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第72章.一线生机
他言‘再会’，何时再会？
千绪心跳逐渐加快，是，她看得出，若是从前的她定然看不出，如今的她虽不知为何发生这种变化，却分明能感受许多异样。她在仲即身上看到的气息大约同熙候相似，那股清然之气绝非凡人所有。
他打量自己的眼神是探究吗？或许正如熙候当初一般的心思？是看到她与某位神尊相似的面容吗？或许……正是那位山神！
翌日午后，两道身影驾马望西北而去，身后山顶上正有两双眼睛静静瞧着。
烟宙神色淡淡，道：：“你可会告诉他？”这个‘他’自是指闻上。
“自然。”崔由道。
“她与山神到底什么关系？”烟宙疑惑。
“不知。”他的确不知。
烟宙侧头看着他，道：“他到底在做什么？”
提起这茬，崔由难得露出无奈，却不好多言，道：“好好守着吧，我走了。”言罢身影消失。
烟宙少见的翻个白眼。
崔由回到冥界时见闻上仍在忙活，瞧一眼远处陆续而来的魂灵，心想今晚是完不成了。原是他低估了形势，竟以为两日夜能解决。至于那凡人的事，只能等闻上忙完这一批再说。
然而，他这小片刻对应凡间可非小片刻。
……
十日后，千绪到达不周群山外大约八百里，无法再向前是因那一片毒障地。
立在一方矮丘远望，群山上空浓雾快速变换，此散彼聚，狂风虽大却始终吹不散那片阴暗，万年来的压抑，令人轻易感受到她的凄寂。
千绪抚着心口，只觉眼前群山愈渐昏暗，直至在黑雾中不辨分毫，而后无数怪状妖魔显形攻来，戾气淹没了群山。反观他们攻击的方向，一道身影款款行来，悠然沉稳的模样不仅毫无惧意，还满是不屑，只见她周身灵光愈来愈盛，在这山谷中较日月更为耀目，女子随手划出结界，意欲一个都不放过。
耳边狂风呼啸，无尽凄嚎撕心裂肺，千绪无处可躲，是恐惧，是愧疚，是无可奈何，是压抑到极致的难耐，好似濒临窒息的一瞬无尽拉长。良久，远处依稀传来一声轻叹，她甚至听不清，却发觉这个声音让她更痛。
突闻一阵金铃响起，千绪揪着前襟，脸色惨白地跪坐在地。
此时的不周山中，仲即正远远瞧着千绪，方才那阵金铃亦是他为将千绪自幻境拉出。
他终于知晓了千绪的身份，当初九重八角阁内的神秘金光，竟是一团灵体，一团经山神亲身化出的灵体，如今更已化为人形！如此说来，当初山神耗费的修为非但未令其消散，反而被吸收了去，那至少得有万年修为吧！
看着千绪痛苦的表情，仲即面露不忍，他虽未查到千绪的过去，但如今既已成形，山神应当不会再同当初一般吧？毕竟千绪生来如此，何其无辜。
其实最初时他并不知千绪是什么，后来却无法不察觉了。
犹记山神醒来三日后便建了那座楼阁，随后自体内引出一道金光关了进去，那一关便是几百年。期间各路冤魂被楼阁的引魂灯接引过去，那凄惨的哀嚎虽被压制着不至吵到外面，但楼阁中定是极难熬的。山神曾说那些魂灵因怕她而不敢来，而这么一团拥有山神气息的柔弱灵体加上引魂灯，又怎会令人怕？该怕的是那团灵体才对。后来每逢金光震动，山神总会去施法平复，他后来才知那是在镇压，如今看来对千绪何其残忍。
‘万思千绪尽归无’，他有些不忍再想。千绪，名字竟也是千绪。
好在千绪最终离开了。
他突然想起来，千绪离开那日，混一神尊似乎也在，想来不该是巧合。当初山神和混一神尊既放千绪离去，便意味着千绪被承认，这又是怎么回事？
仲即一时纠结起来，此事该不该告诉山神呢？还是先询问下混一神尊？毕竟混一神尊比山神温和多了，且是难得一位能劝得动山神的存在。
还有一事便是：千绪为何受着封印？那日树梢的女子又是谁？她可知千绪的来历？又有何图谋？
三日后，清荷看着自醒来便频频出神的千绪，担心道：“小姐，您怎么了？”
其实她也没什么，只是还陷在那场幻境中，实在没什么心情。
见千绪仍没反应，清荷灵光一闪，道：“小姐，咱们是不是该回去了？若是此时启程，等到了临关，正好是忘忧草开的日子！”
千绪眼中这才有了些神采，“是吗？”她竟连此事也忘了。
“是啊！而且这次没了大雪封路，回去时定然比来时快上许多。”
千绪略思索，道：“快多久。”
“半个月定是有的吧。”
接下来半月里，千绪总在打听何处的山神庙香火旺盛，打听一处便去看一处，只是再未见能与那日所见媲美者，不是五官雕刻不够细致，便是衣饰不够精细繁丽，总之她也不再有那日的触动，最后只得收拾包袱准备上路。
半个月以来，她虽也想找个山神庙看看有无更多发现，更多却是为等仲即。许是因闻上此次的决绝，她在遇到仲即后突然冒出一个念头，而后愈发急切地想要抓住，可这等事本就缥缈无痕，她除了寻山神庙便再无契机可用，仲即始终未现身，可她不能等下去，她还要回去等闻上。
出了城，清荷指着一侧道：“小姐，咱们走那条路吧！今早我找了附近老人打听，说是沿着那条路一直走，走到一处山谷再向东，在山谷后有一座巨大的山神雕像，足有五丈高呢！只是路有些不好走，也因地处偏僻，香火倒是不如外面好。不过以前香火很好的，那时周围的山都没有塌，路途宽阔，四通八达，原有附近村子的人都会去祭拜，很是灵验！”又道：“绕这一路约莫需要耽搁三日，不过小姐别担心，我算好了，不会耽误咱们到临关的！”
千绪望着远处，复看向清荷，原来这丫头大清早是去打听这些，“好。”
两日后，在看到那座身高五丈的神像时，千绪再次感到震撼。此神像全由玉石雕砌，色泽细腻柔和，浑然天成，日光在神像脑后发出一圈光晕，无上威赫，无上圣洁，观者除了凝语赞叹，再说不出一字。
良久，清荷感叹：“怎么会……如此壮观！”
一旁，烟宙看到这一幕也怔了怔，此雕像并非真正玉石，只是质地足够纯净细致，不然怕是早有宵小之徒给破坏了去。神像周身的大容之气，睥睨天地的淡然，竟在诸多山神像中都少见。早期的山神像似乎普遍巨大且温和，后来则多了世人的揣测，多了疏傲甚至不屑。当然，她听闻山神的脾气的确不算好，后来甚至还打上她们冥界。只是，纵览这许多山神像，烟宙心中只觉开阔，曾经的山神到底经历过什么，才能令人自发建造这许多。
晚间，清荷找了处山洞歇息，千绪仍在山下望着那尊神像。
月色下，她微仰着头，玉肌栩栩生辉，衣袂翩然，清疏绝美的面容好似入定。
昏暗中，仲即现身而来，就在烟宙方才离开之时。连日来，他一直跟着千绪，看得出烟宙无恶意，似乎在护千绪，他不想起冲突，但总要弄清些情况。
“阿绪。”
万籁俱寂中，这声轻唤颇为清晰，千绪回头便见山下阴影仲走来的身影，不由惊诧：“仲即？”
“是我。”仲即笑笑。
“你怎么在这？”
“不远有个村子，我时常在这。”这话不假，他经常同时出现在许多山神像附近。
千绪了然似的点点头，心下却松了口气，思索着要如何开口。
仲即亦在斟酌，道：“这么晚了，怎么在此处？”
“回丰延，路过。”
“路途可不近。”
“我本就是丰延人，此番是来游历。”
“可有何收获吗？”他言语温柔，话家常似的轻松。
昏暗中，千绪双眸晶亮有神，道：“有。”
“是什么？”他随口问。
“你！”她双眸坚定。
当初熙候要她等，她也愿相信熙候或许能给她带来什么，可她要等多久？一世又一世于熙候来讲或许不过须臾，但她却会忘了闻上，百年甚至千年，即便她有朝一日真也变得神通广大，能找到闻上，可那时的闻上又经历了什么？无论如何，她越快才能有一线生机，如今这一线生机便是仲即。
那日，她对闻上说了‘生生世世’之后，此念头便一直萦绕心头，可直到仲即出现才真正令她醒神。她想，若是没有仲即的出现，她或许会用那块玉佩去找熙候。战场上的九死一生让她怕的不是死，而是再也见不到闻上。
她看得出熙候当初的欲言又止，那是为难。可仲即呢？她知晓仲即是可信的，只是不知仲即能做到哪一步，她要赌。
“你知道我是谁。”千绪突然开口，双眸却是望着神像。
她一派气定神闲，继续道：“大概第一眼相见时你便觉得我与她相像了，这份像或许能令你即刻着手查探我的来历，而在此之后，你再次找上我，意欲何为？”千绪回过头来瞧他，一片清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