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只愿今朝情可依
榻上李确渐渐有了意识,想睁眼,好似要千钧力才能打开。缓缓动了两下手指,歇息一下,终于睁开了眼睛。光亮一下子刺入他的双目,隐隐约约可以看见有人就在他的眼前,淡淡扯了个笑容
“徘徊,真好。”是你在我身边。
听到李确喉间嘤咛,季徘徊晃了晃神,这才发现他醒了,连忙来到他的榻边。“李确,你醒了是不是,方祈,你快来看看。”
等到李确彻底清醒过来,众人这才放心,忙唤人去禀告国公和夫人,季徘徊这才终于漏出那日之后第一个笑容。
李确刚醒,神色难看的很,却还有与她打趣的精神。“徘徊也憔悴了,如此为我担心,倒教人有些开心。但是看着你面色不好,又怎样都开心不起来。”
气从心头起,若不是看他还在病重,定要让他尝尝厉害。“你这家伙,才刚醒来,能不能关心自己的身体。方才方祈都告诉我了,其实你一直在骗我。蛊毒没解,后患无穷。你竟又敢来救我,真是不要命!”
李确听着她的呵斥,心下无奈,那种时候,所有太医都没有法子,他别无选择。“莫气了,就这一次。日后再不骗你。”
听着这二人在此打情骂俏,方祈不耐烦了,“既然醒了就谈谈后面的事,别浪费我时间。”方才他说过,等李确醒了要他自己做选择。
“在书院,我也又钻研了解毒的法子,虽说不能完全祛除,但是我那法子已然是能保你性命无忧的。只是如今这一出可实在出乎意料,方才不过是强提了你的精力,撑不了几个时辰。
要事先与你说好,若你愿意,我能再保你活二十年,只是有些后遗症要陪你一辈子了,若你不愿的话,该是活不了几日。考虑考虑吧,我尊重你的意愿。”
季徘徊脸色一白,二十年,后遗症,可如今李确也才二十一岁罢了。
深呼出一口气,季徘徊还是扬起笑脸,“没关系,李确。我们先治,世上名医那么多,总会找到能续命之人,二十年时间一定可以的。”今日李确因她如此,往后不论赴汤蹈火,她都一定会找到办法。
李确半阖着双眼,轻轻摇了摇头“我累了,活一日,还是活几年又有什么分别。你走吧,方祈。这二十年,我宁愿不要。”
季徘徊不敢相信“李确,你在说什么!你的父母兄弟,宏图大志都不要了吗。我们还有时间,我一定不会让你只能活到四十岁的,听话,我们现在就开始。”
方祈看着两人,他不想掺和,提醒道“准备东西需要不少时辰,还得李确配合。你们时间不多。”
季徘徊急了,扑到榻上按住李确的肩膀“不要说什么傻话,我不许你现在就死。”
“可是敏敏,李确在这世上没有存在的意义。父母自有兄长供养,忠国公府亦有兄长支撑。什么宏图大志,为官者众多,自有人能取代我李确,又不是非我不可。
这几日昏昏沉沉,我做了许多梦,梦中李确有时是一块石头,有时是一棵草,孤影任谁知?这世上有我没我又有什么两样。李确此生心中唯一想要就在眼前,只是求不得,不如就此罢手,这样敏敏也永远不会忘记我,对吧。”
一副了无生趣的模样,毫无血色的唇一张一合,说出这种话来。
她只当是李确心中一时没转过弯来,柔声宽慰。金殿之后,这该是第一次季徘徊再用亮晶晶的双眸正视他。
“你怎么能这样想,父母和李栖没有你都会痛不欲生的,朝堂少了你更会令人扼腕叹息。你很重要的,你只是心情不好,等你痊愈后就不会这样想。”
目光在她面孔上流连,反问“那你呢,敏敏。在你心中,李确重要吗。若我死了可会为我痛哭一场。”
她狠狠地点头,生怕他不信自己,回答的毫不犹豫。“当然,你在我心中真的很重要很重要,求求你不要这样好不好。”
“重要?”李确轻嗤了一声,“敏敏说笑了,不久前才说过要视我为陌路,如今这些都是骗我罢了。”心中每每想到这些都要感叹一番自己是如何不入她的眼,但凡有一点点不能如她的意,就冷酷转身。
自嘲般地说出这些话。晕倒前那一刻,他曾想着,若能侥幸不死,他一定再强求一次。仿佛再次提着一壶酒坐到了季徘徊的房门前,又一次开口。“敏敏,你允了我,我才想活着。”
贡院之中,石阶之上,李确曾哀求她让那一步。
“不,李确,这不一样,你不能····”
李确打断她“敏敏心中,我有什么重要的。只一步也不愿退吗?”
不是的,她当然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怎么可以这样,用这种事情来逼她。“李确,我只是觉得不必如此执着,我自知欠你良多,但这样的方式你真的会开心吗。”
别过头不再看他,声音发涩,她是不情愿的。“我们这些事情日后再谈,今日先让方祈救你吧,好吗?”
没有回答她,两个人都无声地僵持着。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李确的脸色更差了起来,咳得仿佛就要晕厥。
方祈皱起了眉头,再拖下去皇宫该进不去了。“你们两个究竟在做什么,时间不多了!快些做决定!”
一言不发,季徘徊复杂的眸光看着李确,他猛地吐出一口鲜血,重重倒下。
方祈所说的时间快到了,必须立即开始医治,可这个家伙丝毫没有松动的迹象。季徘徊仿佛被架在了火上,饱受煎熬。盯着榻上喘息的男人,慢慢闭上眼睛,郑重地说“我答应!”
李确原本紧绷的面孔露出一抹笑意,这才松开紧握的双手,方祈的银针极快落到他身上,李确恢复了些力气,开始主动配合。
对不起敏敏,我只想你有走出这第一步的勇气,不试试怎么知道结果如何。
李确这几日虽在榻上昏昏沉沉,有些许感悟。孑然一身二十余年,独自在这世上游荡,捧着颗心期期艾艾,只有换回一颗真心才能圆满。纠缠不休,亦是他所愿。
何况,徘徊对他并非毫无感觉,只是有些东西做了绊脚石,让她刚刚萌生的情意夭折。这么多年,自己早就种下擎天巨树,足以遮挡她逐渐茁壮。
门外,季徘徊当然没离开,就守在此处。希望这方祈靠谱些,别再出什么幺蛾子。
忠国公夫人得了消息已经步履匆匆出现在院中“徘徊,李确现在怎么样了。”牵起她的手就问。
“义母,李确现在正在祛毒,还需几个时辰。您安心,我在此等着就是。”近日里,忠国公夫人才是那个最食不下咽的人,这位慈祥的母亲为了自己的孩子连日劳累,今日终于松了一口气。
“太好了,我的孩子。”以手拭泪,轻轻啜泣。强忍了这多么天,终于敢不那么坚强。
季徘徊心中对她的愧疚简直要溢出来,都是因为自己,让李确的家人这么担心。“义母,都是徘徊不好,都是因为我才将李确搞成了这副样子。幸而今日终于找到了办法,否则我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你们了。”
擦干眼泪,夫人怜爱地抚了抚她的鬓角“傻孩子,这说的是什么话。义母把你当做一家人,若当时我在,定然也是会要李确救你,做哥哥的,应当这么做。”
只是话虽这么说,忠国公夫人心中清楚得很李确究竟为什么会奋不顾身,眸光复杂地看着好不容易找回的女儿。只是这事如何说出来呢,一步走错有时就是满盘皆输,她绝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
季徘徊心里也和她一样纠结,方才在李确面前,她亲口允了要再试着接纳他,可义母已然将她当做亲生女儿,让人如何是好。若是现在告诉她这些,岂不是又要她不好受。罢了,还是等等再说,后事毕竟难料。
让她快些回去休息,季徘徊一人等着,这一等就到了夜幕落下的时候。门一响,她就睁开了眼睛,方祈一脸凝重地出来。她心中一紧,难道又出了什么差错。
疾步来到方祈面前,刚想开口,他就说话了“差不多了,李确不会有事。过几日我再来一次瞧瞧便是。”深呼一口气,李确终于没有性命之忧。
“你去看看吧,他已经醒了,我要去皇宫,便不奉陪了。”
叫住方祈远去的步伐,季徘徊问“你和公主,是被迫的吗。”
笑了一声,方祈道“这世上能强迫我的人还没出生,我与阿令自然是两情相悦,就不劳你操心了。”
这下方祈是真的走了,季徘徊看着他神思不明,那看来他是真的喜欢上令凰公主了,可是公主真的喜欢他吗?不过是短短不到一年,公主那个慢热的性子。甩出脑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迈步进了李确房内。
李确静静靠坐在床边,笑着对她说“敏敏,坐到我身边来。”
“你觉的好些了吗。”
“方祈精通此道,当然能治好我,不必担心。”
“可是方才他说是有后遗症的,究竟是什么。”她继续追问。
“敏敏,现下我也不清楚。”
季徘徊看着他,已经不敢相信他说的话,在苗疆假扮夫妻时就骗了自己,隐瞒有蛊毒这回事。后来又说说这蛊毒已解,回来她再三追问答案仍是如此。结果是在骗自己。
这回又说不知道后遗症是什么。“李确!”她真的很生气,自己这么像个傻子吗!“你口中究竟有没有实话,到底想骗我多少次。”
看向他的眼中满是失望,“你就这么觉得我会拖你后腿,认为我什么都做不了是不是。
什么事都想自己一个人担着,若是再有下次命悬一线还能捡回来吗。”
李确哑然,“不,敏敏,不要这么想。从前之所以这么做只是因为知道真相你定然不会答应,并非不相信你,原谅我好吗,我只是不想让你担心。”仍然是那副含笑的模样,李确认错,一点都不辩解。
可是这个一成不变,永远一云淡风轻的模样此刻却惹得她怒火中烧,打落他的手“够了,李确!你永远都是这样!做任何一件事的时候可曾为我想过,你以为是在为我牺牲,为我奉献。
可有没有想过当我知道真相后会多么愧疚、自责。口口声声说爱我,却不断用你的感情压榨我,做受你保护的雏鹰,要我向你也献出一颗心来,为你伟大的爱情而感动。
不觉得自己很卑鄙吗!”
怒吼着喊出这番话,仿佛发泄出所有的不快。这一连串的事,在旁观者看来,恐怕就是只能看到李确爱她究竟是多么深入骨髓,自己承担一切,为她奋不顾身。
可是有谁站在她的角度想过,她一次次担心李确是否真的解了毒,又在这半个月来饱受煎熬。仿佛这些都是李确口中那虚无缥缈的爱情所带来的不值一提的情绪罢了。
可是她季徘徊,是多么骄傲的一个人啊!
她有自己的想法,有自己的坚持,也有能力解决遇到的难题。不需要这种自作主张的保护。于她而言,只要手中提剑,就可斩世间一切艰难险阻。
她不是一件物品,一个宠物。就这样在李确自以为是的爱之中,是多么痛苦。
遇见李确以来,他做的所有所有都是为了自己,若是从前没有成为忠国公府的义女,她大可以身相许报这份钟情。然而,自圣旨一下,她的选择中就再没这个选项了。
李确往昔所做的种种本就够她担忧如何偿还,现在又多了一条命,她也好累,也深深负罪。
可她又能怎么办?
她也承认,此次中毒的确命在旦夕,但若她可以选择,绝不是以这种一命换一命的方式进行。不论是谁,她都不愿意,因为还不起,担不住,会压垮自己,还不如让她痛快死去来的值,至少不必这样被人‘胁迫’。
话都说出来,心中好受不少。渐渐控制住心情,平复了心情,冷冷地对他说“李确,我季徘徊说话向来一言九鼎。半年为期,我允许你让我动情,只是能不能做到就看你自己了。夜已深了,你大病初愈,就不必送了。”
揽上门,她踏着月色独自离开。李确,你赢了,我不得不退让,难道这样你就开心吗?
此时此刻,李确自从看到季徘徊倒在怀中那一刻起的疯狂才终于结束,惊觉自己错的是有多么离谱。一只手还保持着刚才的姿势,无力垂下。
还在隐隐作痛的伤口此时仿佛从胸口蔓延到四肢百骸,越是钻心的疼,让他越来越清醒。“错了,我将敏敏越推越远。”喃喃自语,他怎么就忘了,他爱上的人是多么骄傲,可是今天他却在以爱之名胁迫她。
一番逼迫,兜兜转转,又是回了起点。
本就苍白的脸越发没有血色,低垂的手臂紧握成拳,紧紧抵住床板,李确啊李确,你真是,自作聪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