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第56章.无字碑
微尘想这便是她身上一直以来的奇怪之处罢,杀伐果决的将军会喜逍遥庄。开口道:“所以此处他的‘邻居’便有了许由,他们终究是极少数。”
她抬头,“和尚也看这个?”
微尘点点头,许是决心离开,他第一次在她面前主动落座,随意道:“如果可以离开,你想去何处?”其实他有许多话想问,却终只问出这么一句无趣的。
可是,哪里来的如果?
“怎么,你要陪我?”
他一怔,“将军说笑了。”
“你留下陪我吧。”
一月后,二皇子不知受了什么刺激,明里暗里处决人,搞得北部人心惶惶,其杀伐残暴的本性声名远播,而对比三皇子在南部倒是颇有仁爱之名。千将军则明白这是三皇子的计谋,终究是北部兵力更盛些,三皇子只能暗搓搓搞些计谋来离乱人心,二皇子竟也没辜负他。
上头二位既告一段落,下面便该轮到固垣城了,访客如她所料很快到来,结果却出乎意料。
先是二皇子派人来,道是只要她交出和尚便升她为护国将军,助二皇子一统蓝依国,成立千古功勋。
她默了默,想这小小和尚能几番被拉来做幌子,也是够能耐了。当初微尘出现得巧,及至三皇子显露,她才恍然微尘是三皇子用来迷惑二皇子的棋,只是后者轻易识破了——毕竟其时圣上这位最大的知情人尚在,他若不允,微尘岂能存活至今——二皇子不仅识破了,还顺势接下这一茬反去迷惑对方,更是暗下征兵做准备,可天不遂其愿,一向被轻视的三皇子竟偷偷在南部站稳了脚跟。而今微尘再次被拿来堂而皇之的做幌,不可谓不属莫大荣光了。
那日微尘决意要走却被她留下,她知道微尘出去必死,而待在固垣城也不过是晚死些。她道:“既然你总要死,不如最后帮我一下。”
“将军想要如何?”
如何呢?自是由她在皇子面前亲手将和尚了结以洗脱罪名。“如何?也不枉我为你续这么久的命,届时我无愧,你也别怨我。”她说得仿佛再理所当然不过。
回过神来,瞧着城墙下黑压压的军马,她开口道:“臣只奉命守卫固垣城,不敢妄为。两位皇子都言各自顺承天意,臣自知愚钝不敢妄测天公,是以臣不能出走,也不能开这个城门。”她绕过了和尚,也深知这不过是二皇子要她归顺罢了,何必多牵连一个。
这话可是将来者气了个半死,“你可要造反?”
“不敢!臣受命于先皇守卫固垣城,还请两位皇子商量商量,莫要让臣难做。”言罢转身离开。
她这话明显强词夺理,很是欠揍,却不过是在保命罢了。她知晓三皇子也在暗处,怕是她这边刚答应二皇子,背后就立即开战。可她又能撑多久?她所倚仗的不过正是两方的一时僵持,可这种僵持又能维持多久呢?
就在她的脚刚踏下最后一方石阶,城外传来打斗声。她立在原地,望天叹了口气,僵局被打破了,如此之快。
终究三皇子计谋更高一筹。无论三皇子的人如何出现在了城下,在二皇子眼中都与她脱不了干系。
那一夜,城外横尸两千,大半是北部将士。
……
清晨,娥眉轻扫,红唇微染,将军瞧着铜镜中久违的女装。
房门被猛然打开,微尘一脸阴沉的走来,看到她时却怔了怔,道:“为什么?”
“怎么?”
“为何不把我交出去?”
“交你有用吗?”装扮完毕,她起身看着铜镜中的华裳。猛然被扯了手臂与来人相对,她皱眉。
“为什么!”微尘质问,并没有放开她。
手臂很疼,是她先前的伤口,她却笑了,道:“和尚这是在做什么?”
微尘紧盯着她,没有答话。
她确是朝对方凑近了些,道:“你担心我?愿为我死?”可对方在皱眉,分明讨厌这种话,她冷笑了笑,和尚又成了初见时令人讨厌的模样。挣开对方的钳制,走去案上拿起最后一支玉簪。
微尘这才发现自己手上沾染了她的血迹,不由皱眉。
她瞧着铜镜中耳边的步摇,道:“你先前问我想要什么?我突然想起一个,不如我舍了这一城,你舍了你的修行,我们一同隐世逍遥去。既然都成了众矢之的,相互取个暖也不错,你觉得呢?”
微尘皱眉,“将军!”
她转身瞧着他,道:“如何,你可愿随我离去?”
她好像真的在等回答,微尘紧了紧双拳,终是别开眼,垂眸道:“将军说笑了。”
似乎料到对方的回答,她反倒松了口气,道:“我是在说笑。”
微尘呆立原地。
那是他第一次见她着女装,亦是最后一次。
微尘离开将军府那日并未遭到阻拦,甚至在走至城门时还有人给他送了些盘缠,那人道:“往南走,不要再回来。你的消息是三皇子故意散出去的,他知你没有威胁,当下忙得焦头烂额也不会找你。”
那时他便该觉察不对的,可他忽略了,或者说还没等到他细想,不过是半日,就在他离开固垣城半日便听说出事了,而那时的他是往北走了。
官道之上,华丽的玉撵由八匹骏马拉着缓缓前行,玉撵之上女子身着大红锦服,尊崇漠然,不掩绝色风华。
城中百姓早已议论纷纷,“没想到这千将军竟是位女子!”
“祸国殃民啊!若不是她,我们怎会活得这样胆战心惊!”
蓦然一鞭子抽来,骏马之上是一名侍卫,怒道:“在这放什么屁!要不是将军,你们早死了,她是不是女子与此有何干系!”
那人抚着被抽烂的半张脸,不服道:“她若早早归顺,这蓝依国怕是早就统一了,如今南北对峙,早晚不还是要战!怎的没有关系!”
“是啊!”又一人附和,“是因那和尚,将军定是看中了和尚才为他据城抗旨!如今和尚跑了,她又被三皇子瞧了去,甩了这一城进宫享富贵,可是一点都不亏!”
“你!”鞭子又要挥下,却闻一声制止。
“回去吧!”她瞧一眼那名侍卫,安抚一笑却是八分清冷。
“将军!”侍卫眼眶红肿。
她只是目视前方。这是三皇子的打算,要她再无容身之处。众人喜欢将灾难归咎于时下恰好出现的可被诟病者,好像所有愤怒都有了宣泄口,该有的不该有的罪名通通有了承受者,如此便能让他们好过。巧的是她如今确有诸多有争议之处,甚至有人道她当初回城便是为了保护和尚,不然如何解释她丢下尚且动荡的边境回城,且并未回京述职。
玉撵缓缓离去,出了城门一路南行。
高头大马之上,微尘急急挥着马鞭。可直至那道宫墙外,他甚至没来得及看清她穿的衣裳便再未见过她。不仅是他,从此再无人得见那位倍受争议的女将军。
……
半年后,洈水河南岸半山腰出现一座坟冢,坟前立了座无字碑。
……
固垣城,南郊,村子尽头中有一座简陋的院落。
这日,房门突然被敲响。
男子走出,一袭白衣干净素朴,正是微尘。
左右遥望无人,回头却见廊下木椅上一封信。
夕阳下,他展开那封信,明黄的照耀下是她的字迹,却少了当初的肆意洒脱,他蓦地呼吸一窒。
她道:“现在的你应已平安,那么就由你为我做个见证,证明和尚你不过是我顺手一救,而非百姓口中所言我‘因色误事’。
你曾问我想要什么,我想了许久都不知,直到城中危急,我想我最希望的是天下太平。
我知二皇子不会信我,可若能以我之力能换得最大太平,我不在乎以死明志。我并不怕得罪他,也想过助他统一,可他终究残暴了些。三皇子总是多了些仁慈,南部虽弱却也能守,加上固垣城会更多胜算与北部抗衡,能抗衡便意味着可安定。我不知这种安定能有多久,或许五年、十年,或许二皇子一怒之下战争立起。可固垣城等不起,我只能尽快选,尽我所能去选,或许在后人看来我如今的选择是错的,但如今的众人皆不知如何是对,那么就当我是对的吧,至少我问心无愧。
至于你和尚,又如何能影响这一切?未免太高看自己……”
良久,他只是捏着那封信,瞧着她的字迹,心中说不出的难耐。
她仍在宽慰他吧,事实亦如她所言,只是他久久难以平复,手抚着心口,说不出的堵塞,无处排解的压抑。
……
三年后,一寺院香火鼎盛。
姻缘树下坐着几位衣着华贵的女眷,一位僧人在旁路过。
“……三年了,陛下还会想起她。”女子微叹,“说起来,便是我当初见了她也不免为之姿容气度惊叹。”
另一女子道:“陛下可是后悔赐死她?听说她要以命换那和尚,陛下可是要纳她为妃啊,怎能不生气!”
“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