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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河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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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去的路上,何旭杜想到今天看到一张熟悉的脸庞,心神间不由有点恍惚,疑心自己是不是看错了,因为那身打扮,尤其是那闪亮的水滴型耳环,实在太昂贵,与记忆里她一贯的形象截然不同。并且当时街上人太多,那个影子很快就消失不见了,仿佛一切都是他头脑里的幻觉。

    然她的举止,声调,习惯,包括脸上的皱纹,他又是早早就烙在脑海了,怎么会记错呢?

    记得有年夏天,因为村里的孩子骂他有个做□□的亲妈,于是两个人狠狠打了一架,虽然旗开得胜,村老姚钱树非要他认错。

    八岁的小男子汉气愤难忍,喊着要去跳河,不巧那天河水不深,才没过膝盖,但他打定了主意泡在水里不起来。

    劝他的人来了一拨又一拨,连学校的先生都过来了,他横竖就是死死抱住河中的石头不肯上岸,连亲妈劝都没用。

    后来她来了,只说了一句:“你起来啊,我拉你一把,让我抱抱。”

    他马上就站了起来,脸贴着她,觉得好温暖。

    其他围观的人便说:“漂亮女人谁都搞得定。”

    他听了难为情,仰头看看她,她只是笑说:“傻娃娃,性子可别这么烈。”

    记忆的闸门一旦开启,怎么也收不住,特别是想起生养自己的禄村,他便有种非常复杂的感觉,除了一句“洪洞县内无好人”,竟然找不到更合适的词汇来形容。

    一方面固然乡情难舍,另一方面,他对禄村的风气又十分痛恨,记得小时候村里来了乞丐,村民不但不给吃的,还把乞丐杀死丢到枯井里。他父亲去的早,后来母亲跟人跑了,尤其是祖父过世后,村里人就开始明目张胆的对他冷嘲热讽,还有人说要把他母亲抓住后沉江。

    那句老话怎么说的?“房中无君难留娘,山中无草难养羊”,他的母亲已经离开禄村至少十七年了吧,有时候他会幻想她在某个地方地方过得很好,说不定还会回来找他,有时候他又难免恼恨,想着她也许孤苦伶仃,即便是回来跪在他面前,他也不会再喊她一声妈。

    一路上胡思乱想,天黑了才回到镇政府。

    说是镇办公室,其实无非一个前厅后家的不大院落,何旭杜按照约定的时间来到镇长办公室,这房子不大,墙上贴着十二条新生活守则,那旧皮沙发刚一坐上去就陷进去,好像跌到一个坑里,空气混浊,烟草味、油墨味、家具的皮革味混在一起实在难受,他起身把窗户打开,就听门房老郑说让他再等几分钟。

    言罢,老郑眨眨眼,笑说:“姑太太在后院正闹呢,镇长和老姨奶奶都在劝。”

    何旭杜知道,镇长那个同父异母的妹妹新寡,前儿刚带着亲妈来龙泉镇散心,哪知道刚来就遇上了中午那档子事儿,此刻必然是正梨花带雨闹个不休。

    事实果然如同他猜测的那样,刘三金在成都跋扈惯了,以为龙泉镇乃是个小地方,凡事必能由着她,因此哪怕是母亲劝她不要独自去吃酒,也根本不放在心上。她从小被父母宠坏了,脾气又大,今天虽然没吃什么亏,毕竟受了气,回家就不管不顾闹将起来,说要刘镇长派人去把罗老歪捉了来谢罪。

    镇长的老婆本来就不待见这个小姑子,连带着今天和她一起丢了人,心里更觉不爽,本来说好了晚上和丈夫一起回邻村娘家,见状便赌气自己先走。

    到下午快四点的时候,镇长邻村的岳父打发一个跟班来说:“我们老爷太太向亲家太太、姑爷问安!说大小姐今夜不能回来,请亲家太太和姑爷不要等。”

    又问安,又请好,愣是没提到刘三金,小姑子心中不爽,道:“又不是八百里的路赶不回来了,回你们家老爷太太,就说姑爷今儿刚得了委员长的圣旨,马上就要当四川省长了!你们家大小姐再不回来,省长太太的位置今晚上就叫别的女人给坐了!”

    老姨奶奶听了连忙呵斥女儿,刘礼茂也道:“妹子,何苦再给我添堵?”

    刘三金冷笑:“怕这个,怕那个,你还怎么当官?你虽是小镇的长官,一年半载之后就是要做县太爷的,何况咱们成都还有好几处铺面、房子,也是有头有脸的人家,怕什么龙泉镇的袍哥!他那拳头,还没有成都青羊宫里老道士的指头尖儿大呢!”

    正说着,听见几声咳嗽,原来是门房说何旭杜到了。

    老姨奶奶忙道:“我的儿,咱们回里屋吧,你哥哥要谈公务呢,晚上叫人去兴旺居买脑花给你吃。”

    今天本是中秋放假,镇长刘礼茂为何急着见下属?

    原来省里拨了笔款给龙泉镇改善民生,刘礼茂盘算着务必要做一桩功劳簿上好听体面的大事,既得百姓称赞,又得上司夸赞,为将来升官做打算。他思前想后,觉得此地交通不便,不利于对外交流,若在禄江上架座桥,必然能在功劳簿上记下大大一笔!

    等到他特地把计划报给上面,又得到了首肯,心中更是雀跃不已,梦中都是全镇上下的百姓送来流芳百世的牌匾给他。可他毕竟不是本地人,就想借着何旭杜了解下民意。

    何旭杜听了他的计划,沉思片刻才道,说:“镇长,我也是听祖辈们说过,禄村早先时候和邻村之间,确乎有过一座桥,但至少也是前清康乾年间的事儿了,后来桥慢慢残旧,地方上便不再盖新桥,而是重修了河神庙保佑禄江两岸平安。”

    刘礼茂不解道:“从来没听说这地方有水患啊?”

    何旭杜明白镇长想当然以为河神庙就是保佑不发水来用的,笑着解释道:“虽没有水患,但民俗上确实是有这么一说,最早的时候乃是用活人祭祀禄江,后来才渐渐改为把犯事的男女丢入江河中供养神仙,我小时候,大人们都说因为村中有沉江这类私刑,所以吃不得那水饲养出来的鱼虾,其实真实原因乃是传说中的河神,凡人们务必连其中的鱼虾都不能碰。”

    刘礼茂皱眉道:“你信不信河神之说?”

    何旭杜笑道:“我前儿还去禄江里钓鱼吃呢!”

    刘礼茂立即眉开眼笑道:“就是嘛!那些俗民愚妇就知道胡闹,前方打仗的士兵饭都吃不饱,领兵的将军为军饷愁白了头发,这些人还要盖庙?都是吃饱了撑的。再说,我都和上司说过要搭桥!”

    他想了片刻,又道:“过一阵,有个美国记者要来采访,他来之前你务必抓紧时间,把童子军、地方救火队赶紧办好,这些事是中国进步力量的群像,要是上了美国杂志,大家都有面子!”

    何旭杜点点头,笑而不语,刘礼茂满意道:“你很有吏治才华,今天赶场时也多亏你处理我内眷和刁民的纠纷,等你在镇上历练好了,我肯定一力推荐,下一步你少说也会弄个副县长!”

    其实很多话何旭杜今天并没有说透,禄村这地方说要重修河神庙不知有多久了,因为世事太乱,一会儿皇帝崩了,一会儿又是袁世凯大总统,一会儿又要北伐,纷乱中河神庙的事儿总被地方政府摆在最后,老一辈们都说:再不盖庙,河神就会发怒!

    谈完公事,刘礼茂挽留他吃饭,今晚请了镇上和禄村的贤达在家吃饭,不如一起来作陪,何旭杜婉拒了。

    他出门时,就见两位妇人从东院出来,款款而行,一个背影妖娆纤细,正是下午才见过的刘三金,另一个人看上去年岁稍大,但也并不是臆想中的垂垂老者,尤其是她乌黑的头发并不像大多数乡下女人那样戴丝线网子,而是在脑后挽了个沉甸甸的圆髻,油光水滑的,没一根乱发纷披。

    没几天,镇上的小学举办秋游,无非几个老师带着学生到附近地方放风。正好那天有只渡船在禄江边停靠,有人就提议让学生们乘船到对岸邻村游玩。

    那船主见是几十个小娃,便只要了一包香烟价格,即答应运载过渡。小学生们看见平日里难得一见的渡船,早就心痒难耐,瞬间就如同炸了窝的蜜蜂,争着往渡船上跑,力小的还被力大的挤下船,留在岸边的几位女教师,根本无法维持这混乱的局面。

    梅子是秋游的随行老师,她见这帮孩子不听指挥,刚想发怒,就发现北边天空涌上一片云,遮挡了之前的丽日蓝天,而且那云很快的由乌变黑,像海潮一样翻腾卷动,狂风也开始袭来,正所谓风起云涌,变幻莫测。

    可是游性正足的娃儿们却顾不上变了色的天,还在乱哄哄地登上船,一下子涌上几十号人,渡船便开始倾斜,孩子们的惊惶失措则加剧了船的倾斜幅度,浸水的船只开始下沉。

    慌乱的学生有的尖叫,有的手舞足蹈,很快的,渡船东侧倾斜入水的速度变大,再加上船面四边也无栏杆,于是孩子们在惊恐中乱作一团,刚才欢乐的嬉闹声,顿时变成凄惨的呼救声!

    这时,北方涌来的乌云带着狂风掠过水面,船上的孩子们纷纷往水里掉,掉水里的拼命往岸边爬,岸上的则相互拉扯或是被巴茅缠成一串,谁也无法立即摆脱!

    岸上的男教师和一些路过的村民们,立即开始开始下水施救,也有人跑到村里呼救,梅子连忙引领巴茅丛里的孩子们后撤,一切都在惊慌当中进行。

    天气越来越诡异了,原来阳光普照的万里睛空,忽然变得乌天暗地,没有一丝风,没有一声雷,没有一滴雨,天空透着阴森,四周又黑很出奇。

    大约半小时后,乌云终于退去,天空恢复了灿烂,岸上闻询赶来的家长、村民,镇消防队队员,皆回天无数。

    何旭杜原本是要来钓鱼的,孩子们冲上渡船时,只见大风把浓云吹得急速翻滚着,那时他就觉得不对劲儿,后来船一翻,他头一个跳下禄江,前前后后救下了五个孩子。

    等他筋疲力尽的爬上岸后,才发现岸上的人群宛如河流,正不断从眼前涌现,都是闻询前来找孩子的家长们,其中一个就是华婶,只见她头发蓬松,两眼露出凶光,不停地闻询每一个在岸边的老师和村民,有没有人见到她家天宝,有人说不知道,也有人说凡是现在不在岸上的,恐怕都没了。

    华婶假装什么也没听到,脸上却难以压抑着时不时露出来的怀疑和恐惧。

    据梅子后来解释说,是天宝看见很多小学生来禄江边上秋游,孩子心痒难耐,趁着母亲不注意就悄悄溜了出来,按说他又不是在校的小学生,原本是不会有机会来参加秋游的。

    一直到所有被抢救上来的伤员都被带走,岸上仍然留有几个不甘心的家长,天气早就放晴,禄江上风平浪静,曾经吞噬了数十人的江面平静的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家长们最后一丝的侥幸被无情的否定了,有人呆呆发愣,有人痛苦嚎叫,有人远远的喊了一声“华婶”,她蓦然转过头,露出一张毫无血色,扭曲变形的脸。

    到了晚间,乌云又带着风暴来了,闪电劈开夜空,强光照见了镇子和村落里的全部景物,狂风暴雨说得上通宵达旦,似乎是苍天为那些无辜的小生命嚎啕大哭。有人说既然是上天怜悯乎,当时为何不加以制止,而让这么多孩子凭空遭此厄运?也有老人说,那种天象确实奇异,乃是河神发怒的前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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