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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深院梧桐锁清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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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院长脚程慢些,耽搁了几日才到,是方祈前去接的他。

    “师父舟车劳顿辛苦了,弟子已另备车马迎您入宫。”

    面前的年轻人温润如玉,像极了自己真正的徒儿,顾青岭和声应下,随他上了马车。

    车上虽没有外人在场,方祈仍然为自己的师父端茶递水,面上并无半点不快。“今春的普洱,乃是陛下所赐,师父一品。”

    端茶的手十分稳当,冒着热气的茶水缓缓注入杯中,袅袅白雾升起。方祈熟练地滚了滚茶叶,递给面前的长者。

    从前他哪里会倒茶。苗疆人少饮茶,就算饮,他一个山里野人似的家伙也是决计不会过得如此精细,可是方祈是顾青岭一手养大,他身上那些雅致的喜好,都一一要会。

    “今日这茶的确不错,多少年了,我再没回来过,归时的京城早已经不是从前样子。”

    只在城门外往里瞧了一眼,满街人流就让顾青岭知道

    “是,师父。陛下大刀阔斧,朝中京中都与您从前还在时,截然不同。”

    喝了茶,去了些一路上的疲惫,半阖着眼继续说“方祈,来京路上要你读的那些书都觉出了什么。”

    “师父那些书是想教徒儿,帝王之道在制衡,非仁德。徒儿应助阿令以制衡之道辖制群臣。”

    “方祈,你很聪明。这正是我想说的。但更直白一些,帝王需仁德,可你不需要。你只需要做好她身上最贴身的那把刀。”

    他眸底了然“我明白,师父。”

    顾青岭拍拍他的肩膀,道“徒儿啊,这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你要明白的还多。不过没关系,你的时间也还长。”

    “可师父,陛下将去,阿令的时间不多了。我想快些为她多做些事情。”

    “为师明白你的心思,只是令凰随我修习多年,我了解她。至善至强,不必忧虑于他。倒是你这小家伙,心不稳哦,可是要小心些的。”

    方祈不明白,他向来心性执着“师父这话我听不懂。”

    顾青岭挥挥手,诸事哪能一一教来,需得他自己经历过才算数。“该明白时自然会明白,不必强求,不必强求。”

    “但求师傅指点一二。”方祈目光恳切。

    无奈,沉默半响终是问了句“可曾后悔来我青岭书院?”

    “不曾”方祈斩钉截铁“这是方祈此生最正确的决定。”

    “待你有了悔的那一日就进了门槛喽。你还年轻,不知事事不悔究竟有多难。你,尚在这第一层。”

    方祈倒是更不明白了。他遇上阿令,爱上阿令,乃是此生幸事,甘之若饴。

    看他这样子,离参透还有十万八千里。摇摇头,他的第一层必要心有悔意,第二层心魔窦生,第三层方是真正的不悔。

    马车晃晃悠悠入了宫,顾青岭看着久违已久的神宫,心中感慨颇多。看着凛然高贵的妹妹,早已不是当初青涩的模样,而自己何尝不是白发丛生。

    “兄长进来吧,归时等你二十余年,终得这一见。”陛下望着年华不再的兄长,喉头哽咽,却没有表现出半分。

    宽敞的殿中,只余他二人对坐。

    “皇兄身体可还康健,青岭书院只你一人支撑,熬心沥血。”

    “吾妹,我的身体一向好,与父皇一般。只是你,可真是与母亲一样的身子。这许多年,你辛苦了。”

    “有什么苦的,自己选的路。我以为皇兄第一件事会是怪我。我害死你的至交好友,你的亲生弟弟。”

    “妹妹”唤完这一声,一大口烈酒入喉,声音变得有些嘶哑“那也是你的夫君,你的亲兄长。我有什么资格来怪你。”

    陛下随他同饮一杯,面上无悲无喜“那往后就要兄长帮我了,这一杯归时先谢过。待我走后,皇室凋敝,只余三人,兄长,令凰和亦空。

    这天下恐怕都要唾弃朕,明明还有选择,却偏偏要自己的女儿继位。可是皇兄你明白的,我付出了多少,我的一生都用在了皇座之上!绝不甘心就这样半途而废,所以我的女儿必须成为下一任皇帝。

    令凰心有鸿图,她与她的母亲志向相当,我也明白你二人无半分多余的心思,所以才敢交托。我身后事了,万望兄长相佐。”

    高高在上的皇帝,拖着明黄艳丽的宫装来到兄长面前,俯身一拜。仰头,那双虽经风霜雨雪仍然明艳的的眼睛看着他,无比恳切。

    顾青岭的心都要碎了。这是他无比骄傲的妹妹!只有天地父母可跪,这世上再没有能让其为之一拜的人。可今日却为临终托孤向自己…

    “妹妹,兄长难道还会不答应你吗!”俯身跪地相扶,纵是八尺男儿也落了泪。两两相拥,他们可是血浓于水的亲人啊!

    “归时,兄长绝不会负你所托!”

    门外,横阶下,依稀可见一只黑底银丝的衣袖。宋之手中握着一只青木缠金的药盒,静静看着殿中让人为之动容的画面,面如霜雪。

    竟连顾青岭也回来了。

    呵,还真是做好了所有准备。让顾青岭,顾亦空死心塌地地去做垫脚石,忠国公府和季徘徊在皇权迭宕之际也会忠心耿耿。

    加之阿令身侧那孩子,一把痴情的快刀。朝中以李确为首,一干科举入仕的年轻人,后宫掌权女官皆会信服公主。也不知这棋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布下。自己在其中有没有充当什么角色。

    “陛下的心真狠。”

    顾归时以手轻轻拭去眼角清泪,回答他

    “朕对皇兄是真敬重。”

    “陛下也是真利用。”

    宋之垫了张锦帕,将药丸放在手中压碎。取一只高口瓷杯小心翼翼地倒进去,复加上滚烫的牛乳融开。

    “宋之看着,这世上没一个陛下真心爱护者。为这皇位入了魔,谁人都是您不择手段的过路石。就连公主殿下也不例外。”

    殿中无人,这般昏黄幽静的地方只他二人。暗金色长裙包裹着她的身躯,宋之要为她奉茶,坐的极近。墨色衣摆落在她的足尖。

    接过那盏药汤,蓦然打翻,泼洒在他的领口。浓白的药浸湿衣襟、颌角,他丝毫没有恼怒。

    “宋之,别以为很了解朕。你说朕无情冷酷,那你看着朕心中又有什么龌龊的心思。”

    低头浅笑,笑的不可自抑

    “宋之从未否认过自己卑鄙无耻,是陛下从不愿提。我一直想知道,难道对着我这张脸,心中就真的半分旖念也无吗。”

    他的脸越来越近,暧昧丛生。

    啪的一声,宋之的脸侧向窗边,赫然印出几道殷红的指印。

    “滚出去。”

    淡淡叹了口气,似乎有些可惜的意味。“女官们都被臣赶走了,陛下若要我离开,何人服侍用药。”

    又从袖间拿出一粒依样再融进牛乳,递给顾归时,只等她吃了药才离开。“良药苦口,这都半年过去了。臣日日服侍陛下用药,脉象,面色皆无恙。究竟为什么,御医会诊皆言你命数不长。陛下是不是在骗我们。”

    她真是听厌了宋之说话,来来回回只知道问这些“朕口中何来儿戏,帝王之躯何人敢妄加揣测,用了药你就下去吧。朕累了。”

    宋之在她身上受到冷遇本就是常事,反而是一丝不悦都无。“顾归时,你的心真的有人猜的透么?弥天大谎在你看来也不过尔尔,有什么说不得。”说完俯下身细细擦去地下的脏污,这才离去。

    看着他远去的背影,顾归时只觉得头疼。按了按紧蹙的眉心,留下两个浅浅的红印。总怕这家伙再惹出什么意外,当年真不该一时心软留下他。

    方祈送了师父入宫也未曾离开,转身就来了公主殿。去时已是黄昏,落日已快淹没在丛山之后。加快了脚步,阿令每每到此时心情最易低落。

    宫人挑着折子还在往殿中送,看这数量今晚用饭该会晚些。待方祈提着灯笼进来,顾令凰伏在案前太过认真,并未发现。

    悄悄放了披风坐到她身侧,把人惊了一瞬。抬头看来人是他,又吃吃笑了一声“阿祈,怎么总是这样吓我。我还有许多折子看,你乖乖去等我好不好?”

    “不,我要同你一起看”,两人就坐在一张垫子上,方祈就贴着她坐在侧后方,半拢着她的身子就认真地盯着折子瞧起来。

    两个人的确要快些,看完时天已经完全暗了下来。替她按了按酸痛的手,命人布菜,二人一同用饭。

    “阿令,今日师父已经到了。现下应在陛下殿中,明日你随我一同去拜见可好。”

    “该去的,此次回来,书院便再去不得,该向舅舅道一声。只是待舅舅回去,阿祈可还要会青岭书院?”

    方祈有些诧异,他为什么要回去。脸红了红,埋头说“当然不回去。阿令你个傻子,我既是你的夫婿,自然会一直留下陪你。”

    “可是阿祈,母亲说我二十岁方能成婚,在这之前你随舅舅留在书院,还能多潜心研习几年。”

    什么,二十岁?那是他岂不是要二十一岁。瞪大眼睛看着她“我们既已订下,为何不早早成婚,何必多等几年?”皇帝在想些什么,她不就是要利用自己,怎么可能不让自己待在阿令身边。

    “母亲很久之前就说不许太早成婚。若你不想回去,日后我在宫中替你择一居所住下也没问题的。”

    方祈听了心中有些沮丧,他还以为,以为这次来京很快就可以同阿令光明正大地在一起,竟还要等这么久。罢了罢了,也不过几年,他还年轻,等等就是,反正她也跑不了。

    “对了,你说要替徘徊到兵部要款项,准备如何做。”

    听她问起这事,方才的低落一下子就没了,懒洋洋地将头放在她的大腿上,十分得意

    “兵部管着季徘徊的粮饷,但款项说到底还是从户部支出。户部尚书徐友云看上去是个磨蹭的家伙,十之八九是他卡着钱细细核对,明日殿上只需用近日几笔紧要用钱的地方斥他一番,

    再让季徘徊与他接头,带兵押送款项,自然有的是办法旁敲侧击让他后面步骤来的快些。

    至于那兵部尚书,刚好做我的磨刀石,让诸位大臣看看公主未来的夫婿如何凶蛮。这样往后才能帮着你处理朝政。”

    点点她的鼻头,宠溺告诉她自己的计划。

    “哦,原来阿祈是想用这件事来树威,听上去似乎行得通。”公主笑了笑,肯定他的主意。

    然后低下头来面朝着他认真地问“阿祈,我还有一个问题,你要认真回答好不好。母亲将你送到我的身边,你有没有怨憎,不满?”

    方祈的面色一下子郑重起来,“我去青岭书院本就是一桩交易,你母亲帮我离开南疆,我按照她的要求做事,就这么简单。

    可是却偏偏让我遇上了你。将我拴在你身边的不是陛下,而是你。我没有怨憎,只有欣喜,庆幸她挑中的人是我。

    我从前有一个从小照顾我的婢女,那时她爱上了一个人。当要满心欢喜地嫁给他时,那人却命丧黄泉。而她也为爱人报仇而死。

    死前我曾问她,是什么样的感觉能让一个人为之赴死。她说希望以后我能懂得这种感觉,这种不必言明的感觉。

    就是在书院的这一点一滴,我对你有的这感觉简直就像溪流汇入江河,江河汇入大海。蓬勃生长,永不停止。

    从前我只有不想做的事,不想被困在幽暗的毒谷中,不想一辈子待在南疆。遇见你才有了想做的事,那就是一辈子待在你身边。

    那你呢,阿令。告诉我,究竟是因为你母亲的安排,还是对我心动。”

    今夜仿佛心门大开,方祈问出了自己一直想问的的问题。他紧紧握住她的手,希望能听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当然是因为你,方祈。难道你以为这是第一次母亲为我安排婚事,在你之前我婉拒了许许多多的人。但是只有你,我想共度余生。这样你可满意吗?”

    笑容转瞬出现在脸上,将她拥入怀中“满意,阿令,听到你这番话我才满意。否则我的心简直就是被架在火上烤,焦灼难安。你可要记得自己说过的,日后也要一直履行你的诺言。”

    顾令凰安心地依靠在他的颈侧,美目流转,没有回答他,只是越发抱紧了。“今日就到此为止吧阿祈,已经很晚了,你该走了。”柔声道,推开他的身躯,他身上真是太热了。只抱了一会儿就让人想去沐浴更衣。

    有些不情愿,“阿令,今夜我不走好不好。我就陪着你,就像在书院那样。”反正他们日后也是夫妻,再次抱住娇小的身躯,深嗅她的秀发,“好吗?”

    “不行,快回去。”还是推开他,“这里可是皇宫,不是书院,不能这么没规矩。明日再来。”

    “那,我们”,方祈不愿起身,低头眼眸落在她的脸上。

    顾令凰抬头轻轻落下一个吻

    “明日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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