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朦胧淡月心似君心，冰泉冷涩暗恨已生
年底总是异常忙碌，今年农历新年特别早，十二月下旬的繁忙程度已与过年关不相上下。旧年总结，新年计划。层出不穷的报表和怎么也开不完的会将剩余价值压榨殆尽。
虽然辛苦，苏苏却甘之如饴。从小助理，慢慢开始独当一面。主导的几个策划案被总监徐弈博赞不绝口，年底奖金、股权激励都已经是板上钉钉儿的事。
成长就是在不断变强大的过程中和更好的自己相遇。
想到即将还完助学贷款可以无债一身轻，又想到可以和外婆一起过个丰年怎不雀跃。
所有辛苦和劳累都像是福田，播下种子，收获美满。成就感和价值感让苏苏整个人看起来都是光鲜的。
林子昂更是忙的分身乏术，已经几个周末没有好好休息。除了集团内主业务，新投资领域也日渐忙碌起来，只恨日短心长。
林氏集团集材料研发、工程开发、营销、物业为一体。利润增长来自快速土地开发和房地产销售。
从市场和销售数据看，人们对房产的刚性需求越来越低，对高品质，能够应对自然灾害，如雾霾、地震、洪水等的房子有越来越高的需求。
房地产的红利期已经过去，如果不及早调整企业发展方向，扩大投资范围，要不了几年林氏将会面临市场严峻考验，寒冬期也会随之而来。
接掌林氏集团之初，林子昂仔细研究了近十几年来企业产值分布、利润分析和投资走向，对集团发展战略做出了重大调整。
上任后两大举措。
第一，将林氏集团总部从江城cbd搬至高新园区，成立林氏工程园区。将土建研发和设计列为未来发展重点，高薪招募行业内顶尖人才。
第二，拓展新的发展方向，从集团抗风险能力和未来发展趋势上看，投资新领域势在必行。在医疗板块和制造板块投入大量资源。
此次变动让老股东们非常不满意，一系列举措困难重重。林子昂力绝群雄，终是促成了变革。也是因为有林父的保驾护航，林子昂的商业野心才得以实现。
事实证明当初对市场的判断是对的。这几年科技高速发展，产品研发处于不进则退的局面，竞争对手一个个倒下，谁掌握了前沿技术，谁就占了先机。
当年颇有微词的股东们如今也都不禁感叹，江山代有才人出，是年轻人的时代了。
接踵而至的成功，奠定了林子昂在商场的地位，成为资本和项目追逐的对象。也成了很多世家千金追逐的对象，周奕然便是这其中之一。
林子昂吩咐小唐去会所打包了一些苏苏爱吃的菜，用保温箱装着。两人都忙的不可开交，林子昂只能抽空晚上去看她，每次去必会带些吃的。
不知是爱情还是食物滋养，苏苏眼见着气色一天天好起来，脸也圆润了不少。
自上次风波后，林子昂再也不敢越雷池半步，小心呵护着这段关系。频繁出入苏苏住所，房东、房东太太和水果摊老板、老板娘早就把他俩默认成一对儿。
苏苏一开始还辩解一番，可日渐频繁的接触，让她觉得语言太过苍白，说多了反而惹得闲言闲语，也就默认了大家的看法。
林子昂自不用说，在“苏苏男朋友”的称呼中心甜意洽。自己谨守规则，都怪别人误会没眼力见儿。得了便宜还卖乖的把戏，苏苏只是懒得戳穿罢了。
今日又忙到了十点，林子昂刚刚关机，正准备拎着保温箱离去，李察德的电话打了进来。
“喂，李察德总有何吩咐。”
“喂。”
李察德声音非常萎靡，林子昂听着不对，也严肃了起来。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我爸突然中风，我现在在羊城机场候机，这边的事没办法盯了，你抽空过来看看。”
“在哪个医院？”
“先不用去，等我回来再说，现在具体什么情况还不清楚，我跟你交代一下工作的事情。”
“工作让付杰跟我对接，你就别管了，几点到江城我去接你。”
“你也别管了，后面够你忙的，好好休息，明天我们再联系。”
“好，一路平安。”
挂了电话，林子昂久久不能回神。李察德为何会如此萎靡，作为当年“战争”的亲历者只有林子昂最清楚。
想到自己和父母的关系，林子昂无奈的笑了笑。所有的成长难道都注定要硝烟弥漫吗？
“可以不要再投喂了吗？我脸都圆了一圈儿。”
苏苏鼓鼓囊囊地说着，看见她这副模样，林子昂心里有说不出的幸福，所有烦恼劳累皆抛之脑后。
“没关系，吃吧，‘天生丽质难自弃’。”
“那就等我‘一朝选在君王侧’。”
“那可不行，说错了，重来，‘香远益清，亭亭净植。’”
“这个还差不多，跟比作杨贵妃相较，还是更喜欢被比作莲花。”
“你不是喜欢樱花吗？也喜欢莲花？”
“你怎么知道我喜欢樱花？”
“我的鼻子是摆设吗？小姐。”
“哦，很多人不识得这个味道。”
“为什么喜欢樱花？”
“好像是因为小的时候看过一场很美的樱花雨，太久了，记忆很模糊，也不知道是真实发生过的还是梦见的，对这个味道很熟悉，很想再看一次。”
“那莲花呢？”
“我喜欢莲花的佛性。出淤泥而不染，绽开于水面，代表由烦恼而至清净。”
“你有很多烦恼吗？”
苏苏抱着温粥，目光从林子昂身上移开，木然地轻轻点头。
“想倾诉吗？”
苏苏摇摇头，她从未对任何人倾诉过。要把好不容易愈合的伤口扒开，重现血肉模糊的场面，感受让人死掉的疼痛，得鼓起多大的勇气。
“我随时恭候，你想说的时候就告诉我。”
“好。”
“春天寻个时间我们去日本看樱花吧。”
“嗯，这是我工作后的第二个计划。”
“第一个计划是什么？”
“《红楼梦》现场音乐会。”
“真好！”
“什么真好？”
“从第一个计划开始我就有参与，我喜欢从一而终。”
林子昂笑意盈盈，苏苏白了他一眼。
“又乱用成语。”
“一共有多少个计划。”
“我不告诉你。”苏苏笑着说。
“不告诉我可以，只要让我都参与就可以了。”
苏苏突然不好意思起来。
“太晚了，快回去吧。”
“好吧，好吧，哎，每次都这样。”
“不要得寸进尺，得了便宜还卖乖的事还没跟你算。”
“过几天我要去羊城出差一段时间，估计不能和你一起过圣诞了。”
“我有说过要和你一起过圣诞吗？”
“那要和谁一起？”
“为什么一定要过圣诞？那么多人挤来挤去，还不如一个人待着自在。”
“这话倒是和我胃口。走之前我们出来吃顿饭好吗？算是给我践行。”
“好，要去多久？”
“一周吧，怎么了？舍不得我？”
“自作多情！”
“我不在的时候，你要好好的，有事情给我打电话。”
“好，注意安全。”
“我走了。等一下，有事情没事情都可以给我打电话。”
迈出半个身体，想想不对，林子昂扭过身又对苏苏说。越来越模糊的朋友边界感，彼此正在慢慢融合。
只是苏苏还对此完全不知，原来这就是和喜欢之人相处的感觉，自然的、自在的。
仲景医院，vip病房内。
躺在病床上的李父身上插满各种管子，旁边的仪器闪个不停。李察德坐在床边握着父亲的手，眼眶一直是湿润的。
有多久没有这样和父亲好好待在一起了，为什么要等到彼此无法交流时，才能这样平静的相处。
林子昂站在门外，给李察德发了消息。片刻，门开了。
李察德的颓丧在林子昂面前不需要任何掩饰。
“伯父怎么样？”
“不太好，现在还没有醒，如果能康复，以后应该离不开轮椅了。”
林子昂不知该说些什么，拍了拍李察德肩膀。
“没事，人老了不都这样吗？”李察德说。
“别让自己遗憾，过去的都过去了，毕竟还是家人。”
“嗯。”
李察德嘴巴抿的紧紧的，打转的眼泪终是没有咽回去。
有时候劝人何尝不是劝己。林子昂想到自己的父亲，虽然平时也是争执不断，可现在看来父亲有力气能和自己争吵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
“喂，爸，我中午想回来吃饭。”
“好，想吃什么菜，我让他们准备。”
“随便什么都行，不挑。”
“你还不挑，不是说蛋白质少了，就是说碳水太多了，要不就是咸了淡了的。”
“我那不是为了□□□□阿姨，注意营养搭配，还不是为了你和我妈。”
“为了我们你就多回来，你说都多久没回来过了。”
“这不是年底特别忙吗？”
“少找借口，不忙的时候也没见你多回来几次。”
“爸，中午我们就吃饭，不谈工作。”
林子昂生怕好好的一顿午饭又不欢而散。
“行，听你的，不谈工作。”
林府位于江城郊区半山的生态别墅群，由林氏集团主导在江城最早开发的别墅项目。林家在此已经住了十多年。
整个项目依山而建，占地面积六十多平方公里。有叠拼别墅、联排别墅和独栋别墅。
每一户都隐于山林之间，有绝佳的私密性。开发这里的同时保持了山木原生态，环境无比清幽。
当年，林父特意请风水先生勘了块绝佳位置建自家宅院。风水先生说在此兴土木家风薪火相传，可以旺几代子孙。
林父便建了两栋，一栋自己住，一栋给林子昂备着当婚房。
当年的林子昂和父母处于常年开战、剑拔弩张的状态。过了几年便自己购置了临岸的平层，用实际行动表示要脱离父母掌控的渴望。
过了十几年，林府宅院渐渐爬满了岁月痕迹，隔壁空置的红顶白体水泥块看起来更是萧瑟至极。少了烟火味的房子和山野中的墓地又有什么区别。
黑色鎏金大门缓缓向两边开启，林子昂驾车驶入。鲜玫红色保时捷718停在院中，在满园青黄中看着格外刺眼。
林子昂知道今天的午饭注定不能好好收场了。
拾级而上，胡桃色双扇大门紧闭。林子昂按下门铃，跟所有外来访客一样。
“子昂哥哥，你回来了！”
看到开门的是周奕然，林子昂并没有惊讶。惊讶在看到那台刺眼的718时就已经过场了，现在有的只是愤怒。
努力压着情绪，林子昂一言不发，从周奕然旁边绕过，径直往书房走去。
“爸。”
“子昂回来了。”
正在写毛笔字的林父抬头看了一眼走向自己的儿子。
“带了些阿姣，冬天拿来熬膏子。”
“好，放着吧，一会儿跟你妈说，她今天还说要去赵大夫那熬膏子的。”
“多熬点，给我留一盒。
“年轻小伙子血气方刚的吃这干嘛。”
“工作太累，补补。爸，周奕然怎么来了。”
“你妈叫的。”
“我们一家人好好吃顿饭，叫她来干嘛。”
“你不在家的时候，然然经常过来陪我们，你生日害别人出那么大洋相，还不该好好跟别人道个歉。”
“我凭什么道歉，又不是我请她去的，生日会也不是我想办的，最后所有的罪责都怪在我身上。”
林子昂一肚子委屈，坐在书房沙发上，押了口茶。绿茶正好清火。
“这么说就不对了，你妈还不是想让你高兴高兴。”
林父放下毛笔，坐到林子昂旁边。
“她那是为让我高兴吗？只是为攀附周家。”
“怎么越说越难听了，什么叫攀附！我们林家现在需要攀附谁吗？你妈只是想促成你和周奕然。”
“不可能！”
“你不喜欢就和别人说清楚。”
“跟我妈已经说的够清楚了，和周奕然我没什么话可说，我从来没有对她有过任何表示，有什么好说的。”
“既是这样，更得跟别人说清楚，不要耽误人家。”
“行，我就说，‘我对你没意思，拜托别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这样可以了吧。”
“注意态度！”
林子昂又呷了口茶，也不知是口太渴还是心太烦。
“饭菜都上桌了，快来吃吧。”林母在门口唤着。
酒菜一应在中餐厅就位，林府有中西两个餐厅，方便不同的待客需求。中餐厅装修古典雅致，颇有明清之风，稳重大方，却不繁琐，装修陈设皆是实木，巧而得体、虚涵韵味。
林父坐在主位，林子昂挨着父亲坐在右边。林母将周奕然拉过在林子昂旁边坐下。
“你们年轻人在一起好好聊聊，然然天天跟我这个老太婆待在一起估计要闷坏了。”
“阿姨，您可不是老太婆，出去别人不总把你当我姐姐的。”
这种不着调的拍马屁，令人作呕。受够了虚假的刻意逢迎，本想和父母共聚的午餐无端被搅，林子昂心中怨气难消解，硬是要戳破这张面具。
“真的啊，我妈这么有魅力的，我看你俩是挺像姐妹的，不如今天就义结金兰吧。来来来，小姨，我敬您一杯。”
林子昂说完端起果汁对着周奕然。
“林子昂，瞎说什么呢？”林母呵斥到。
“不是说您像她姐姐吗，干脆今天就结拜，反正你俩也挺聊得来。”
“子昂！”
林父严厉低沉的呵斥，空间顿呈低压状态。林子昂将手中杯子放下，看着周奕然青一阵、红一阵的脸，心里怨气消散了不少。
“叔叔、阿姨，我还有事，先走了。”
周奕然极具西方特色的妆容打扮，配上柔弱娇媚的表情，奇怪的就像肌肉健硕的爸爸偷穿女儿的公主裙。诡状殊形，无法直视。
“然然，坐着，我看谁还敢说什么！”
林母说完狠狠瞪了林子昂一眼。
“来来来，都把酒倒上，这么一大桌子好吃的，别光顾着聊天。”林父说。
“我就不喝了，下午还有会，晚上应酬还得喝。”林子昂说。
“现在想跟林总喝顿酒不容易啊。”
林父的语气有些酸味儿、有些无奈。
“爸，下次我带酒，就咱俩，好好陪你喝一场。”
“怎么，就你俩，我和然然就不能参加。”
林子昂不说话，安静吃着菜。见林母下不来台，周奕然忙说道：
“阿姨，今天的虾很新鲜，您尝尝。子昂哥哥，你也尝尝。”
“周奕然，你能不能把这个称呼该一下，直接叫我林子昂，要不就干脆叫我哥，我就认下你这个妹，让我妈认你做个干女儿。”
“认什么干女儿，我可不缺干女儿，缺的是儿媳妇儿。”
母亲的话，周奕然娇羞的表情，林子昂一分钟也待不下去。
“我吃饱了，还有会，先走了。”
说罢便大步向外走去，不顾林母在身后的呼唤，不管父亲的脸色有多难看。
和父母在一起时林子昂总感觉像被恶魔附体了一般，一点点火苗就可以让自己情绪失控。看到李家父子的心痛已经荡然无存。
“子昂哥哥，子昂哥哥。”
周奕然边喊边追了出来，也好，现在就说个清楚。
“周奕然，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我现在就明明白白告诉你，我不喜欢你，请你不要再做这些无聊的事情！”
“子昂哥哥……”
周奕然眼里噙着泪，看起来楚楚动人，林子昂有些于心不忍。
“我刚才口气不好，向你道歉！不过我的立场不会变，我们不可能！”
帕拉梅拉的轰鸣声渐渐消失在山林中，周奕然依然站在原地，呆若木鸡。细长的身材配上高跟鞋，像是鲁迅笔下细脚伶仃的圆规。
从小到大被周老视若掌上明珠，被父母呵护有加。从来没有爱而不得的体验。而此刻，竟然第一次被拒绝了。还是被一个她觉得十分有把握的人拒绝了。
可她忘了，这个把握是林母给的，并不是林子昂。不甘心和羞辱感让她内心燃起了熊熊怒火。没有人可以拒绝周奕然！
渴望得到林子昂不再是出于喜欢，而只是为了，想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