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一字难得命数定
顾亦空回了府躺在花雕床上,好似有密密麻麻的细线紧紧缠绕着他的心,泛起丝丝密密的异样。他是知道李确对季徘徊又不一样的心思。可他竟然在众人面前直接尽诉衷肠!
重重锤在床榻上,为何他心中如此生气,为何他一点也不想让季徘徊听到这番话。没来由的烦躁,李确的话戳的他蠢蠢欲动,却不知该如何是好。
季徘徊也是一夜未眠。望着头顶祈福香囊的金丝绣愣愣的闭不上眼,有一个人直往自己的脑子里钻。昨夜李确将她拉出登阳楼时,自己还未反应过来。
青年衣袖翩飞,又是一身绯色,映的他面如冠玉。两副身影交织,他手握在自己肩上,发丝相缠,从没离的这么近过。不过此时他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自己都记得清清楚楚。
武馆中人来人往日日有他,春夏秋冬两人都一同用功。
一个苦读诗书,一个与刀枪为伴。
寒来暑往三年,思君不见又两年。
看着他那双桃花眼灼灼盯住自己,时间一点点流失,呼吸一点点放大,自己竟说不出一个字,落荒而逃。真是太丢人了,竟然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用被子蒙住头,她还是睡个回笼觉吧。
此时唯一正常的恐怕只有李确了。他昨日大庭广众之下诉说心意,在座的贵公子们都听直了眼,今日此时就在大街小巷流传。不过他所想也真是如此,没什么不可说的。
徘徊一时定然接受不了,恐怕自己要缓两天再去找她练习马术了,手中把玩着串双色檀珠,唇边不禁漾出了两分笑意。
巳正,顾亦空又被召进了宫。心中那股烦躁还未平静,脑子痛的快要裂开,真是不想再听皇姑姑说教。说好让他留下,今日也别反悔才好。
此刻季父季母也将女儿从房里捞了出来,商量加冠的事宜,距她的生辰,可真不剩几日了,如今连为徘徊赐名的贵宾还没有,这孩子真是不着急。
季徘徊这才想起此事来。仰面躺倒在床上,一拍脑门,十分后悔,这么重要的事竟给忘到了九霄云外去。
今日季徘徊把京城翻了个底朝天。
从季府所在的迎春巷开始,一路出了平安巷、吉乐坊,再转向东侧的昌平坊、以及位于京城东南侧的定康坊甚至南市北市。她与欢颜两个饶是从小习武也是跑断了腿。
让爹娘知道她去找人算命取字,定然觉得胡闹,只能自己亲力亲为了。
“阿颜,快坐下一起吃饭了。”忙了大半日才草草寻了个路边摊子吃口饭。
“小姐,你快再看看,这些名字你最喜欢哪个呀。”
小丫头还站在原地抱着那堆名字看,丝毫没听到季徘徊唤她。
这丫头,“李欢颜,你家小姐叫你吃饭了!”
季徘徊拍拍桌子,震醒了对面的丫头,这才一脸恍然大悟地小跑过来,捧起碗,还不忘继续讨论
“小姐,你还没说究竟喜欢哪个呢。”
季徘徊一脸黑线,牙齿咬的咯咯作响,哪个她都不喜欢!
那几个老头子看着都挺像模像样,可这起名的水平简直不忍直视。
那第一个老头说她五行缺土,单给了个垚字,还仙风道骨地对她说今日是有缘人,不收钱了。她骂骂咧咧地走了,这么多土的名字,怎么拿得出手。
那第二个年轻些的倒是给了不少名字,什么扶风,茵陈,恒山,云华,南星,京墨听着一个不如一个,况且她也不傻,这家伙念的全是些药材名,用这些糊弄她,没当场掀他的摊子就不错了。
还有后面的几个,有的知道她是谁,一脸激动地拽住不让走问她要题字,她那手大字还是她爹教的,本就拿不出手但还是写了。末了又说不敢给大将军起字,连连推拖。还有的明明肚子里没什么墨水故意卖弄,听了就让人倒胃口。
起个字还真是难如登天啊!季徘徊拨弄着手中的汤匙,愁怅万分,望着街上行人来来往往陷入沉思。
斜对面一家药铺,有个年轻男子吸引了季徘徊的注意。一身折枝青竹缎服,手中握着卷书,一派潇洒儒雅模样。如此穿着,让季徘徊一下子就想到了李确。不出所料,那人拜别掌柜转过头来,正是李确那厮。
两人相隔不过几丈远,他却未看到自己,季徘徊踱步走到他身前,斜斜瞅了他两眼,不紧不慢“哟,这不是我们李侍郎嘛,怎的生了病还亲自来抓药。”
李确见她丝毫不慌张,心中不知为何起了笑意,一张俊脸在她面前放大淡淡道“本以为徘徊要过几时才会愿见我,不曾想今日便出现在我面前。”她倒是十分自然,见了自己并没有想象中的闹红了脸。
季徘徊心中悄悄得意了一把,方才她可是准备好才过来的,否则让他看了笑话可是丢人。昨晚李确吓到她不假,只是反应过来后觉得十分顺理成章。
这李确从南疆到西风寨对她都与众不同,情义也都挂在脸上,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从前她是没理由信尚且存疑,现今他亲口证实也算是在预料之内。
季徘徊扭头没看他,语气十分傲娇“我昨夜其实也想过此事,我季徘徊多个爱慕者属实不算什么大事,你既心悦我,随你去便是。”
李确将书背在身后,一步步逼近,右手抚上她的发,略过时掳了一缕在指尖,定定地盯住她“徘徊,可心悦一人并非只是对她不能自拔而已,还想要她全部的目光,完完整整的一颗心,你知道吗?”
这话近似呢喃,不知说给谁听。
季徘徊如何不清楚,她又不是三岁小儿。
“给你无妨,只是你可拿的走,捧得住?”扭过头来,目光相触,她毫不怯懦。是谁无妨,但她季徘徊所爱之人,必要对她忠贞不二,全心全意。
“李确,你可要证明给我看的。”
李确想,徘徊比他想的更坦荡,灼灼目光对着他,嘴唇一张一碰,让人愈沉愈深。哑然道“那你总要给我点甜头,是不是。”俯下身来。
节奏转变太快,她跟不上“!不可以”气呼呼地推开眼前的男人,她的字还没取好呢,不和这厮闲聊了。
“欢颜,我们走!”
小丫头吃的正香,忽闻小姐唤她,急忙扔下两个铜板跟上了。徒留李确在原地痴痴笑着,见人走了才敛回表情拜别老大夫,今日又是失望而归,不过看来明日他可以继续在徘徊面前晃荡,如此也好。
出了北市正门就是康德坊,此处人烟稀少,恐怕不会有道士在做买卖。两人并不打算进去。只是风一吹,飘出了两张黄色的符纸,脚下一顿,两两相望,决定还是看一眼。
进门十多丈,便能看见不少黄符纸自北方飘来,顺着路前行,看见有个醉了酒的老道士念念有词地挥着手中的符纸,摇头晃脑,丝毫未注意有人前来。
“大风起兮云飞扬,威加海内兮回故乡。”
苍老衰败的声音念着这首大风歌,步伐凌乱,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季徘徊一把扯住他的胡子,痛的老道人猛地醒了过来。
眼睛一瞪,两撇胡子炸开“你这丫头恁的无礼,竟敢拽老夫我的胡子。”
“这位老丈”,季徘徊作揖一笑“请勿生气,我看你都快醉了想为您醒神,恰好您这胡子真是仙气飘飘,这才忍不住。在下只是有事欲请教。”
虽然季徘徊不觉得这家伙有什么用,但是死马当活马医,遇上了试一试也没什么。
那道士脸一扭,径直回了自己的摊位,背对着两人挥手“不算,不算。老道我挑了这么个地方,就是不想有人打扰。”
神经兮兮,怕不是不想有人打扰,而是故作玄虚,好惹人注意吧。季徘徊也转身走向朱门“罢了,罢了”,潇洒转身“先生不愿,我也便不勉强,我找别人去就是。”
那老道竟不理她,坐着一动不动,待二人走远去,混浊的目光归于锐利,抛下手中的酒壶,不知是向何人说“总归会是丧家之犬,今日岂敢在我面前嚣张。”
复而成了那副疯疯癫癫的样子,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过。
季徘徊今日没什么收获,不过这京城这么大,总归有个靠谱的,这几日接着去寻便是了,也没太过在意。
这边顾亦空入了宫再次见到了皇帝。她永远是不苟言笑,高高在上的帝王,顾亦空想。
当初自己的父亲和他的妹妹一同争夺这皇位时,不知可否想过:他的的妹妹才是这个世界上最适合这位子的人。
与她争,乃是野心,是自以为能担此重任,扛万万黎民。奈何一朝落败,身首异处,用自己的血为亲妹妹践行,踏上这条不归路。
虽是皇帝杀了他父亲,但顾亦空心中的恨早已释然。他明白坐上这个位子本就是鲜血淋漓,成王败寇,向来如此。若当初那个人是他父亲,如今面前的人也早就是一抔黄土了。
难道不是吗?帝王之家,亲缘难系。他不愿付出什么代价,就这般度过一生就已知足,因而从未奢望过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站在九重殿下,俯首叩拜。
“起来吧,皇侄。”女皇看了他一眼,缓缓开口“血浓于水,你是朕之血亲,不必再行此大礼。”
顾亦空呲牙一笑,“皇姑姑,这基本的礼数还是要的,否则日后若有人拿着个诬陷我,侄儿一张嘴可说不清楚。”
台上女皇听他此言,勾了勾唇,显得心情愉悦了些。“今日朕唤你来,为你之职位,如今朕给你两个选择,大理寺亦或工部。”
选大理寺,今日起办各路案件,和八方交道,手握实权;选工部便是为民谋利,俯身甘为孺子牛。“臣自然是选工部了。皇姑姑也知道,这大理寺案件难缠,工部虽是辛苦些,但总归让人觉得做了些实事。”
顾亦空毫不犹豫,这工部虽说是众所皆知的清贫,可他堂堂一个亲王,接了职哪个敢敷衍,总比在大理寺盘根错节的好。
“可若是朕想让你到大理寺呢?”本以为此时就这么定下了,皇帝又招手让他上前。
大理寺如今有徐卿平,高书之二人,又何必再加他一个,三个和尚没水吃。顾亦空想不明白,可女皇既说出这话,他决不会推辞。也罢也罢,历练一番也好。
“皇姑姑这样说,臣接旨。”袖袍一拢,再叩。
女皇伸手扶起面前的青年,心中却不知在想些什么。“如此甚好。空儿,姑姑自不会害你。你且安心在京城呆几年,过罢,便是海阔凭鱼跃。朕再不会管你、要求你,你想做什么都随你去。”
他心头一愣“姑姑自小看着空儿长大,自然明白我。京城也好,北地也罢,对我而言皆无不同。从始至终我都只想做个王爷,潇潇洒洒。姑姑需要我,我自会来,姑姑不需要,我就离开。”
此番是真心话,顾亦空的眼神干净澄澈,彰显此刻至诚之心。
扶住龙椅缓缓起身,女皇将手搭在他的肩上“好孩子,你的心思我一直明白,这话日后不必再说。”二皇兄一生追求至高无上的权力,或许从未想过,他的儿子却如此淡薄。想来自己的判断是没错的。
两人相对而立,女皇迟迟没再开口,顾亦空忽而看到案上几张烫金宣纸,好奇问“姑姑这是在为谁题字,”何方人物竟能让皇帝亲力亲为。
她伸手拿起面前几张,递给了顾亦空“既来了便替我看看,究竟哪个字最适合吧。”
接了过去,仔细审视了一番“既然姑姑这样说,亦空便也不推辞了。只是您可不能说是我选的,否则这位儿郎可要称我为长辈了。”
女皇这里写了很多,皆是赞其人品贵重,寄了重望。虽是从未替人题过字,但这规律也蕴含其中。只是顾亦空却不这么想。
女皇身为九五之尊,若为人题字自然不能平常。皇帝是这世上最尊贵的人,无人敢凌驾于其上,然子民确实身为皇帝最为重视的。身为帝王,庇护众生。
“姑姑,您爱万民,能如此看重之人必定与您一般悲悯众生。以我所见,‘闵’字最为合适。”说罢,俯身在案上写了个大大的“闵”字,潇洒飘逸风流至极。
“空儿只愿陛下所重之人能此生以万民为己任,护我朝盛世不败。”
女皇十分欣慰回他“如你所愿,这便是她的字了。”顾亦空闻言拜别。看着侄子离开,女皇唤人一个清俊模样的侍卫进来,引她前去用饭。
“陛下今日辛苦了,可要多用些饭菜才是。”她总是食欲不佳,每每此时都需说上这样一句。只是得到的总是冷冷一撇,或者干脆不理他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