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自在飞花轻柔似梦,无边丝雨渺细如愁
“从这里到剧院要多久?”苏苏问。
“不堵车的话四十分钟,怎么了?”
“时间还早,我带你去个地方。”
没多久两人来到步行街,那种学生常常逛的地方。
从商场入口进入,没有高级香薰的味道,没有高雅和缓的音乐,没有稀疏缓慢的人流。广播里一直重复商场周末活动细则,走廊和专柜都是趁周末出来血拼的人。
苏苏时不时回头看看身后的林子昂有没有跟上。终于从人群中穿出,出了商场侧门,进入步行街主街。
冬天的步行街比别的季节都显得冷清,大家被寒冷赶进温暖的室内,这就是商场为什么这么多人的原因吧。
苏苏喜欢这样的清冷,闲庭信步,让她可以可以慢慢看,慢慢挑,享受过程,而非结果。
走进一家银饰手工作坊。老板看见苏苏所戴的耳环,露出对自己作品喜爱而自信的笑容,苏苏点头示意,老板低头继续专注于手中的设计稿。
苏苏熟练地在一个个原木展架上仔细挑选着。林子昂本以为是要给自己挑生日礼物,见进了家首饰店,有点自作多情的失落。
“找到了!”
苏苏一声惊呼让林子昂和老板都向她这边看来。只见她手上拿着两粒精致的袖扣。
“也就你能从我这杂乱无章的柜台找到。”
老板醉心设计和手作,很少有时间整理柜台,就让一个个作品随意摆放着,没有分类、很少展示。
只有极个别非常满意的作品才有资格被挂在高高的展示架上,而且都是有动人故事的作品。
袖扣是小猫形状的,细看之下每一根猫毛都雕刻的栩栩如生,市面上最细的刻刀也做不出来的效果。猫眼做了特殊打磨,即便没有镶嵌珠宝,在灯光下依然能反射出猫猫眼神中特有的光芒。
苏苏很早之前就注意到它们,自己用不到便没有买,每次来只是默默观赏一番,看有没有被有眼光的买家买走,还好它们终于等到了自己。
“要不要试一下?”苏苏问。
和林子昂手腕处某奢侈品牌的袖口比起来苏苏手中这对在宝石和贵金属面前显得清新脱俗。
可能是扣法有所差异,单手操作怎么也扣不上后面的卡托。苏苏伸手过来帮忙,林子昂不经意碰到她的手,冰冰的。
她冷吗?围巾怎么没有围上呢?樱花香气离自己如此之近,有些分不清到底是身处梦境还是现实。长长的睫毛在灯下投射出道道光影落在瓷白的脸上。
“你喜欢猫?”子昂问。
“嗯。”苏苏专心研究扣法没有抬头。
“怎么不养一只?”
“我皮肤比较敏感,不适合养宠物。”
是啊,刚才吃饭她说过的皮肤容易过敏不能喝酒,怎么又问一遍,太蠢了。
自诩才智过人的林子昂,在苏苏面前智商指数急剧下降。没有理性思考和判断能力,只能跟着感性的指引走。
“好了,你看看!”
啊这么快,可不可以再久一点,有没有别的袖扣也试一下?林子昂看着完成任务和他保持礼貌距离的苏苏有些不舍。
纯银打造的小猫袖扣,切割的层次感让它们看上去不乏贵金属的高贵,同时多了几分内敛和低调。
“挺好看的!”
尽管认为有些幼稚,林子昂依旧是喜欢的,因为是他喜欢的人挑选的。
“那就要这对了,会不会不太稳重呀。”苏苏有些担心地问。
“不会,我很喜欢。”林子昂看着苏苏相视而笑。
苏苏又挑了一个精致的木制礼盒将袖扣放在里面,包裹在纯棉布艺小袋里,郑重地交给林子昂:
“祝你生日快乐!”
“谢谢!”
从店里出来,林子昂将围巾给苏苏系上。站得离她那样近,一圈又一圈,不想让她被一丝寒意侵扰。
苏苏不敢抬头,因为知道迎着她的会是怎样的目光。等待他们的到底是万劫不复,还是生生不息?苏苏不敢想。
林子昂已等不及想快些跨过那条线,不管是天堂还是地狱,他都准备与苏苏共赴。
流苏下的心跳感觉会把它们震得跳动起来,苏苏将围巾裹紧压在大衣里面,好像这样心思就可以不被知道一样,其实只要她自己知道就够了。
“走吧,不然又要迟到了。”苏苏说完继续向前走去。
这次上演的是阿加莎《捕鼠器》。可能是阿婆小说过于深入人心的缘故,演员程式化的表演并没有激起多少感情共鸣。
逻辑漏洞百出,节奏混乱,演出进行到中场观众已有些躁动不安,不时传来小声讨论声,叹气声。
出于对演员的尊重,大家还是坚持到了最后。寥寥的掌声像是对整场演出的评分。
如鲠在喉的两个小时终于结束,苏苏和林子昂随着人流向外走去。
户外阵阵寒风让他们微红的面容冷却下来。潮湿的空气中夹杂着雨水冲烂枯叶的土腥味,晚上的气温比下午又低了好几度。
“抱歉,一场糟糕的演出。”林子昂说
苏苏忍不出笑了起来问他:
“你有注意到胶带细节吗?”
“注意到了,不能再假了。还有老板娘的台词。”说着林子昂也笑了。
“是的,看来口碑也不能全信。”
“虽然演出很糟糕,可小说里有句话我倒是很喜欢。”
“哪句?”苏苏问。
“生活嘛,你认为它是什么样,它就是什么样?直奔前方就是了——别回头。过去的事情不会对我有什么影响——除非是用我希望的方式。”
“我怎么不记得有这句?”
“是不记得?还是不想面对?”
“林子昂,我们说好的。”
“是,我们说好的。可是,苏苏,这一天下来,我发现自己对你的感觉已经不受控制。即使你在我面前,我也控制不住去想你;看见你冷的样子,我忍不住想把你搂在怀里;看见你为我戴上袖扣,我忍不住去想我们未来的生活会是什么样子。想到你住在那样的地方吃苦,我忍不住想要帮你。苏苏,你能理解我心里的感觉吗?你也是喜欢我的不是吗?需要的只是勇气。”
“你有救世情结吗?凭什么认定我在受苦,受的什么苦?对我而言的正常生活,对你而言就是苦,就是难?林子昂,我不需要你的同情和救助。你一出现就要打碎我的一切,你凭什么?你有什么资格!你是以解天下倒悬为己任的儒士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苏苏,如果伤害到你,我道歉!我是真的,真的想让你过的好一点。”
“什么叫好一点?和无家可归,露宿街头的人比我已经很好了。”
“明明可以更好,为什么不呢?”
“林子昂,你接近我到底是因为您的大慈大悲要解救众生,还是因为……没什么不重要,我们以后还是不要见面了。”
“为什么?我想让你过的好点有错吗?”
“没错,只是我不需要。”
“苏苏,别这样,我们今天不是过的很开心吗?”
“是很开心,开心的让我有点晕头转向,快忘了自己是谁,很好,这下我都想起来了。以后请不要再来找我!”
周遭人潮渐散,又是剧场前高高的台阶,只是没有京城剧院银杏树的旖旎。苏苏快步向下走去,像是听到午夜钟声响起落荒而逃的灰姑娘。
林子昂站在原地,他不知道自己还应该做些什么,想追去,可他知道这样做的结果,只会将苏苏越推越远。
这时苏苏突然转身,向林子昂走来。糟糕境况的快速转圜,喜极而泣的表情挂在嘴角,垂于眼帘。
“谢谢你的围巾!”苏苏将围巾递到林子昂手里再次转身离去。
幻灭是什么感觉,破碎是什么声音,好像只有林子昂知道。立在金色光芒前的黑色身影,萧条的如冬季里最后一根枯枝。
他不知道的是,苏苏在转身的一瞬间已经泪如雨下。她愿意当这个“坏”人,情愿让林子昂恨她,也不愿将他拉入自己千疮百孔的人生里。
这不是他该承受的,好女孩那么多,为什么喜欢“不正常”的自己。明明可以活的很轻松,为什么要选择如此难的一条路。
小猫袖扣在灯下闪动个不停,林子昂拿在手里不停把玩,桌上的红酒瓶已经空了大半,音响里的eawaywithme怎么听都像是对自己无尽的嘲讽。
林子昂苦笑着,将杯中的红酒一口吞下。正在充电的手机依旧闪个不停,接着雷雨般的敲门声响起。林子昂踉踉跄跄走去开门。
好像看到了小时候的母亲,高高在上指着自己的鼻子颐指气使的样子。
林子昂笑着,像是灵魂被抽离了一样,笑自己无法掌控的人生和无法逃离的孤独。讽刺的是,在生日这天,他感觉自己已经死了。
林子昂生日聚会的风波圈里已经人尽皆知。负责表演惊喜重头戏的周奕然成了众人同情的对象,也让她和林母的关系越发近了。
对周家的抱歉让林母频频约周奕然来家中小坐,俨然一幅登堂入室的姿态。期待与林子昂的偶遇却一直没有发生。
自生日后,林子昂再没有和苏苏联系过,“黑面”林总的脸越发黑了。苏苏依旧会出现在梦境里,夜半醒来的黑暗中一切都是那么清晰。
又是周六,距离上次见面已经过去整整一周。这周林子昂没有参加任何饭局,也没有出席任何活动,每天在办公室里待十几个小时,不知道的以为他在计划什么商业机密。
其实林子昂只是想借助工作环境让自己时刻保持理智和清醒而已。然而他错了,苏苏不仅仅在理智和清醒的另一端。
为避免待在一个人的空间里,林子昂跑去书店闲逛。阅读疗心,是他小时候发现的,从此便一发不可收拾。
巧的是苏苏也是,只是她现在没有这样的闲情逸致,年底的工作量占据了所有时间。
书店古典文学处新辟出了一面满墙书架,存放着《钦定四库全书》无删减版两百册。
金黄书背条条整齐排列,配着仿金丝楠木的书架看起来华贵异常,似是到了皇室藏书的文渊阁。按经、史、子、集从左自右排列。
林子昂想象着苏苏看到这万签插架的一幕该有多雀跃。书架外装了玻璃挡板,只可远观,不可亵玩。只做展览之用。
“你好,请问这套《四库全书》是可以出售的吗?”
“你好先生,这套书只展览不售卖,您想买的话,可以帮您订。”
“好,麻烦帮我订一套。”
“全部吗?全部有两百多本,整整20箱!建议您可以分次分批拿。”
“要全部,可以送货上门吗?”
“可以的。”
付了定金,留完地址和电话,林子昂感觉心满愿足,脸上不住地泛起笑意,只因想象着这样一堵书墙出现她面前的情景。可是他现在连和苏苏联系的勇气都没有。
一周后满壁金黄出现在林子昂临岸新居里。
林氏集团开发江临岸瞰项目时林子昂给自己留了顶楼大平层,几年前就已装修完工,迟迟没有搬入。
这是他为自己准备的婚房,一个人住起来着实太大了些。并没有结婚打算,只是与父母意愿对抗的成果而已,因他无法忍受婚后可能和父母做邻居的现实。
“把经卷装一箱放你车上。”林子昂对小唐说。
“好的,林总。”
没有见林子昂的两周,苏苏说不出是什么感觉,日子又变成白开水,无色无味。
被项目截止日期压迫的不见天日,新的项目又分配下来了。每天早出晚归,很久没有晒过太阳。头发油腻腻没时间打理,胡乱绑了个髻。
这几天温度降的厉害,羽绒服再不好看也比受冻强,况且也不穿给谁看。藏蓝色羽绒服随意搭配一条牛仔裤,脚上的靴子好像灌满铅水,在地上拖着。
已经累得一步不想走,可手里的资料还等着她回去整理。巷口的短坡走了很久,巷子里的热闹和自己没有半点关系。
终于到了楼下,爬上二楼,黑沉沉的影子在黑黢黢的走廊上晃动了一下,
“啊!”
苏苏吓得一声尖叫,以为是贼人。年关将至,这一带是小偷最爱到访之地。
“别怕,是我。”
林子昂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