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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凶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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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尸体是被梅子发现的,华婶已经吓得说不出来话,还是女儿喊来了邻里街坊,等到村老一到,梅子立即抱住母亲,哭得稀里哗啦,说道:“我弟弟刚没,哪知道我爹竟然又遇上了这种事,现在华家就剩下我们娘儿两个,主心骨都没了,村老要给我们母女做主!”

    姚钱树也破不了这类凶杀案,只能叫人通报镇上,镇长便立即派何旭杜前来调查。

    何旭杜本来就为盖庙的事儿忙得脚不沾地,得知禄村的凶案后,心情更是沉重,前去村里的路上,恨不得每走几步就要停下休息一会,仿佛每一步都有数十斤重似的。

    镇政府的门房老郑原本不必跟他来,因见他最近总是心事重重,神思飘忽不定,实在不放心,只好亲自跟过来。

    何旭杜到达华家时,远远的就听见一个粗嗓门的人在讲话,他不由停下脚步,仿佛很不情愿靠近,这个停顿很不自然,以至于老郑都注意到了,他顺着何旭杜的眼睛眺望,就见一个红脸老头正抄手站在前面的院子门口,走近了才能看清楚他那总是布满怨气的脸上,一双时时斜视的眼睛流露出对他人的不屑,但你不知道他脸上的不屑,到底是出于自负还是愚蠢。

    看到镇上派来了干部,每张脸都转向了他,好像他就能带来答案似的。可结果明显令他们失望了,何旭杜并没有料到现场是那么的血腥,哪怕姚钱树婉转提醒过他,他一进华叔的卧室看到凶案现场,立刻就俯身开始呕吐,整张脸都变了颜色。

    门房老郑赶紧上去帮忙扶他到外面坐下来,姚钱树冲围观的乡亲们摊手做了个“无可奈何”的意思,老郑一边帮何旭杜抚背,一边道:“镇政府真是没人手,无论大小事儿都只得何先生一个人来做,他前面都两宿没睡了,镇长偏又让他来,这场面我一个粗人看了都瘆得慌,何况他一个斯斯文文的读书人。我看,先把家属叫来询问下再说。”

    饶是这个简单的“询问下”,也并不能草率应付。

    何旭杜强撑着,找梅子问了许多问题,华婶在边上怯怯地看着他们两个,偶尔才答上那么几句。

    原来是那天午饭后,华婶说她出去见个熟人,梅子服侍好父亲躺下来午睡,正好村口邻居家的嫂子问她绣花样的事情,她便过去聊了会天,大门并没有锁,也就一炷香的功夫,因为天色突然变暗,她担心落雨,毕竟院子里面还晒着衣服,就急匆匆回来收衣服,哪知道进门就觉得不对劲,因为她临走时堂屋正门的木门乃是虚掩着的,他父亲一向怕风,就算是大暑天也不许敞开门窗。

    而当时,堂屋的两扇木门却统统敞开,这在华家是非常少见的。

    她最初以为华婶回来了,喊了几嗓子,却不见人应,又喊了几声“老汉”,也没人吭气。梅子说她那时才有些慌。

    很明显,凶器就是院子里的一扇斧头,原是华叔年轻时做活用的,后来虽然失去了锋利,去也算是防身利器,就被母女两个留下来,算是护院的兵器。

    梅子在隔壁邻居家教针线的事情,是有人证的,而且邻居说确实没有听见附近有任何喧嚣或者惨叫声,可想而知那凶手的一斧子必定是又快又狠,转瞬间就要了人命,华叔连喊一嗓子的机会都没有。

    唯一可疑的就是华婶,她说自己当时去见一个熟人,却连那人是男是女,姓甚名谁都不肯说出来,只是一味的回避,姚钱树见何旭杜还在耐心询问,他有点着急,横眉立目道:“你躲躲闪闪的,算是个什么意思?想让村里、镇上帮你们母女做主,自己个儿就先要挺得直腰杆!”

    华婶低了头不吭声,梅子被她气得脸都青了。

    何旭杜从来没想到,除了体力活,说话也是一件如此耗人体力的差事,那天下午由于他话说得太多,傍晚他离去时,不仅嘴巴干,整个人都好像泄了气的篮球。

    他没有急着回镇上,而是让老郑先走,自己在禄江边站了很久。

    摆脱了混杂着血腥味的华家院子,他终于嗅到了新鲜清冷的空气,大口大口的喘很久才觉得舒坦。

    他想,怎么会有人用那样残忍的手段来杀害一个病床上的老人呢?凶手要么是个力大无穷的男人,要么对华叔有着深仇大恨,才能毕其功于一役,否则断断完不成这样的操作的。

    还有,华婶在说自己去见熟人时的那种神色,很明显不愿意透露对方的身份,乃是在保守一个秘密。这样明显的给自己招黑,何旭杜实在想不通她的动机,难道她的那位熟人,比自己的清誉还要重要?

    而且今天下午院子里的人真是太多了,尽是些看热闹的村民,连之前搬走的张婶都回来了,可见这件案子真是为沉闷许久的村民们提供了一桩绝佳的下酒小菜,他能想象得出他们那张麻木不仁的面孔上,是如何渐渐泛出了雀跃不已的神色。

    可是作为村老,该有的庄重和肃穆还是要有的,姚钱树临走前特意给了梅子一点钱,嘱咐说既然镇上都派人来勘察过了,接下来不如早点把华叔的尸体埋了,好让他有个安息。

    何旭杜忍不住想,如果是他,可不愿被埋在土里,他宁可陈尸于森林深处的枯叶上,直到消失成为尘土。

    或者,他望了一眼禄江,那泛着绿色的江水,处处提醒这是一座寒冷潮湿的坟墓,它又是那么宽阔,里面已经收留了不知多少人,想到这里,他仿佛看到了那些人全都在河里慢慢漂浮着,面部痉挛,四肢发青,每一阵冰冷的波浪都把他们推入到更遥远的江河。

    这时候他反而没有那么害怕了,不像是下午,怎么都无法控制自己的呕吐。

    突然听见有人喊了声“妈妈”,何旭杜转身回望,并不见四周有人,待他定睛再细看,只见远处有个头发花白的老妇人,正是已经搬走的张婶,喊她的乃是一个身材壮实高大的青年男子,这男子衣着打扮都和常人无异,但神情却痴痴呆呆,何旭杜记得他叫大戆,手里总拿着一面拨浪鼓,可今天却两手空空,不知道是不是少了心爱的玩具,大戆脸上还多了一种比往常看起来更焦躁的神色,嘴里不停发出“嗬嗬”的声音。

    何旭杜小时候就常见他们母子在禄村附近散步,这么多年了,不变的仍然是母子间的相依相伴。

    张婶认出了何旭杜,朝他笑笑,说:“习惯了,就算搬走了,他也要经常回来逛逛。”

    大戆又嘟囔了几句“妈妈妈”,张婶忙说:“囡囡饿了吗,咱们现在就回家吃饭啊。”

    何旭杜想起来镇子上人说的,这孩子说的最清楚的一个字就是“妈”,有时候是“妈妈妈”有时候是“妈妈妈妈妈妈妈”也有时候是“妈…妈……妈……”,外人听起来差别不大,张婶却总能分辨出这是要往前走、往后走,还是饿了要回家吃饭,还是要玩一会的意思。

    何旭杜知道禄村有多少女人受不了夫家贫寒抛夫弃子,小孩说:“我妈不要我了”时那种幽怨的眼神时常刺痛了他,然而大戆母子却是个例外,何旭杜望着他们的背影,眼里噙了泪。

    华叔的案子迅速吸引了全镇所有人的注意力,不管是田间种地的,还是连兴旺居雅座里吃酒的,百无聊赖的好奇心一下子投入到各种最复杂的假设中,有人说华叔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很少与人结怨,因此他的死大有可能必然与近日盖庙迁地有关,也有人说这件事可能早就埋下祸根,根源就在他那个老婆身上。

    年轻的一辈,包括关英在内,只知道很多人对华婶都有微词,却并不知道原因,有时关英问起母亲来,利发婶也只是含混其词,这案子一传十、十传百,渐渐便都说起了华婶的绯闻,更有人说华叔出事前一天,他还亲眼看到了奸夫,乃是一个陌生的外乡人,这话说的有鼻子有眼,十亭人倒有八亭人都信以为真。

    一个深秋的晚上,有人对姚钱树道:“盖庙事不宜迟,既然华家没了男丁,随时就能让她们母子搬走。”

    姚钱树吸口叶子烟,皱眉道:“要是华婶不同意我们出的价,总不能就这样把她们母子赶走。”

    有人慷慨激昂的象说评书般,道:“信上帝的人,也不能不守妇道啊,这样的女人终归是要沉江的!”

    立即有人说:“没有奸夫,怎能沉江?”

    前面那人挤眉弄眼,“嗤”了一声,道:“她的奸夫还算少吗?恐怕太多,抓不过来呢。”

    姚钱树的老婆发牢骚道:“总不能由着这女人胡乱讨价吧?咱家大儿开银庄赚来的钱,也不是叫大风刮来的啊,要不是为了那个泼辣货——”

    听到这里,姚钱树立即喝住她,让她不要掺和。

    旁人都知道盖庙这笔钱,其实是姚家开银庄的长子捐给龙泉镇政府的,之所以没有以私人名义来运作盖庙这件事,也是卖给刘礼茂一个大大的颜面,只是听村老婆娘的话,似乎另有隐情,至于谁是哪个“泼辣货”就不得而知了。

    总之,他们此番谈话只有一个结论:没有了河神的安抚,这一方土地都不得安生,为大局计,华婶母女必须尽快搬走,至于搬迁的价格,当然越少越划算!

    梅子万没想到,她父亲没了,村里开出来的价钱竟然比之前的还要少!她一是怨恨母亲的名声连累自己,使她嫁人变成一件难以完成的任务,二来更恼恨村里人落井下石,以大义之名行巧取豪夺之实。

    她没处申冤,只好找关英乃至贾神父去发牢骚,后来连马步清都看不下去,说:“禄村不厚道,怎么这样欺负孤儿寡母?”

    这天关英下课,一进院门就闻见烤鸭的香味,黑子扒拉着她的裤脚,一个劲儿想把她朝厨房里拖,于是不等母亲开口,她立即从橱柜里翻出一只香喷喷的烤鸭,她凑近鼻子一闻,香料的味儿已经渗透在每层肉里,还有果木的清香附着在脆脆的肉皮上。

    利发婶撇嘴道:“看看你都快和黑子一样馋了!这是你华婶送来的烤鸭,你只能给撕条腿子吃,剩下的留着当晚饭罢。”

    关英道:“这东西就要趁热,再上笼回锅,味道就差了。”

    既然说起了华婶,她就把马步清打抱不平的话说了,利发婶苦笑道:“又不是头一次,禄村的人,欺负她还少吗?”

    其实马排长还有一句话,关英没好意思说,那就是:“梅子要是有你这么好看,早就嫁出去了,说不定还会有人帮她们母子撑腰。”

    晚饭的时候,关英提议说禄江岸边的巴茅都开花了,她想去采一点拿来做枕芯,沈玉琨好奇问这东西还有这种作用?

    利发婶儿道:“巴茅可是好东西,开的花拿来当枕芯,又软和又蓬松,杆子晒干后能当柴火。

    说话间,利发婶就从锅里端出来烤鸭,沈玉琨惋惜道:“多肥的鸭子,可惜烤着吃,脑花几乎就没了。”

    利发婶笑道:“我嫁到这边几十年了,还吃不惯那玩意,沈老师倒是入乡随俗。脑花就那么好吃?”

    沈玉琨笑盈盈道:“好得很!绵密如凝脂,有如醉生梦死的极乐之境。”

    一句话逗得连利发叔都笑了,关英感慨道:“鱼脑花要用筷子挑,鸭脑壳要剖成两半,鸡脑壳后脑勺薄,用门牙磕开,掰开天灵盖就能得到一个完整的脑花;兔子脑花同理,切成两半就没意思了,一定要从后往前撬天灵盖吃起才有成就感。”

    不知怎地,她话音刚落,突然令大家想起华叔的惨事,心照不宣似的,大家便都不再提脑花的事儿。

    可有关华婶的话题一旦萌生,在脑子里赶了几次都赶不走,就算你不说,它就在空气中,无处不在。

    终于,利发婶开口道:“其实甭管华叔怎么死的,那帮人的心思我懂,就想赶紧把这件事给了了,速速赶走她们母子,早点把河神庙给盖好,大家都安生。”

    关英愤愤不平道:“所以才朝华婶身上泼脏水?就为了盖一座破庙,宁可污蔑好人?”

    一直不开口的利发叔原本正在拿残余的烤鸭喂黑子,这时终于发话了:“就她的处境而言,速速搬走或许是最好的做法,何必犯众怒惹祸上身呢,再说,有些事情是抹不掉的。”

    沈玉琨现在四川话也能听懂个八九不离十,便脱口道:“华婶有什么事儿啊?”

    关英其实对这个问题也很好奇,不由把目光投向了父母。

    夫妻两个都沉默了,只有黑子在欢快的嚼着嘴里的肉骨头,发出满意的吧唧吧唧声。

    半响,利发婶儿才道:“沈老师,你从城市来,可能不大明白一块地对于农民的意义,反正我是站在她们母子两个那边的,村老不能像打发叫花似的把她们赶走。”

    利发叔不再接这个话茬,以此表示对这个话题的抗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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