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相扶相持守盛世
大理寺暗牢之中,一个满身伤痕的男人被绑在水牢之中。烛火跳跃着,明明暗暗,面前审讯的官员在映照之中仿若来自地狱的恶鬼,前来索人性命。
“啊啊啊!杀了我,杀了我!不是要替那季徘徊报仇,有本事你就杀了我啊!”将拴在四肢的铁链子拽的铮铮作响,蓝冰不愧是差一点成为武状元的人。即使在水牢中受尽了折磨,仍然有着一股蛮力。
“呵,杀了你。”顾亦空冷哼一声“不觉得这样更有趣一些吗,看着徘徊没死,反而活的好好的。”
“什么!”那个女人竟然没死,怒目圆睁,蓝冰不信。“不可能,那毒药我在黑市找奴隶试过,不可能不死人的,不可能!她季徘徊凭什么吗,能有这样的好运气,凭什么!一个女人,竟然做了卫国将军。我下了这样猛烈的毒药还能不死,上天不公啊!”
这蓝冰扭曲的面容之中,愤恨,嫉妒,痛恨。种种情感浮现,交织了一副丑陋模样。
看他这个样子,顾亦空反而可怜他了。“蓝冰,你误入歧途,让本王觉得可怜,可叹。本来好好地做了这个武状元,自然有自己的一番事业。却偏偏要去嫉恨徘徊,是你的愚蠢和度量害死了自己。”
烧红的烙铁指着他的头顶,但顾亦空并没有下手。
那双比烙铁还红的眼睛就像是入了魔,发了疯,根本听不到他在说些什么。
“就是季徘徊的错!她一个女人,凭什么让我屈膝做她麾下之臣,她就是该死,该死。今日即使不是我杀了她,还会有第二个,第三个,她终究不得好死。”
将烙铁狠狠印在他的头顶,一声惨叫传来,顾亦空悠悠地说“没人能杀她,也不会有人让你死,你就永远呆在这个暗无天日的地方吧。”
乱花渐欲迷人眼。权势已经让他变成了一个怪物,徘徊女子的身份不过是一个借口。那些丑陋不堪的家伙就是喜欢把错推到别人身上,掩盖自己野心。
踏出这混黑恶臭的牢笼,顾亦空深呼出一口气,半眯着眼瞧着当空炽日,日后他不希望再有人能伤害季徘徊。
在顾亦空离开暗牢不久,血腥味的铁门上,紧紧缠绕着的铁链断开,一只纯黑的靴子出现在蓝冰眼前。他到了这份上,还有什么可怕的。大笑着说“怎么,我蓝冰都已经到了这份上还有人来找我报仇?哈哈哈,看来我与你结下的仇怨不轻。”
来人裹了一层黑衣,只露一双眼在外。刻意压低的声音在这狭小阴暗的地方甚至分不清究竟是男是女。“蓝冰,我可是来救你的啊。”
眼前糊了血蒙蒙的一层,蓝冰瞪着眼说“你是谁?”
“这你就不必知道了,大厉容不下你,我容得下。你这一身本事若是折在此处,岂不是太过浪费了。”从腰间摸出两枚飞镖,击断锁链,带上一个重伤的壮年男子,竟在这守备严密之处消失的无影无踪。
皇宫中,公主殿。季徘徊坐卧在小几旁插花。小巧的衔口青枝瓶,几朵白鲜鲜的小花被胡乱插在里面,看这东倒西歪的样子,显然插花者并没有多么上心。
季徘徊在这里已经等了许久,方才侍女又来说了一遍公主快到了,可这又快半个时辰,丝毫不见人影。眼看着将到正午,她都饿了。正想着,肚子就咕的一声响了。
尴尬地看了眼身侧的子施,“有些饿了,不若我们先开饭吧,我在饭桌上等公主。”子施屈膝一礼,听她的去厨房备饭。“那将军先饮些茶水垫着,我去去便来。”
待她出去,方才面上挂着的笑猛然跌落,换上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公主不知在做什么,这样久了也不出现,真是让人容易多想。
前几日陛下就下了旨,要她进宫待几日,说是公主刚回来,要她陪陪。可是这些时候,公主最想陪着的,不是陛下吗。
几个侍女自南侧偏门进来,开始布菜。宫中也向来没什么奢靡的风气,午饭也只是几道荤素搭配的菜品,两下就放上来。这下公主终于出现。
换上笑颜,季徘徊迈过门槛前去迎接“令凰终于来了,等你许久,这都到了用饭的时候。”
公主看上去脸上没什么异样,牵过她的手道“徘徊,今日与众大臣共议政事,有些耽搁了,你莫怪。”
与她一同坐下,问“议了些什么,可否说与我听听。”
“今日说是礼部想要改制,六部尚书各有心思,便说了许久,不过也没定下。嗯~还有黄河整修之事,工部想多划去年一倍的钱到簿子上,大言今年之艰难,用了不少时辰。再者就是一些杂七杂八的事情,不必说了,我们吃饭吧。”
春日里新鲜的菜式有许多,季徘徊夹了一筷子到她碗中“那公主往后就要正式上朝?”
“母皇说了日后你与我站在一起,往后日日都要和我一起上朝的,可不能再像现在一样,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晓得了?”
连连点头“我日后一定一直陪着你。”
顾令凰今日穿的一身鹅黄宫装,华美大气。原本女子身上那份天真浪漫压在了威严端庄之下。
神情平稳安宁。缓缓道“我很快就要接过母皇之重担,日后徘徊姊姊需要帮扶我的地方,还有很多。往后你我姐妹携手,共同守住母皇留给我的盛世吧。”
四目相对,季徘徊心中郑重地应下,“令凰,我会永远站在你身后的。”
她当然知道,第一次见到季徘徊她就晓得了。
“其实第一次见姊姊不是在宫中,是在前朝。十岁起我便随母亲听政。那日站在屏风后,你一人进殿,眼中无名利富贵,无权势之欲。
只是向前看,无悲无喜的模样就让我明白此人心中藏着傲骨,绝不是那等会轻易背弃之人。母亲也这样说,你会永远站在我身后。”
她看着面前的季徘徊,神情平和,总是带着温柔的笑颜,让人觉得她是那么柔弱可亲的人。不过真正的公主殿下从小就知道自己是下一任王朝的主人,怎么可能真如面上一般。
“徘徊第一次见公主,就觉得你我乃是知己,对不对?”那是在公主殿中,她方提笔落下一幅字,季徘徊身着甲胄告诉她“公主这字里,尽是凌云志气,却有婉约缠绵之态。可我身上这甲胄却恰恰相反。”
“阴阳相生,损益之势难调。将军觉得呢?”
此刻相视一笑,就像初遇那一幕。可不同的是,泪水沾湿了她们的眼眶。
“公主看似性弱,实则刚强不逊于陛下。内心更是坚韧无双。那些自以为是的大臣一点都不了解你。”
“可徘徊却恰好与我相反,看似像把锋利的兵刃,实则内里柔软多情,君臣互补,只有我们才是最合适的。”
握住她的手,公主眸中的情绪分外复杂,悲伤,哀恸,坚定和希望。但这一刻,季徘徊只知道赋予她的使命便够了。“没错,公主。我会永远站在你身后。”
宫中地方不大,季徘徊向来是与公主同住。只是此次公主回宫带来的还有自己的未婚夫婿及青岭书院院长,也是陛下一母同胞的兄长——顾青岭。
顾青岭身为皇室中人,原本是众望所归的皇太子,只是自愿让贤,将位子让给自己的妹妹,自己跑到西地伍隍荒岭之中建了书院教书,以全自己毕生之心愿。
为此放弃了曾经的身份、地位,几十年来再没有踏入京城一步。今时再回来,也是为了自家妹妹与侄女而来。
顾青岭自小所学皆是帝王之术,若说教授下一任皇帝,没人比他更合适。因而数年来顾令凰一直在青岭书院随他潜心求学,而方祈亦是他的弟子。
然而此方祈非彼方祈,青岭书院大弟子方祈从未有人见过他。只知道这是院长引以为豪的继任者,向来神龙见首不见尾,因而即使改头换面也没有人知道。
可是这世上除了顾青岭和顾归时,也没有人知道究竟为什么他会愿意将自己的徒弟藏了整整二十年,又为什么心甘情愿将这个身份给了一个漠不相关的孩子。而方祈又是为什么会出现在公主的身边。
这一切都像迷雾一般,让人不能分辨面前的真相,只能抽丝剥茧一点点探寻。方祈随自己的师父住在外宫,顾青岭离开的很早,那时甚至无王号无封地。
就连自己的名字,他也要求先皇自皇室族谱之上划去,死后亦不入皇陵。因而再回来就只能在外宫从前的书院中住着。方祈虽是未来公主的夫婿,但说到底还是外人,只能随着他一起住在那处。
季徘徊正和公主说着今年军中粮饷如何划拨,兵部合该从哪个账子上支取。还有这军中一应徭役减免,开垦荒田。方祈就来了。
自顾自坐在公主身边,端起清茶呷了一口,不动声色听完就接了过去“将军若担忧此次粮饷之事拖压,不如交给某,我必然让工部尚书趁早拿出这笔钱。”
狐疑地看了他一眼,一个苗疆只会用毒的家伙,替她去要钱,疯了吗?“方祈,虽说你是未来的驸马,可是你自小未碰过这些东西,官场之上也不是随便就能下手的。”
淡淡看了她一眼,方祈握住公主纤细的手来把玩,宠溺地看着未来的夫人“这你就不必管了,既知到我日后是驸马,为妻子分担也是应该的。阿令,你说呢?”
“徘徊,他可以的,那便交由方祈吧。”方祈抬起她精巧的指尖,轻轻落下一吻,眉眼生笑再没看季徘徊一眼。
踱步在长廊之中,季徘徊实在觉得很奇怪,这方祈究竟是用来做什么的。她前思后想,陛下要她接方祈回来时,曾明言“关乎江山社稷”,“是件重要的东西”,而这方祈自来了京城转眼间就变成青岭书院长徒,公主夫婿。
总觉得有什么线索围绕着方祈渐渐连了起来。究竟是什么呢?冥思苦想之间,却不知有人来了。“敏敏这是在忧愁些什么,不妨说与我一二。”这廊道也是入宫觐见必经路线之一,在此遇上倒也不奇怪。
“是那方祈,我总觉得他的出现十分奇怪。”
撩了前袍同她一道坐下“敏敏觉得他出现太过刻意,身份又如此贵重,让人疑窦丛生。早在苗疆你我便知道这人对女皇重要,一切都在陛下预料之内,不必我们敏敏费心,且看着就是了。”
面露纠结,李确说的是对,可她就是忍不住想担心,这家伙来历不明,又凶残桀骜,怎么能把她放在公主身边。
“李确,你说陛下是不是有一双火眼睛睛?为什么她知道那方祈就一定会爱上公主呢?不过是半年的相处罢了,你我对他也算是熟悉,明明是个手段毒辣的少年,在公主面前却是温柔体贴,爱意婉转。”
这倒真是问住了他,女皇所为简直让人猜不透,他和徘徊不也是被这样推到了一起。虽说现在一切又回到了起点,但或许女皇真有这般慧眼识人的本事吧。
“敏敏既然也能看出,那方祈在公主面前与旁人不同,也算是承认了。何必担忧,往后我们都在呢。”
也是,反正她还可以慢慢去了解,现下着实不必庸人自扰。重重沉了一口气,不再想这些。“行,李确。我先走了,不误你正事。”
伸了个懒腰从红木漆凳上起身,随宫女离开。谁知冷不丁有人在背后要拍她的肩膀。
伸手握住那人手腕反折,将来人压在了柱子上。眯眼瞪着他“顾亦空,又不是三岁小孩,可否别这么幼稚。”
一点反抗都没有,好整以暇地被她压住,懒洋洋回道“徘徊你又也只是个小丫头,怎么连这点童心都没有。逗你玩的,快松开,手都被你捏红了。”
可怜巴巴地伸手给她看,“这可得用猪肘子补回来。武德坊裕丰街老周家,下次我带你去。”
白了他一眼,“那就下次吧,幼稚鬼。”后三个字轻声嗤了出来。
顾亦空看她走远了的背影应下,又看着还坐在此处的李确冲她喊道“不是说好了往后唤我阿释,下次可要记着!”又坐在李确身边说“李大人和徘徊也是兄妹,同她一道这样唤我,在下也是不嫌弃的。”
“不必了王爷,您还是安分些的好。还有,青楼花馆还是少去为妙,看上去您沾染了不少不入流的小倌习气。”说完拂袖逆行而去。
“李侍郎此言差矣!您可最是爱讲无有地位高下之分,怎能看不起这等吃苦力的人呢。”
李确回首“在下并非看不起谁,只是虽然无有地位高下,但品行有别,便脱不去这世上的贵贱之分。确自诩清贵,瞧不上不端之品行,王爷这轻佻之举也是让人,心生厌烦。
对了,这世上可做区分的不少,除了贵贱,确还想到一样与你我有关,王爷可愿意一听。”
顾亦空轻嗤,他今天就像个泥坛子中挖出的老古董。“什么贵贱,本王不在乎,人性多端,若如此看,岂非是目光狭隘。”
“北朔王与臣还有一样不同的就是先后之分。天所注定,强求不得。”李确一字一句警告他,末了举起袖侧掸去与他擦肩而过时沾染上的灰尘。
独处长廊下,顾亦空敛去面上嬉笑,冷声自言“本王亦不信先后,不信天命。谁奈我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