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相见时难别亦难
夜深人静,季徘徊仰面躺着,还在思索今日义母的话。从前真是她狭隘了,方才又翻了翻兵书。书上讲的净是身为首帅如何领兵打仗,但这些套在男人女人身上都能用。
可是男人可以和男人同吃同睡,更能让手下的将士热血沸腾心向往之。而她呢,她的士兵更多的是敬佩,那么作为女人还能做些什么男人做不到的?季徘徊从前未曾想过。
床前烛影轻晃,春季的微风送来阵阵花香到她面前。夜里静的一根针落下也听得见。昏暗的光亮中,她看见门扉被轻轻叩响,一个人影落在门旁,唤她“敏敏”
如今的李确在季府已然是进出自如。门房见了是他,即使连深夜也不阻拦。“你这是给了守门的老王什么好处,怎么说也是从我军中带出来的家伙,竟然让你进来。”
季徘徊觉得,李确莫不是喂了他什么迷魂药。“怎么,今夜又想在我门前守夜喽?”
“夜深难眠,不知不觉就来了季府,只是想看看你是否安睡。我是从后门进来的,也莫要冤枉旁人。”
“哼,深更半夜私闯民宅,竟还有理了。李侍郎不若给我讲讲,礼法中如何评价你这般行径。”
“登徒浪子,小人行径。不过小人今夜来,实则有桩事想讲与你听。”
“说说看。”翻身下床,背靠在门上听着。
“明日我要离京一段时间,到山西、陕西一带办公。”
“然后呢。”
“约莫要一月有余的时间,再回来就过了春。可是我院中有株桃花将开,近日需人悉心照料,可否托给敏敏。只需每五日浇一次水就好。”
“你府中下人呢,怎得还要我去。”
“确府中唯有三人,两人同我前去,一人老病离休,这才敢来劳烦敏敏,我的宅子距此只两条街的路程。”
也不是什么大事,自然是没问题。“那便留下钥匙,你走吧。”
“敏敏记得准时去,那桃树很快就开了,灼灼其华,我不在也希望你能看到。”
“放心吧,我会的。”
“还有,此去时间不短,又是多事之秋。敏敏有事定要记得找李栖,寻忠国公府相助。其他人皆不可信。”
白了他一眼“多事,我又不是傻子。”
“是,我的确多虑了,这些事情哪里还需要我来提醒。我走了,敏敏。”将黄铜钥匙扣在门外,叮当一声。再隔着厚厚的木门瞧见她的背影,虽然她再没应声,还是转身离开。
清隽的身影踏月而去,倒是显得从容潇洒,好似不理凡尘俗世的谪仙一般。
倚门回首,季徘徊无端有些担忧,又要出公差了。他那后遗症,不知何时会犯。方祈告诉她,那蛊到如今也是第一例试着去解,他只知还有些脏东西是取不出的,后遗症也必然会有。至于究竟如何还得病发了才能确定。
或轻或重并不好说,现在也只能希望李确身子骨硬朗些,莫要来的太过凶险。还有李确那二十余年有限的寿数与她也脱不了干系,寻医问药漫漫长路还等着。
默默瞧着他孤影而去,莫名有些心疼了,他一直都这样吗。想想自认识李确以来,仿佛从不与人交际,无论何时都孤身一人,还想一个人担着所有的事。
叹了口气,“还真是······”
忠国公夫人做事向来雷厉风行,很快就在自家办了宴席,借着迎春宴的名头拢齐了各家儿郎千金。
在忠国公府还特地为季徘徊开出了一方小院,不过她怕父亲母亲生气,从未来住过。但今日实在无法推脱,还是留下来了。天知道等回去后她母亲要吃多大的醋。自她认了这义母后,就总是被嘀咕,这世道,怎么好端端的连别人女儿都要抢。
她与这忠国公府夫人也是只在年节远远见过一次,可现下她的女儿都快被抢走了!现在是偶尔住个两天,往后岂不要逼着徘徊来回的两处奔波。季徘徊坐在床榻上擦擦汗,思索着回去后该如何向母亲解释。
环顾这寝居,国公夫人对她是真的疼爱,整块整块的酸梨枝黄木都被用来打了拔地床,屏风是从前她说过的力拔千斤图。
当时她还笑自己,怎么有女孩子家家想把这种画制成屏风,这想找也找不到。但还还是为自己去定制了一幅。她想要这屏风是因为总觉得自己身为女子体力上实在欠缺,做梦都想多涨些气力。
当年告诉母亲的时候,她头也不抬就说“休想!只要你娘还活着,梦里也不许有这些乱七八糟的。”
屋中一应陈设皆是淡淡的天青配色,只这床榻上的锦褥色泽稍暖些,以便入眠。梳妆台上,她府里那些胭脂水粉都备了一份一样的在这次。妆奁中还装着许多别致珍藏的饰品。
宴席既然是由忠国公夫人办的,季徘徊自然是其中焦点。整套整套华美的衣裳堆在此处,一早就开始挑选。今日看天象应该会有些许微风,但总的来说还是天气明媚。决定选那套鹅黄色的对襟长裙,这是她未曾尝试过的颜色呢。
国公夫人指挥着妆娘为她描眉画彩,再睁眼铜镜中映出的就是娥眉黔首,淡妆粉饰的美人。她自己的手,的的确确是画不出这等好颜色。
再穿上这女儿家们都甚爱的鹅黄,一改她往日大气爽朗的模样,简直是个含羞欲怯,端庄华贵的千金小姐。
“果然,我们徘徊穿什么都合适。欢颜,和你家小姐一起到前厅去吧。诸位应该都到齐了。今日一应事宜我可都交到你们手上了,莫要出了什么岔子。”
这还是她第一次办宴,从前季府那些都是母亲操持,忠国公夫人教了她许多,今日斗胆一试。
这裙子的下摆收的紧,不便于行走。慢慢悠悠地一路赏着景,听着欢颜为她介绍。
“小姐这次的相亲宴······”
“我说小欢颜,你大可不必这么直白。”凑到她的耳边说。
欢颜连忙捂住嘴,环顾四周没什么人在,继续说“这次迎春宴呢,王嬷嬷告诉我要您紧着招待平康侯顾流帆,还有几个尚书的儿子。这都是国公夫人为您相看好的。忠国公府与几家交情不错的,您不管选谁都可以。”
皱了皱眉“我选谁都可以,也要人家看得上我。难道我母亲就没有什么推荐的人选?”
“夫人有啊,她想让您嫁远方表哥,就小时候被你打的哇哇大哭的小傻子,您愿意吗?”
一阵恶寒
“呵呵呵,还是算了吧。我娘眼光也太差了。欢颜,你觉得我日后要找个怎么样的合适?”
“小姐,其实我觉得你找个不做官的,最合适。若是个商人就最好。你想想是不是这个理?”
的确,她已权势正盛,再找个什么丈夫若是压过了对方,恐他会有怨;若是比自己还位高权重岂不太危险。
恰好她又这么穷,总是靠着忠国公府算什么样子,若是她未来的夫君是个家财万贯的大商人岂不就圆满了。和欢颜相视一笑,手中团扇轻轻点了点她的鼻尖“
还是我们欢颜最聪明。那今日就随意玩玩,交个朋友好了,往后我定要多发掘几个有钱的大商人来。”
宾客们三三两两地嬉闹着,不是交好的朋友,便是有意的情人,见季徘徊来了,相熟的就迎了上来。
高枚儿第一眼就看到了她的衣衫“徘徊妹妹这件衣裳我见过,是在六评阁。”
“这我倒是不知,是义母送来的,十分合身。”
“六评阁只需一件旧衣就能做出最合身不过的衣裳,看来是忠国公夫人亲自去为你定的。妹妹啊妹妹,我都想嫉妒你了,你看看平白得了个多好的娘亲。”
被她打趣,季徘徊都不知该接些什么“好了姐姐,我还是第一次这样穿,快给我看看有没有什么不好的地方。”
两人落座,高枚儿一番打量,告诉她“合适的很,大可放心。我们季将军从前利落的模样让许多人都不敢近身,今日你且看着,定然有不少人来邀。”
季徘徊连忙回她“可今日我却是不想有人来攀谈,姐姐不如陪着我。反正你也定了亲,不需再费心思。”
轻轻摇了摇头“可今日我就是为我那夫婿而来,可不能带着你这么个拖油瓶吧。”正说着,她那未婚夫婿已然寻到了这两人。
那人显然是方才刚到,径直往二人这处来。季徘徊看着是有些眼熟的,但是不记得究竟是谁。
“在下林牧之,户部林尚书之子,见过季将军。”与高枚儿挽袖相携道“枚儿我就带走了,今日她是专程陪我来的。但是将军也别担心孤身一人,在下受人之托还要为你引见一位朋友。”
他身后还远远跟着一人,那人不知从小厮手中接过了什么,也往这里来。
还想开口婉拒一番,但那林牧之已然带着高姐姐信步远去,就连她身边的欢颜都悄悄开溜,不知何时已经不在。偌大的地方竟然找不到第三个人,此时真是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那人几息之间已经走到她的面前。
墨玉为冠金做履,端的是一表人才,言笑温润。在朝堂上没见过这号人物,到她身前也未曾行礼,只听他开口“徘徊姐姐,久闻盛名,今日方得一见。”
姐姐?季徘徊忍不住一笑,“你便是林牧之所说的朋友?不知这位公子姓甚名谁,年方几何?”
少年郎将怀中那方木盒端端正正地放到她面前,用衣袍擦拭了她身侧那石凳才坐下“正是,我与林兄相识已久,今日也是托他为我引荐,想早些认识姐姐。毕竟官场上无缘得见,今日自然要把握机会。在下宋西陵,礼部尚书独子。年方十七,称徘徊一声姐姐可要得?”
才十七岁?义母让自己多注意几位尚书家的儿子,没想到竟还有这么小的,不妥吧。“要得,自然是要得。那我便称你西陵弟弟可好。”
“姐姐叫什么都可以。”
“呃,西陵弟弟为何说官场上无缘得见,话说即使你如今还未入仕,往后我们也是要同朝为官。”
咧嘴一笑,一口白牙闪到了她的眼睛。这般年轻朝气,虽说只是小她三岁,但不知比她多了多少年少意气。
“因为对做官不感兴趣,经商多年。不才小小的有了一番成绩,日后姐姐在官场上自然也不可能看见我。”
哦,竟然还有官宦之子不入仕的,还是家中独子。这条件岂不是完美地符合她的要求!不仅年少有为,品貌皆优,还家财万贯!虽说小了自己三岁,但是这算得了什么。看着他的眼睛一下子就亮起来,天赐姻缘,自然要好好珍惜。
他从袖间摸出了一把钥匙,轻轻打开盒子,里面是用红绸裹着的一对玛瑙镯子。
谁家会用玛瑙做镯子。
“这血玛瑙难得一见,尤其是这整块的,竟然用它打了一对镯子,岂不是暴殄天物。”
“怎会,姐姐和这血玛瑙一般,世间少有。这是我专程送给姐姐的,这块血玛瑙中细看可见一丝玉髓,这样的东西实数难得一见。
若是这玛瑙许多年来从未有人打过镯子实是因为佩戴不如玉般质感。但这块不同,触之温润有加,以西陵眼光看来,绝非凡品。
因而想送给姐姐,作为见面礼。姐姐是将军,这血玛瑙也是护你平安的好兆头。”
宋西陵来势汹汹,一出手就是这般阔绰。看着面前这言笑晏晏的少年郎,季徘徊感叹,果然,有钱就是好。顿时季徘徊的眼睛都在放光,越看越觉得,他们简直就是天作之合。“既如此,我便收下了,多谢西陵弟弟美意。”
他取出这两枚镯子,示意她伸手来。“不若给姐姐带上看看尺寸。”
取下腕间那串吉祥珠子,笑着将手伸了过去。
唇红齿白的宋西陵笑吟吟地接过她的手,温柔地为她戴上。“尺寸刚好,看来是上天都在帮我呢,不枉费的这些心思。”
“方才没问上一句,弟弟为何从了商,你又是家中独子,父亲衣钵岂非无人承替。”季徘徊摆出自以为曼妙的姿势,轻轻倚靠在石桌上,以手掩面,顾盼生姿,同样面色温柔地望着他。
宋西陵显然很吃她这一套,眼睛亮晶晶的一点旁的东西都没有,只装了她一个。“家父不在乎,我只是想做些自己喜欢的,我自是不觉得经商有什么不好的。只是不知姐姐是否在意?”
“怎会,我自然不是那种人。我觉得经商颇有些乐趣,十分仰慕那些家财万贯的大商人呢。”
“这我就放心了。那么,旁人怎么说,西陵不在乎。”
开门彩,今日相看的第一个完完全全中了她的意。其他人就让他们先一边凉快去吧。颇为好奇地追问了一番他都做什么生意,宋西陵毫不介意地一桩桩讲给她听。
末了季徘徊一皱眉头,好似想到什么麻烦事,“哎呀西陵弟弟,你这么厉害。可我对做生意简直就是一窍不通。近日这手上刚好又收了一批铺子,不知弟弟有没有时间教我打理。你若能帮帮我,姐姐自然会好好答谢一番的。”
宋西陵也明白,她这是也对自己满意。十分开心自己今日勇敢地来找她,竟真成了。苍天在上,若日后真能取季徘徊为妻,他定然重塑全京城所有佛像的真身。
这下连姐姐也不叫,“徘徊见外了,荣幸之至。”
非常好,继续聊下去,改日再约他见面。张嘴正准备接着请教,忽然被一男声打断。
“徘徊妹妹让我们几人好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