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第57章.又诓她
“不,陛下并未赐死她,也同意饶那和尚一命,她是……自刎。”
“自、自刎?”女子吓吓地摸了摸脖子,“真不愧为将军……”
…………
此后经年,洈水河南岸深山中,那座无名坟前多了一名男子守候,偶有行人路过细听时还可听到他口中念着些经文,只是他的打扮既非僧人也非道人,令人有些意外。
清晨,山间走过一对坎樵的新婚夫妇,女子是外乡嫁来的,瞧见不远处的无名碑时疑惑道:“这人真奇怪,为人立碑怎的不刻名字?”
直至两人远去,男子抚了抚那座石碑,轻道:“你的选择是对的,别怕——”
可他的选择呢?
夜半梦回中,他不止一次梦到那日,她身着女装,惊艳万方,笑着说要自己陪她一同隐世,却又分明没有给他时间思考。倘若给他时间呢?他又会如何?可阿绪是那般通透,分明知晓答案吧,却又为何要问?眸中又为何那样认真?她早已知晓自己的命运,更已决心离去。
为什么?他始终想不通,究竟为什么?
只是,无论阿绪如何作想,他都后悔了,他不知自己能做到哪一步,他不去想,他只知自己后悔了,后悔!
黑夜,床榻之上祁叶尘满身冷汗,容颜惨白,良久发出一声怒吼。
“主子!”阿更跑来,只见祁叶尘紧咬牙关,嘴角挂着血迹。“主子!主子你醒醒!军医!军医!”
宫中,华丽的大殿内。
榻上,女子已被挑断了手筋脚筋,脸色苍白如霜,冷汗浸湿了被褥,几番痛得昏死过去,太医们轮番来为她续着命。
三个月后。
日头正好,廊下,女子窝在贵妃椅中晒太阳,苍白的脸色略有血色却不掩绝美。
闻得脚步声传来,下一瞬,男子抢了她的位置,将她圈在怀中,道:“身子可好些了?”
女子神情平淡,似疲惫似安心,总之并未表现丝毫反感,乖顺窝在他怀中,道:“怕是经不起折腾。”
男子一怔,明白她的意思,皱了皱眉。
下一瞬,女子两手抚着他的两颊,仰头朝他吻了过去,陌生的行为令她自己一怔,男子同样一怔,随即反客为主,直至她气力不足伏在他肩上,胸腔仍有刺痛。
待气息平复,她道:“至于那和尚,陛下可要守诺。”
男子笑意减了几分,道:“这便是你讨好朕的原因么?”又道:“朕一言既出。”
她满意的笑了。
男子扣了她的下颌,逼得她四目相对,道:“你可要乖——”
“还不够乖吗?”她笑得略讥诮,拂开他的钳制。下一瞬,男子再次低头吻了过去,她报复似的咬破了他的唇,而仅是这种程度的伤害,如今的她也无法得逞,下一瞬便被对方控制了主权,她毫无反抗之力,紧握双拳,钻心地疼。
她一生杀敌从无败绩,最终却输得这样屈辱、狼狈。
榻上,祁叶尘还在呜咽,杂乱的呜咽渐而可分辨些声调,他似乎用力想说些什么,出声却始终咿呀难辨,阿更凑近去听,终于听清他呢喃着‘阿绪’二字。
身侧双拳紧握,最终清晰大喊一声:“阿绪!”彻天的疼痛疼得他无法呼吸,不停唤着:“阿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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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近春节,卓州城中一派热闹喧天。
窗内,千绪捧着本书研读,“……月在箕、壁、翼、轸也。凡此四宿者,风起之日也。”后抬头望天,思索道:“看来还需向闻上请教一下观星。”
平日里她在院中练功,闻上便去书房,或习字或看书,她有时甚至见闻上一手握着书卷,一边闭眸休息,她倒不曾想过闻上看书还能入睡。她也不打扰,转而也去找些书来看,挑来挑去不合心意,直至听闻风聃国开战的消息,架上几本兵书入了她的眼。
兵者,国之大事。她练功是为护闻上,可闻上若要上战场,她又当如何护?她再强也敌不过数万精兵铁骑,而那正是闻上要面对的,更是丰延国所要面对的。而她既能触到这一层,未尝不能献一份力,为丰延国,更为能与闻上共进退。
放下书,闭眸捏了捏眉心,许是看了诸多兵书的缘故,她眼前出现一副混战,似被其中气势所感染,她只觉自己也亲历其间。战马之上,她手执□□所向披靡,血色模糊了视线,一直杀到敌后。身后众将士高喊着:“将军英武!”
“阿绪。”一声呼唤。
她抬头,窗外正是闻上。
“乏了吗?”闻上走进来。
“还好。”
闻上拾起她的书,道:“怎么看这个?”
“闲来无事嘛。”
他默了一瞬,走至她对面落座,道:“你甚至不忍射一只兔子,还要上战场不成。”
她微怔,突然觉得那是很久远的事了,那时的她一腔决绝甚至没有杀了乐仪,如今想来竟有些好笑,不由垂眸一笑,几分讥诮,几分不屑,又颇为不以为然。
她还在出神,未发现闻上正在打量她。而在闻上看来她此刻的表情极为少见,不以为意的笑容满是冷傲。
千绪回神,趴在案上,一手撑腮瞧着他,道:“我方才做了个梦,梦里我正在战场杀敌,颇为英勇。我总觉得我有那个能力,你信不信?”
“所以呢?”
她只当闻上看穿了自己的意图以致不悦,辩道:“兔子是兔子,那日我还教训了许多匪人呢,你忘了?”
闻上将书合上,淡淡道:“表现不错,只是战场用不着你,莫要添乱。”
“添乱?”
“令我分心便是添乱。不如比一把,你若能胜,我便信你不会拖后腿。”
“拖后腿?”她不可置信,“哪有你这样算的!”
“那要如何算?”他显得理所当然。
她欲解释,又见对方那般神情,气道:“无理取闹!”
“哦?”他挑眉。
“还需解释吗?纵是你再强,以你一人之力可能敌得过千军万马?没有诸位‘拖后腿’的将士,你又如何战斗?”
“他们不会令我分心,并非拖后腿。”
她像看傻子一样看着闻上,只道:“说了要护你,你若要上战场,我是定要跟随的!”又小声嘀咕:“你可拦不住我。”可闻上功夫比她强多了,若真要拦她,她哪有什么胜算,不由急道:“其实你已然答应了,不然作何教我各种功夫?战场又如何,不过是多了层铠甲的敌人,你对我这么没有信心吗?”
“……我若不去呢?”
“你不去,我自也不必去。”她脱口道。
闻上挑眉,“好。”
好?她总觉这声‘好’有些突兀,却也未察觉什么不妥。“风聃国开战了,也不知黎城现在如何了。”
“很担心?”
“是啊!若两位将军抵挡不住,你岂不是要上战场!”顿了顿,“我也生在这个国,自是想她太平昌盛。”
人间正值春节,冥界也沾染了喜气,虽仍灰蒙蒙一片死气,却多了许多游荡的魂灵,街市上买卖杂耍同样热闹。
大殿内,崔由接到通知,早早便拿着书簿等待了。片刻后,一道玄色身影缓缓而来,正是扶炎闻上。
崔由拱手,道:“您过目。”
闻上接过书薄,下一瞬出现在殿内主座之上,他随手翻看着,道:“三位守将不合格,罚一成。”
“是!”崔由为那三位守将惋惜,该收的游魂未收回来,来年还要增一成,可是亏大发了。
合上书薄,他道:“还有何事?”
“并无事宜。”崔由道。
闻上略思索,道:“不周山之事呢?”
“皆已入轮回。”他不必查便知,那可是第一位打上冥界的神尊,这还并非最强横的,那神尊可是以自身修为将众魂灵护佑而来,可是想不入轮回都难。想来若是他们下去任务时有这般能耐,早就拽起来了。又补充道:“属下亲眼见他们入了轮回。”
闻上点点头,下一瞬消失原地。
……
正月十五夜,卓州城南郊玉河岸早已聚集了许多游人,水面花灯映出一片灯海,远望去恰似一道玉带横贯。
河两岸绣萝树纷纷垂下无数枝条,每根枝条缀满了半开的绯紫花苞,在枝干悬挂的花灯映衬下,迷蒙绝美,仿若仙境。
树下,千绪含笑仰头望着繁花走来,闻上闲步在后,看着她雀跃身影。
偶见树端升起点点光亮,只见不远处正升起点点天灯,千绪见状便折身去寻闻上,道:“我们也去放天灯!”言罢拉着他就跑。
到了近处,她才发现有许多青年男女,两两一对。望着一盏还未升高的天灯,只见其上所书显然是一男一女两个名字,后缀:琴瑟和鸣,永不分离。愈多的天灯飞起来,大抵都是这般样式,后缀总不离柔情蜜语、海誓山盟。
天灯越升越高,千绪望着出神,她喜欢这种坦诚的爱意,却不会将她和闻上的名字写上去。闻上于她是如此虚幻且珍贵的存在,她怎敢高调地放给老天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