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第73章.离开
她一派气定神闲,继续道:“大概第一眼相见时你便觉得我与她相像了,这份像或许能令你即刻着手查探我的来历,而在此之后,你再次找上我,意欲何为?”千绪回过头来瞧他,一片清明。
对于突来的近乎诡异的情形,仲即不由怔了怔。
“好奇我怎样知道的吗?”她继续道,“我曾见过一位与你气度相似之人,他不是凡人。寻常人自然瞧不出这种气度,但我瞧得出。”
震惊已经形容不出仲即此刻的感受。
“他告诉我会带我离开,只是时机未到。”
“他是谁?”仲即终是问出声。
“我想他大约不愿透露自己的身份。”
仲即斟酌着,道:“你想离开?”
千绪心下一喜:果然!只道:“并非想与不想,而是并无选择。”
“为何信我?”他瞧着千绪满面坦然。
“直觉。”仲即看她时像在看一个久别重逢之人,又像在看一个晚辈似的慈爱,自初见时便是如此,这是装不出的,况且她本身的直觉也已足够。
仲即自是信她的直觉,她周身灵光强盛,虽然并无丝毫法力。
她继续道:“我看得出他的为难,也并不想为难你,只是见到你没忍住一言。”
仲即并非性子不够沉稳,只是千绪一事着实不同。他道:“我与他们皆不同,却亦不敢保证当下能带你离开。”他在知晓千绪身份的一瞬,的确想带她离开,无论千绪经历过什么,谁也无权将千绪流放凡间。他甚至想起当时九重阁周围环绕的雷电,若那雷是千绪该受而未受,后来将千绪流放凡间者又在代谁行事?
“当下……”她摇了摇头,“此事没有我选择的余地,却真的不代表我想离开。与此相比,有一件事对你们来说其实都很容易,只是他走了,如今我只能拜托你。”
“什么?”仲即知她有所求,却不料她这般轻易道出。
千绪本也不欲拐弯抹角,此时定定瞧着他,道:“我想求你件事。”
‘求’之一字,他自认当不起,更不愿见千绪如此卑微,遑论她接下来的动作。
只见千绪神情无比坚定,那是无奈且决绝的孤注一掷,仲即看得出,对于她的卑微略有不适,却也理解为何她知晓此事却仍愿留在凡间。下一瞬,察觉千绪的动作,仲即猛然只袖挥过,一道灵光柔如雾霭、坚若磐石,稳稳接住她即将触地的双膝……
……
昏暗的天色下,魂灵鱼贯而行,没了来时的潦倒扭曲,方知痴如偶人竟为幸事。当然,此时的他们是不懂这些的。
点点灵光消散于昏暗夜空,闻上收回手,周身有些微颤,他勉力站着,面容已颇为苍白。
崔由急忙赶来,此时凡间瘟疫尚未控制完全,魂灵也并未渡尽,老大这样子又能坚持多久。
“是谁?”闻上出声询问。
“是山神身边的人,名唤仲即。”
闻上一怔,怎么是他?蓦觉一阵不适,“阿绪!”
这厢,仲即口吐鲜血,被千绪冲开三丈远。他勉力起身,瞧着远处昏睡的千绪,闪身离去。
闻上赶来时正见倒地的千绪,将她扶坐怀中,唤道:“阿绪——”
天界,扶桑岛,蓦然坠落一地幽暗之气,闻上现身而来,步履稳健,气势凌然。
老树灵闪身出现,看到闻上额间的标记时不由一怔,恭敬道一声:“冥王大人。”却是挡在他身前侧,道:“不知尊者来此所为何事?”
闻上径直闪身而过,直至扶桑树前,道:“出来!”
“他不在此。”老者急道。
闻上未理会老者,径直一掌击向扶桑树。
老者吓了一跳,急来阻挡道:“您这是做什么?”
一道灵光自外坠落,熙候急急行来,看到来者时一怔,“是你?”
“仲即或许知晓了什么,去拦下他。”语气不容置喙。
熙候一怔,“好!”转身欲走,却见闻上面色苍白,“你怎么了?她没事吧。”
“无事。”言罢消失于原地。
熙候欲走时,老者急挡在他身前,“你又做了什么?这位神尊怎么会来此?”
熙候摇了摇头,转身离开。
……
半个月后,清荷有些摸不着头脑,因为千绪压根没有离开的意思,且时常出神,像极了初自不周山回来的模样,不由劝道:“小姐,再不走就真的赶不及了。”
半个月了,的确来不及了,可仲即承诺她一定会来的,她要再等等。
又过十日,千绪仍没有离开的意思,清荷觉得不太妙。
顺着千绪的目光去看神像尊容,清荷劝道:“小姐,临关也有山神像啊,虽没有此地的多,也没此地的大,但只要心诚,无关大小不是?重要的是那里有王爷啊!咱们到底在此处等什么啊?”
清荷的话不知戳到了哪一点,千绪突然回过神来,想起那晚临昏睡前隐约听到一声闷哼,似乎有人吐了血,她虽未能得见,却知晓定是仲即。那时仲即向她伸出手,她不明所以握了上去,明白定有其缘由,只是还未待她询问,醒来便不见了仲即。
她下意识认为仲即真的住在附近,至少会在屈国——一个遍布山神像之地,却忘了仲即并非凡人,他若真心要来,无论自己身在何处都能被轻易找到才是。
终究,是她信不过仲即罢?心里总觉不踏实,所以才坚持在此等,毕竟他们只见过两面。可说到底,她又能如何?她向来别无选择。
五月,繁花正盛。
山坡上绿茵遍布,一抹红衣微漾其上,似海棠怒放。千绪一席盛装,坐在草地抱膝远望。
忘忧草已开了一月有余,她归得迟了,可闻上更迟,至今未归。
他曾道:“阿绪,你可能听我一次?”
那般无奈的语气,纵是相隔千里她也能轻易感受得到,清晰地如同两人相对而立,神情是她从不曾见过的无奈。闻上向来纵容她,纵是气她不爱惜性命,每每将自己弄得遍体鳞伤,也不忍心斥她分毫,只因对她理解到了骨子里,这等宽容每每令她有愧。她有时甚至想,若是推己及人,她定要狠狠训斥闻上,再将他的事揽过来自己做,对方若敢不从就打到他从,若是打不过……她或许还会给他下点药。想到这,她不由苦笑,才发现自己如此霸道,真是难为闻上了。
迷蒙中,她看到忘忧草丛中走来一道身影,疏傲尊崇,气度闲雅,他踏着步子稳稳走来,向来清冷的面容对她绽开笑意,轻唤道:“阿绪——”
猛然一个激灵,千绪自膝间抬起头,却见周围空无一人。
只是,方才是错觉吗?她觉得闻上脸色很不好!
冥界。
大殿内,闻上盘膝而坐,周身灵光缓缓旋转,紊乱的气息渐趋稳定。
他在短时间内耗费了大量法力本就极为虚弱,在赶去天界后又为千绪重新布了层结界——原本的结界不仅被仲即打破,更导致本就活跃的灵体在一时失去禁锢后愈加强劲,似要冲破那层束缚,因而再次禁锢则需更大力度。只是,这一切似乎太快了,此时的他有些力不从心。
发现闻上神色不对,崔由一阵心急,老大在这关键时刻又想什么?他走上前,道:“您知晓自己的状况,若真出了事,她又怎能好过?瘟疫之事非由人定,她能理解的。”顿了顿,道:“您若实在不愿违背约定,不若先派个偶人过去应付一段。”
……
祁叶尘回营时,阿更原本的满腔义愤填膺瞬间没了气势,瞧着主子一如当初的模样,只道:“您没事吧?”
“无事。”
翌日,乐仪急急赶来,在看到祁叶尘完好如初的模样时,有开心,却更多却怒从中来,隐忍道:“你去了何处?”
祁叶尘少见的未让人哄走来者,依旧瞧着手中兵书,淡淡道:“盟国。”
“需要去两年之久吗?”
“未足两年。”
乐仪一愣,怒道:“作为一军之首,你怎能……”她何曾管什么一军之首的职责,只是恨祁叶尘丢下她离开,纵然祁叶尘在时也从不见她。
“这里还轮不到你来指手画脚。”
她当然自知逾矩,却实在气不打一处来,气急之下摔了满桌茶盏跑了出去。
晚间,婢女只得安慰着盛怒的公主,想了想道:“公主,将军此次竟这般平静?”
此言一出,得来乐仪一记怒视,心下却也疑惑祁叶尘怎的突然改了脾气?难不成多日不见,发现自己仍一直等候,被自己心意感动了?
彼时,阿更眼睁睁瞧着这一幕也有些摸不着头脑,奇怪地看着祁叶尘,虽是一如往日的冷漠,却总有些不同,似乎多了些生机,而原本该有的厌恶则更多转为了漠视,仿佛目空一切。
阿更想,这态度可比先前更为伤人。不过很快,他就理解了。
接下来的日子,祁叶尘忙了起来,阿更发现此情此景分明就同不久前的自己一样,只是祁叶尘比他的筹划更细致更长远,分明做了长久离去的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