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第58章.她的执念
听得耳边一声:“在这等我。”回神便见闻上去了远处。
高俊挺拔的身影很快赶来,闻上将未点燃的天灯放置在地,抬手将笔递于她。他什么也未说,只是稍歪着头瞧着她,往日的神秘冷傲与此刻的平凡温柔相交织,那是令她惊艳的感动,千绪一时看呆了。
回神接过笔,她在闻上身侧蹲下来,提笔写下四个大字:天下太平。
天灯随风越飞越高,直至融入它的同类中再无法分辨。她看一眼闻上,未见他神情有丝毫变化,道:“你对我所写好奇吗?他们都在与心爱之人宣示海誓山盟。”
“阿绪自是不同。”
千绪笑着,道:“你是珍宝,既是珍宝便不能轻现人前,更何况这般高调地炫耀给老天。”
闻上岂会不知她的心意,低头见她眸中满是认真,道:“他们在求圆满。”
“有你已是圆满,如何敢再求。”是不敢,而非不想。
她说得自然,却未发现自己已坦言至此,闻上笑得肆意,道:“言‘求’即是无能为力,你我之间,只要你想,又有何不可?”
她一怔,扑进他怀中。
良久,隐约传来哭泣声,千绪抬眸,便见不远处有一群人在放天灯,看得出几人还在拭泪,几只天灯顺风飘来,她抬头望去已辨不清字迹,又一只飞来,因此时风小,天灯还差点坠地,她得以看清其上书着‘天佑犁城平安’几字,不由疑惑道:“犁城战况不好吗?”
“未得通报,应是无碍。”闻上淡淡道。
“你确定他们找得到我们吗?”千绪略有不安,可闻上总没理由骗她。想了想道:“不如我们回去吧?不周山也看过了,万一犁城有事,我们还能尽快赶上。”
闻上未答话,身侧一只手却缓缓抬起。
突然想起什么,千绪蓦然后退一些远离他,道:“不许再说我捣乱!我只是不敌你,不至于这般轻视我吧。”
闻上仍未言语,抬起的手已至她鬓间。
千绪看不出他的神情,似冷漠似出神。她突然踮脚冲他吻了过去,俊美的面容显然一怔,她笑着又吻了吻才放开他,道:“我一身武艺都是你教的,你应知晓我的水准,为何总是不信我?你觉得一般兵卒是我的对手吗?所以你打击我的话,我是不会当真的,况且你若丢下我一人,又打算用什么法子困住我?”
可闻上根本没打算只身前往边境,而是带她一起离开。
闻上将手放在她的额头,“所以呢?”
“我要去!”她双眸坚定,“国破家安在?我既生在此,自然也想为她出份力。我知晓你是担心我,可心若不安,何来清净?”顿了顿,“退一步讲,倘若你有危险,我定会为你报仇,不死不休,所以,无论如何都是我与你同在。”
沉默一瞬,闻上突然道:“所以你是为她而去,并非为我。”
“……有何分别吗?”
“你想上战场,而非随我在营帐。”
她不由一怔,好像的确忽略了闻上,心中更多是想为国杀敌。不知怎的她似乎有股没来由的执著,既值此机会,总想上战场一决高下。她道:“倘若你运筹帷幄足够,我也不必非以一己之力枉撒热血,可你若上战场,我定然也要跟随。”
良久,放在她额头的手终是轻拍了拍。
千绪面上一喜,“你、不拦我了?”
“我有个条件……”
“你说!”
“代替我的位置。这几日你可以翻阅兵书,有何不解都可问我,等到了犁城,一切决策以你为准。”
千绪傻了一会,道:“即便我学得再精,初临战场也不过纸上谈兵,风聃国之战若如此危险,怎能由我儿戏?”
“总要迈出这一步,此论非仅在战场。”又道:“我且为监督。”
千绪反应过来,道:“你想教我实战?日后是否也会完全放手?我若做错了呢?”言罢却觉失言,她下意识仍在依赖,说好要护闻上呢?
“没有心便不要做。”
“好!”
可闻上不过是不插手人间战事罢了,只是千绪一心想护他,加之心中那股执着,以至于丝毫未发现闻上此举分明将两国战事轻视至极,分明仅将两国战事作为训练她的实战场。
至于千绪的执着,又岂止仅因前世女将军的遗憾,她的灵体一直在慢慢成长,不周山那一眼远望对她的影响并未消失,亦或说她离开京城时突然提起不周山便是冥冥中的指引。
接下来的日子,千绪翻遍了所能找到的兵书,融会贯通之后更觉得心应手。想来无论战场、朝堂,亦或经商,所有谋略都不过是人心角逐,即便到最后破釜沉舟式的豪赌,明看是山穷水尽毫无章法却亦有理可循——算计并利用到众人破釜沉舟的心便是理。只是,纵然谋略完美无缺又如何,背水一战胜又如何,一城终究不敌一国,绝对实力才是王道。
千绪放下书,窗外天色已是昏黄,此房天空照不见犁城的烽火。国与国之间都停留在依靠谋略角逐的地步,能抗衡未尝不是一件幸事,于双方都算幸事罢。
盛极而衰,此消彼长。曾经的肖里国强极一时,却终被蓝依国所灭,而蓝依不仅没能再现肖里的强盛,反而在百年平庸之后蓦然分裂,更在维持了近百年的南北分裂后被元国趁内乱所灭。
心下徒然一阵遗憾,若是蓝依国早早一统,是否还会被灭?若是元国来攻时,南北能够共同御敌……可哪有如果,人心之弊罢了。只是史册中那位定了蓝依国近百年和平的神秘将军仅有寥寥数语令她有些好奇,为何南北太平会是由一人所定?而这样的人为何后来再未出现过?
脑海中再次闪现战场厮杀,她手执□□所向睥睨,身后将士为她高声呐喊:“将军威武!”她回头却见满目残破。
纤细的身影略显落寞,千绪提着一坛酒沿长廊走去,尽头的凉亭处月色正明,池塘映着月光折射一片波光粼粼。
世事多遗憾,史册上寥寥数语便是诺大王朝的覆灭,时下最鲜活的血泪最终只给后人呈现一句‘生死虚妄’的感叹。可史册所载到底是旁人之事,大多后人甚至瞧都没瞧,只顾忙活着各自的一亩三分地,更不会在史册留下哪怕一字。
千绪凭栏而坐,觑着月色,几杯酒下肚。
脚步声传来,廊下走来的修长身影一派优雅安闲。她曲起双腿,双臂抱膝,下巴支在膝头端详着来人,直至对方走近了,波光荡漾在他身上活泼跳跃。
她道:“方才见书房亮着灯,便没去打扰你。”
“舍得出来了?”闻上于她三步远处负手而立。
“是啊,看完了。”她觉得对方的语气仍有抱怨,想来是不满她上战场。端直身子坐好,笑道:“这几日忙得很,有些冷落于你,你可有怪我?”
“……胆子越来越大了,你这几日看得怕不是兵书。”
千绪乐起来,只觉他反应颇为可人。
“为何独自饮酒?”闻上走近她。
“……方才见小厮们喝得香,便顺手拿了些。”笑着冲他举了举杯,道:“为表这些日子对你冷落的歉意,我自罚一杯!”言罢一饮而尽,“可解气了?”她眨眨眼,未察挑逗意味。
闻上坐于她身侧,一手撑着亭柱,一手撑在她身侧凭栏,缓缓靠近,道:“酒量差便不要喝,可是记不住?”
她却摇摇头,道:“酒量好坏都有个度,在这度之前,一杯也是饮,如何就需得滴酒不沾了?况且,你瞧着我醉了,其实我清醒的很。”
闻上挑了挑眉,似乎颇为意外。
千绪垂眸,似是回答他方才的问题,道:“近日我不光看了兵书,还看了不少史册,相较野史来看,史册太过冰冷,其实冰冷反倒干脆些,多少遗憾、血泪都只化为一句:逝者往矣。”察觉自己清晰的失落,不由奇怪道:“我先前也曾看过许多,却并未对此唏嘘,只是今次……总有些没来由的遗憾。”
闻上却知晓她是因灵体逐渐醒来的缘故,若非他的结界,前世记忆早已将她淹没,如今便只感念些前世的执念。那时的她想要天下太平,所以如今才执意来犁城罢。
她继续说着:“如今的元国、就是曾经的蓝依国,记载了一位将军,不知为何言他定了分裂的蓝依南北,可做了这样大事的人却只记载了寥寥数语,日后更是再未出现,纵是野史也未见丝毫记载。你说是不是有些奇怪?”她微皱眉,似乎对此颇为好奇。
最终,闻上只道一句:“逝者已矣。”
良久,她道:“我懂。”却挥不去那股遗憾,她分明不是这般看不开的人,闭眸缓了缓酸涩双眸。察觉闻上要起身,她顺手一抓,抓了他的衣襟,睁眼却见他已弯下腰来,竟是要抱她离开。她开心笑起,心下却略感凄凉道:“我也终将为逝者。”仰头朝他吻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