动。
季徘徊连吃了三碗才停下，宋西陵也不甘落后。同她一道吃，一起放下筷子。只是见他那模样，明显是吃得太多，恐走不动路，她就陪着消消食。
“西陵阿弟，我还不知道你是何时认识的我。”
“我与军中也有些生意往来，从前第一次见姐姐，就是在军营里。那时你定然是没有发现的。初见你的时候，你在帐中上述敌情，当时我父还笑我，看见女将军便走不动道了。
他哪里知道，我那时心中多慌乱。后来你出征时，得胜归来，我皆去城外相迎，只是被众人淹没，你自然不会看见。”
看他垂下头去，原本脸上的欢欣都成了沮丧。心中忍不住怜惜，捏捏他肉肉的脸庞“下次，下次我一定好好向你打个招呼。”又讲了许多自己的战绩，才哄了他开心。
二人休息的差不多，准备离去时，一辆马车缓缓驶来。一道清越的嗓音叫停她“敏敏不若上我的马车来，我送二位，继续在李确车上休息一阵子。”
是李确回来了。不偏不倚，恰好是一个月。
那人隔着马车，只能听到声音，也不知他在想些什怎么这么巧，刚一回来就碰上了自己。
也不扭捏什么，“那便谢过李侍郎，西陵，我们上去吧。”她那把扇子也的确有些招摇，坐马车也方便些。
李确的车中仍旧是堆满了书，也不知他上辈子是否文曲星，整日和这些东西打交道。季徘徊自问，看得多了，她的脑子都会不中用的。
李确原是半阖着眼在休息，宋西陵年纪小，见他理应拜见，他也合情合理的起身相回，“宋公子客气，汝父是确的顶头上司，你我也曾打过交道。”
“李侍郎毕竟年长于我，且徘徊也敬你如兄长，我亦当如此。”
登时车内便冷了场，季徘徊这才反应过来，方才她为何如此轻易便上了车。完了完了，她该怎么办？
宋西陵知晓登阳楼上那番情愫，只是如今他们定然是不可能的，在心爱的女人面前自然一开始就要堂堂正正的站住脚。
李确即使如今心中还想着又能如何，是他的母亲要自己出现在徘徊面前，自己当然不会收着话。
两个人都在思考着该如何应对接下来的局面，谁知李确只是不咸不淡的嗯了一声，继续阖眼休憩。
难道真是太累了，丝毫不想理他。
宋西陵继续说“说来还要感谢令堂，若是没有她的迎春宴，恐怕现在徘徊亦不认识我呢。”
见他不依不饶，李确终于睁开了眼“甚好，宋公子可要把握自己的姻缘，李确也希望你能成一段好姻缘。”
伸手挑了车窗来看“你府上这便到了，还请下车吧。”宋府的确近了，再强留也不美。约好明日送丫头去季府宋西陵便潇洒的下了车。
车上只剩她和李确，无端令人悚然，还有，这家伙怎么不睡了。提醒道“你不若再休息一番，待会儿我自会下车。你舟车劳顿一月，委实辛苦。”
只剩下她一个人，李确这才松懈下来，也不想再阖眼，反正快到府上，不差这一时半刻。“我倒好奇，敏敏是寻了什么丫头。”
“哦，就是一个替我算算账，管管铺子的小丫头。我也能轻松些。”
揉揉眉心，李确继续说“不是送了你一个，那便够了，何必再多找，麻烦。”
季徘徊还不是为了多和宋西陵相处一番，他既说了，自己当然不会拒绝。“多一个轻松些，我觉得也挺好。如此我们便凑够了四个人，闲时可以凑一桌牌。”
“依我看，你便是特意要陪那宋西陵罢了，找的什么借口糊弄我。”李确直接戳了她的小心思，这让人怎么好意思。索性也不理他，就当是默认。
只是她本以为李确会生气，等宋西陵走后要发个疯的，谁知竟然这么平静，那自然更好。
看着他那张脸，什么三千红尘的字眼又开始绕啊绕，搅得人心烦意乱，于是转头盯着窗外街道一点点向后移动。到了府上，马还没彻底停下，就拖着自己的东西跳下马车。
“多谢你送我回来，就不请你进去喝茶，早早回去休息最好。”
李确在车上摇摇头，还是忍不住笑了，小傻子，他又不是什么洪水猛兽。还是说，心乱了，看不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