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四年等待
千绪突然觉得闻上该给明王个暴脾气,毕竟照此下去,难保日后同小厮接触多了不会露馅,至于露到何种程度,则无从猜想。再则是众婢女对明王的爱慕,她本无心去管,因为知晓明王不会出错,可难保旁人出乱子,至于乱子是什么,自是千奇百怪也不怪。看来,她日后得管管了。
眼见小厮临上岸,千绪察觉被人拉了一把,只见明王将自己扯上船,仅有的一把油伞递给她,随即撑船前行。
凑着天边偶现的紫色光亮,千绪直直注视撑船者的面容,暴雨打在他周身,沿着下巴的水流如柱,白玉冠仍高贵漠然,高大的身躯稳如山。
千绪怔怔望了许久,何曾有谁这般护过她?
上岸没走几步,千绪又见赶来的小厮,由于她此刻走在明王身后,此小厮便没了彼小厮的顾忌,径直道:“王爷,安济王在门外淋了两个时辰,丝毫没有离开的意思。”
暴雨中的声音被削弱许多,但她还是听到了,安济王祁叶尘。千绪错身走出,小厮这才看到她,略带惶恐地请安。
“他、来做什么?”她略带疑惑。那件事已逾一整月,如今祁叶尘在暴雨中侯了两个时辰,该不是同明王的交情?她不敢多想,但想起那道身影时,心下有股难言的滋味。
小厮犹豫一瞬,恭敬道:“是为求见夫人。”
千绪大概明了今日小厮的行为,却仍疑惑地瞧一眼明王,道:“我方才虽不在,可他毕竟是安济王,怎么不先请进来?”
小厮只是低头候着,千绪正疑惑间,明王只是淡淡道:“走吧。”言罢率先离开,千绪赶紧跟上。
府门缓缓打开,门外落寞的身影逐渐映现。
祁叶尘缓缓抬头,在看到门内那道身影时,笑了笑,仿佛时隔日久的期翼终得到满足。
千绪被那个笑惊了一瞬,大喊道:“快请进来!”
祁叶尘步伐极慢,千绪不自觉与他对视,没来由感到沉重和心慌。侧身吩咐小厮道:“去准备些姜茶和干净衣物。”直至祁叶尘走至跟前,她道:“先随我进屋换身衣物。”
她的话清晰昭示出她主人的身份,但这不是她的家,不该是。祁叶尘握了握拳,出声打断道:“不必了。”
“可你……”
“无碍。”他眼眸看向另一方。
千绪顺着他的目光去看,相隔雨瀑的明亮厅堂前,那道身影是明王。她想祁叶尘大抵是为避嫌吧,道:“真的对不住,我方才被困在后园,好不容易才等到船来接,害你等这么久,真是对不住,不过你……”
“这话该由我来说,是我让你等太久。”祁叶尘目光如炬。
她一怔,了然道:“别这么说,我知道,你定是有事耽搁了。”
“不,你怎会知道,也不该有这种心思!”他眉间是说不清的难耐,似在斟酌。
千绪有些不安,道:“不是这样。”顿了顿,道:“我知晓自己声名在外,你既来提亲便也该知晓,所以我一直是感激你的,却也做好了失败的准备,这一切是我的原因,与你无关,你该知晓的,所以不必介怀。”她发自肺腑得开解,尽量扯出个笑,以示这话的真实。
祁叶尘双拳紧握,再也受不了她的笑,一步步逼近,道:“你这般坦然吗?竟还来宽慰我?我倒希望你对我失望、对我生气,甚至打我、骂我!”
千绪被逼后退,直退到墙根无路可退,对他的怒气有些无措,想着自己能生哪门子气呢,就算气也不是生祁叶尘的气,而祁叶尘又为何如此生气?他二人分明没多少交情。
近在咫尺的她满是不解,懵懂如初。祁叶尘突然清醒,沉声道:“嫁于他,你可欢喜?”
千绪下意识回眸,却不见了廊下那道身影,道:“于我来讲,能有个落脚地便是万幸,自是很欢喜的,我很感激他。”双眸恰好落在祁叶尘紧握的双拳。
“欢喜?当初你若嫁给我,是否也会很欢喜,很感激于我?”
她刚想点头,却被打断:“你果真不记得我?”祁叶尘紧皱双眉,“四年前,御花园,叶蒙尘。”
千绪一楞,这名字或许有些耳熟,却一时没想起来。
“你可知,三年前祁府同丞相府的婚事?”
千绪疑惑却还是点点头,此事在不久前还被人特意提起。
“四年了,自初见,我便决心娶你为妻。一年后,同丞相府的婚事我未曾料到,但他们能奈我何?可我要娶你,便不能受任何摆布。那时众人相继去千府向你提亲、退亲,传闻太多。正因此,我要杜绝所有可能的阻碍!战功难得却也最快、最有用处!”他快速说完,一瞬的停顿,道:“我离去,是因我笃定无人娶得到你,我笃定无人娶得到你才敢放心离去!”他似乎在极力隐忍。
千绪脑中霎时空白,耳边充斥他的话,脑中闪过金戈铁马,亡魂血流,竟似亲身经历。
“你说不怪我,说得这般坦然,必定认为我同旁人一般只看重你的样貌、认定我传闻中的恶名,这本无可厚非,但我不愿被你这样误会!你可明白?”
许是他眼中的痛太明显,千绪亦觉心塞难耐,道:“不,那日乐仪将我带进宫,说你只是玩弄于我,但我并未信她!”顿了顿,道:“你或许不信,但自那时相见,你所言我从未怀疑。”
“是嘛——”他笑得凄凉。
千绪不忍,道:“我那时的确满怀希望,尤其在你派人来说知晓我的境遇且有应对之法时,你可知这话简直像一道大赦!”她深吸口气,道:“可我如何怪你,我胆敢有一丝怪到旁人身上,这些年怕是早已郁愤而死。”
其实进宫那晚她抱着赴死之心,天知道她是否因在祁叶尘之后才有此心思,但这话她此时决计不敢说。倘若、倘若她早知有一人待她如此,她会如何?
祁叶尘面上一喜,道:“你对我失望是不是?在压抑自己不去责怪旁人是不是?你对我终究是不同的,即便你不知我已等了四年,是不是?”他有些激动地握住了她的双肩。
千绪说不出什么,毕竟她真的不知,因为早已习惯。
祁叶尘突然道:“我不知他用了什么办法,但你与他不会长久,无论如何我都会带你离开。”
千绪惊奇抬眸,“你!”
“一定要等我!”言罢蓦然转身离去。
“你不要这样!”千绪皱眉大喊。
祁叶尘停下脚步,却没有回头,道:“你不懂我初见你时的悸动,那一刻好像将我我多年的欢喜集聚而现,我想我对你的念想怕是不止今世。至于他,我明白你对他的感激,便是为此,我也会带你体面的离开。”
“祁叶尘!”她无奈大喊,“事到如今,你……”
只见祁叶尘回头一笑,道:“我行事从无顾忌,事过亦无悔,如今却解不开,我只后悔三年前没有带你一同离开,不管你是否愿意,至少,在我身边再无人敢欺你。”
他的笑包含太多,凄凉中是满是悔恨,却又明了,无可奈何的明了。分明如此痛苦,却偏让自己清楚地知道这一切本不必如此,所以悔恨愈深,更像在故意折磨自己。
千绪揪住心口位置,她不知为何祁叶尘会有这种神情,可她却也跟着难过,很难过。
暴雨如柱,雷电交加,千绪颓坐在阶上大哭出声。
他说:“在我身边再无人敢欺你。”
她从未像个孩子般放声大哭,心抑不住地疼。即便当初差点被娘掐死她也不曾这般哭过,不曾这般心痛,祁叶尘的面容久映眼前挥之不去。
屋檐遮不住石阶,暴雨如数打在她的身上,雨水混着泪水,哭不尽的委屈。
良久,沉重的温暖袭来,千绪自膝间抬头,身侧玄色油纸伞下是熟悉的侧颜。他只是安静坐着为她撑伞,没有感情思绪的,木偶般照顾她。
清泪再次流下,她极力忍着,对他道:“你知道吗,我真的心好疼!只因他一句话,我生来从不曾这般哭过。”身前人影模糊起来,她赶紧抹了把泪,道:“有人说我曾欠了太多,所以此生六亲无着,孤苦终老。我从未怨过,只觉得总有还清的一天。我曾多次要去寻个清楚,终是忍下了。可、可我终究是不甘,我不知到底欠了什么,我已受够了太多人的离去。如今我不仅心疼自己,更心疼他,终究是因我他才会这样,我难过的是我终究是被人牵挂着的,却还是错过了,我错过太多!是我伤害太多!”终因她伤害太多吗?
“我不知道,闻上,我不知为什么面对他会忍不住心痛。”她抚着心口,道:“我不愿他这样,不愿见他难过,但我知道只有你才能安然无恙的陪在我身边。”而且那时的她分明为了闻上才会压上全部。这句话她未说出口,亦是她不明白为何会因祁叶尘如此心痛的原因。
“所以,不必哭。”他侧头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