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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 酒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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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河神庙既选好了地址,不到两个月就拔地而起,成就了一座簇新亮堂的建筑,迅速成为镇子上的焦点,也许是下半年发生的不幸事件太多了,不管是禄村还是龙泉镇,大家都仿佛故意似的,迅速抛却了那些惨烈的记忆,努力把它们从脑海中赶出来,再艰难,日子也总要继续过下去。

    落成那天正好赶上了冬至,天气冷得出奇,梅子一大早就爬了起来,就听见外面传来男人吭哧的声音,倒像是华叔生前在床上努力翻身的动静,她的心猛地一哆嗦,并且迅速传遍全身,整个人就像冻住了似的,半响才反应过来,不由笑自己太过敏感。

    她们家虽说是镇上,严格的来讲是在龙泉镇的边界,走几步就是通往禄村的大道,她并不想离老宅那么近,奈何越是靠近镇中心,房子越贵,母女又都没有什么收入,只能选一个便宜简陋的的来住。

    梅子推开门,但见天色微明,寒气逼人,四周一片寂静,遥远的天边点点星光正在隐退,整个世界好比一块坚硬无比的冰块,里面冻着树枝,房屋,道路,车轮碾过路面发出清脆的声音,细微的声音都能被传很远,太阳虽然耀眼,除了光明,并没有带来温暖,地上的水结了层薄冰,乍一看,里面的水似乎还在流动。

    往常这个时候路上几乎没有什么人的,今天却稀稀落落的有些个,都是在朝一个方向前行,她这才想起来,河神庙今儿有落成典礼,中午的时候镇长和村老还要在兴旺居请吃饭,利发婶、华家以及另外的一户外姓人,都算是为盖庙做出了牺牲的人家,镇长也下了请帖邀请。

    不管是为了搬家这件事,还是贾神父这件事,梅子都不想去,只是架不住利发婶说:又不是私人宴席,咱们几家确实也出了力,既然是姚钱树他们请客,凭什么不去啊,就当去尝尝那郫县大厨的手艺好了!

    于是临到了中午,梅子便拽着母亲一起来到了兴旺居,她原本担心来早了,哪知道这里正红火热闹的呢,楼下跺脚取暖的车夫都有好几个,其中的一个竟然是贾神父以前的跟班儿小陈,梅子问他啥时候改了行,小陈笑道:“全靠何先生,安排我给刘镇长当马倌。否则我在龙泉镇没亲没故的,想混口饱饭也难呀!”

    梅子正唏嘘着,就见有些熟客想进楼上雅座,都尽被掌柜的笑脸拦住,说是镇长和村老请客,有人嚷嚷道:“又不是他们两家的私宴,既然是庙都盖好了,更该与民同乐啊!”

    梅子母女今天只穿了棉套裤棉紧身,进了酒楼看到那些平常见不到的“贵人”,才知道有钱人到底要怕冷些,比如镇长及其家的女眷,男女都穿着狐皮袍,姚钱树还戴着猞猁狲卧龙袋,酒楼里点着好几架烧的旺旺的铜火盆,说是只管烧火取暖,窗户却又是打开着的,害得镇长妹妹刘三金打了好几个喷嚏。

    也不知道是不是这喷嚏太过于醒目,何旭杜看了好几眼刘三金,他虽然之前见过她,今天乃是头一次离得这么近,竟然有些失态,只顾盯着她看。

    刘礼茂知他不是那种好色的人,仍有些不满,连忙咳嗽几声,何旭杜这才收敛。

    刘三金见状愈发摆出城里阔少奶奶的架子,行动愈发娇贵矜持,把边上的镇长夫人衬托得好似个村婆子。

    而姚钱树的妻子顾童氏并不待见这位未来的大儿媳妇,嫌她妖娆,又气他们家不懂礼数,因为听说刘三金的亲妈明明就在镇上,两家的儿女订亲后,这位老姨奶奶既没有登门拜访,也没有请人做客,连此番吃饭都说生病不能来,分明就是看不起人。

    姚钱树只得安慰堂客说:“她只是个姨太太,虽然仗着女儿的福气和咱们攀了亲家,并不能和明媒正娶的太太们平起平坐,来了也是尴尬。”

    顾童氏听了心里这才舒服点。

    心里不痛快的还有姚钱树的幺儿姚鹏,他今年三十好几,当年姚钱树黑心黑肺从何旭杜身上抢走一个读大学的名额给自己家的这个老幺,可惜姚鹏读书就跟个圆茄子一样,油盐不进,大学勉强读了一年就被退学,打那以后他自暴自弃,并没有亲哥哥那样出息。

    如今想着自己在乡下一事无成,做哥哥的兴隆红火,名、利、美人都让他得了,姚鹏不由烧酒喝了一口又一口,胃里火辣辣,全身上下都蔓延着热气,不一会那酒劲儿就涌了上来,因见华家母女正在离她不远的酒席上,姚鹏便指着她们娘儿两个,涎着脸对边上的人道:“正经女人都不合我的口味,所以华家这一老一小,硬要我耍,我倒宁可要那老的,她当年嫁来时,可是禄村的盖面菜啊!”

    那人听了满脸尴尬,既不能接话,又不好不接话,只好在他面前夹了菜道:“多吃点菜,喝醉了可不好!”

    姚鹏平日里最不喜欢人家说他醉,立时就竖起眼睛,大声道:“华婶嫁来时,村里人就说了,一块肥肉,终不会只华叔一个人尽吃得了。你知道原先华家那个房子和农田是怎么得来的?还不是靠她到处和人睡觉换来的!我老娘讲的真对:一个失身的女人,一次和两次,很多次又有什么区别?”

    唠叨完这些,他转头还去问顾童氏:“老娘,这是你说过的,对吧?”

    他这一席话一出口,整间宴会厅顿时就变得鸦雀无声,姚钱树夫妇的脸一会儿红,一会儿白。镇长一家则面面相觑。

    何旭杜只是垂着眼,好像什么都没看见。

    一向隐忍沉默的华婶突然开口了,就见她转过头,面向着宴席主桌方向,轻声道:“伤疤最好不要去剥,硬是要剥的话,流的也不是我一个人的血。”

    说完这话她就走了,梅子愣了一下,才连忙追上母亲。

    接下来的宴席在匆忙中草草结束,姚钱树满面忧虑,心事重重,早没了之前的谈兴,倒是顾童氏找了个机会狠狠朝儿子背上捶了几把,小声道:“你爹原先就说不让你来,怕你喝几口猫尿就耍酒疯,我好容易求了情,结果你还真是喝多了!”

    姚鹏不服气道:“丢人现眼的又不是我,谁叫你们请了□□来吃饭?”

    话音刚落,就听见“啪”的一声,原来有人听不下去拍了桌子,没想到竟然是利发叔。

    就听他厉声道:“姚鹏你咋不屙泡尿把自己淹死?今天的酒宴乃是大家一起给河神庙庆贺,不是你们家的私宴!这满堂的客人都是镇政府拟定的,你真对哪个人不满,就找镇长说去,欺负孤儿寡母,算什么男人!你敢嘴里再不干不净,老子立刻把你从这二楼的窗户里丢到外头!”

    利发叔话虽然说得糙,倒是合情合理,眼见得几个镇上的大户都不住点头,镇长刘礼茂的脸色也越来越难看,姚鹏平日里在禄村再荒唐,也只好收敛了神色。

    酒宴一散,利发叔夫妇回到家,利发婶立时便把刚才发生的事情说了个活灵活现,听闻父亲在兴旺居教训姚鹏,关英立即拍手道:“好,就该给那些坏人点颜色看看!姚钱树当了那么多年村老,平日里在禄村霸道惯了,现在他儿子竟然跑到镇子上欺负人了,活该!”

    沈玉琨却还在咂摸着华婶的那句话:“流的也不是我一个人的血。”

    这句话,像是对某一个人说的,又像是对某一群人在说,含义大可玩味。

    她平日里属于那种遇见可疑的案件就愿意殚精竭虑寻找真相的人,但华婶的这句话,却没有令她产生好奇,头一次,她对真相丧失了热情。

    也许很久以后她才明白,真相多数是残忍的,她当时就预感到了,这才会下意识的回避它。

    利发婶还有些忿忿不平道:“姚鹏要不是有个当村老的爹,他算狗屎!他那个妈更不是玩意,抠屁股眼儿都得唆唆手指!华婶要不是为了孩子,才不会受那样的活罪,她要是想离开这个穷家,有的是机会,她不比钱秀娥强百倍!”

    关英觉得好奇,刚开口问钱秀娥是谁,哪知道利发叔听了这话并不高兴,反而板着脸道:“都不要再说了,一张嘴长在脸上,难道就是用来嚼舌根的吗?你们这样说人,和姚鹏又有什么区别?左右都是闲话罢了!”

    大概很少见到男主人发火,黑子有些害怕,躲到了关英身后,但关英见父亲拿自己和姚鹏比,心里很不痛快,脸一下子耷拉下来,她见黑子在自己新做的裤子上蹭来蹭去,立时就恼了,一脚把黑子蹬出来老远。

    黑子呜咽着,小心翼翼的跑到院子的角落里躲了起来。

    沈玉琨见状,怕他们一家三口继续拌嘴,就想把关英劝走,哪知道利发婶却不依了,她怒道:“你个死老头子,好端端的骂孩子做什么!你嫌我话多,可我打做姑娘时就这样啊,华婶话是少,长得也比我好,可当初嫌她娘家穷、负担重,不肯娶人家的也是你呀!”

    利发叔没想到和老伴儿的一番拌嘴,倒是激怒她把不少陈年烂谷子都给倒出来了,根本没顾忌边上还有女儿以及沈玉琨,他忙道:“娶你就是因为你虽嘴快,可手也快、心肠又好,快去烧碗面吧老婆子,兴旺居大厨的菜再好吃,也比不上你的手艺,我都要饿扁了!”

    这天晚上,利发婶过得很不安生,临睡前她照旧洗脸洗手,可水都冷了,也忘记擦干,从铜盆里抽出的手,水珠一直滑到了指尖,又滴落到盆里。

    利发叔在床上翻看着账本,掀了下眼镜说:“老婆子你难道得了癔症?”

    利发婶道:“我在想白天那事儿,你真是爱逞能,以前还不知道你这么英豪呢,华婶后来有没有谢你?”

    利发叔喃喃道:“胡说什么,对了,还记得咱们老宅院子里的那棵石榴树吗,没想到他们还给留着没有砍,昨儿我和他们说了好话,等开春就把树挪到咱们新家的院子里。”

    利发婶认为他避重就轻,不依不饶道:“上次姚鹏来买卤菜,找茬说菜不新鲜,你明明知道他是找茬,还给他赔不是,又多送了他半罐子大头菜,那时候你的男子气概都去哪里了?被狗吃了?”

    “被你吃了”,利发叔笑道,翻了个身就睡下了。

    利发婶儿并没有笑,她擦干手,坐在床头,望着窗户外面一片白喇喇,不知道是月光还是雪光。

    往事一幕幕,浮上心头。

    那时候她刚嫁过来,有时会穿着绿色的裙子来河边洗菜捣衣,蹲下来时就像一片荷叶,她从不扯着嗓子说话,也从不随意和男人开玩笑。

    她也下地干活,常被晒得黝黑,但姣好的容貌,总能与其他妇人区别开来。

    村里的其他女人都觉得她有些矫情,在农村里哪有那么多讲究?背后议论都说她是“苏妲己”。

    她的婆子妈在村里是出了名的凶狠,对儿媳妇百般苛刻。因此她时常会到邻居家躲避,还会陪利发婶的长子做作业。

    有一次她婆子妈故意乘她不在家时,把油盐酱醋锁起来,等她回来没法做饭。

    她只好借利发婶儿家的火,先用剩米饭捏一个饭团,从菜园里摘了几个青椒,把青椒放炉子上烤一会儿,待辣椒皮发白时清洗后放入擂钵,加一小勺豆豉,慢慢捣弄。

    她一边捣辣椒,一边擦眼泪,哭得多,吃得少。她日子最艰难的时候,利发婶安慰她说,放弃生命是一件多么容易的事情,而在艰难的情况下,坚持活下去不放弃,才是最不容易和了不起的事情。

    她则回答:“我对坠入地狱一点都不怕,早就不怕了。”

    她是信教的,还有那个钱秀娥也是信洋教的,利发婶则半信不疑,纯粹图热闹跟着她们瞎起哄,偶尔会和她们一起到县城买衣服、照相。

    知道她们三个要好的不多,毕竟钱秀娥名声有些浪荡,尤其是对孩子不好这点,利发婶很看不上!

    后来利发婶的长子早年夭折,就愈发羡慕钱秀娥有个那么懂事又聪明的孩子。

    在这件事上,利发婶深信,指望的就是得不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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