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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峰回路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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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在此刻,忽听见楼道里电话铃声大作,片刻后阿德就来叫沈玉琨去接。

    等到沈玉琨回来,她脸色铁青,轻声道:“我在法租界的朋友说,你的同伴已经供出了主谋的名字,可见你们的组织,并非铁板一块。”

    就在刹那间,沈玉琨在对方眼里看到了惊慌失措,然而那情绪转瞬即逝,陆逊一已经恢复了平静。

    沈玉琨道:“我在美国领事馆有朋友,你先去那里避难,接下来转道去美国或者重庆!走,咱们现在就去!”

    陆逊一笑道:“去美国,这是下下策。”

    沈玉琨质问:“那么上上策是什么?”

    陆逊一道:“杀死汉奸,以身殉职。”

    沈玉琨听罢跺脚道:“沈玉琨无论如何是不会让你在我眼皮子底下出事的!”

    她说这话时,不再是那个咄咄逼人的侦探,也不是那个娇俏可爱的女孩子,陆逊一受她的情绪感染,不由得非常感动。

    这时就听见门外阿德嚷嚷道:“你们快出来听无线电新闻啊,出事了!”

    沈玉琨现在处于高度警戒的状态,最听不得人吵闹,陆逊一见她脸色一沉,忙开门道:“又有什么事了?”

    阿德大概是看到了他脸上的泪痕,有些意外,他结结巴巴道:“傅太太她们坐的那列火车,遇上飞机轰炸,在江苏路段被炸翻,八节车厢都毁了。”

    话没说完,阿德忽然把嘴一咧,低头发出了阵阵哽咽之声。

    沈玉琨听到这消息,立即出门冲到无线电前,新闻播报早已结束,只有一个女声在播报其它新闻。

    陆逊一站在那里,仍旧一动不动。

    沈玉琨抹把眼泪说:“你有什么要拿的东西,咱们快点走,不然巡捕房就要来捉你了!”

    然而,陆逊一那无懈可击的冷静终于被打破了,就见他发出犹如野兽般的吼声,双手撕扯着头发,朝门外的廊柱撞了过去,幸好阿德反应快,一把抱住他的大腿。

    沈玉琨先是一惊,继而过去想拉住他的手,哪知道他力气大的惊人,一把将她甩了出去,沈玉琨站不住脚,踉踉跄跄朝后退了好几步才算站稳。

    阿德见状,反而立即松开双手,大声喝道:“人都没了,你这样要死要活,是给咱们看的吗?陆先生你是读书人,见得世面比阿德大,想不到行径却和市井泼妇一样!”

    陆逊一原本就是急火攻心,被阿德这样呵斥,反而呆呆的愣在当地。

    沈玉琨刚要说话,就听到大门响起笃笃笃的敲门声,三个人一下子都紧张起来。

    见大家面面相觑,陆逊一镇定了态度,他笑道:“是祸躲不过,既然人家都上门了,索性就开了吧。”

    阿德见状,立即起身拍拍身上的灰尘泥土,咳嗽几下,这才不慌不忙走上前去,问:“谁呀!”

    一个沉稳的男声道:“鄙人姓洪,找沈小姐。”

    沈玉琨一惊,继而喜不自禁,立即就朝大门一路小跑过去,阿德见状,猜出几分原因,阴沉的脸上也露出几分笑意,特意减慢脚步好让沈玉琨过去,哪知道大门一开,就听见阿德和沈玉琨同时发出一声“啊呀”,陆逊一听了觉得担忧,连忙紧走几步上前,也不由呆住了:

    就见门前站着个陌生的年轻男子,眉目英俊,风尘仆仆,正对着沈玉琨在笑,想来就是洪湛,然而令人意外的并不是他,而是在她身后的傅太太母子,他们看上去毫发无伤,衣衫整洁,并不像是从空袭里意外逃生出来的。

    并且,就算母子三人从江苏路段的空袭中捡回了性命,又怎么遇上了洪湛呢?

    还是沈玉琨反应最快,她挥手让门外诸人先是进门,继而又四下看看,这才紧闭大门。沈玉琨甚至顾不得与洪湛寒暄,一把拉过傅太太的手,含泪道:“想不到还能再见到你!”

    傅太太打一进门,就知道这里出了事,但她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她努力想从人们脸上找到答案,看到的也仅仅是惊愕。

    于是她看眼沈玉琨身后的陆逊一,笑道:“也是运气,昨天本来要上火车的,结果忽然肠绞痛!疼得我满地打滚,孩子们都吓得要命,眼看着就耽误了火车,我们在火车站里呆了一晚上,车站说并不能保证帮换到今天的票,我想也不能带着孩子长住在那种地方,不如回来看看,谁知道正巧遇上了洪先生,于是大家就结伴过来了!”

    她的话听上去虽然平静,生死之间的劫数也无非是生了场病那样的轻巧,然而听的人心中却都百感交集,傅太太早就看到陆逊一的脸上涕泪横流,连沈玉琨的脸上也有泪迹,一时之间,傅太太也哽咽了。

    洪湛从未婚妻的来电来信中,早就对这些人和事有了大概的了解,他见到此番情景,立即笑着抱起了傅太太的女儿,又拉着叮咚的手,道:“孩子们都是又饥又渴的,昨天夜里觉也没睡好,家里有没有吃的,先把孩子安置住!”

    沈玉琨被他这么一提醒,连忙接过小女孩,对洪湛笑道:“正巧餐厅里还有剩米饭和鸡蛋,我来做蛋炒饭给大家吃!”

    洪湛嘻嘻笑道:“好嘛,几个月没见,竟然也会做蛋炒饭了。”

    沈玉琨“呸”了一声,道:“别说的我好像什么都不会似的!”

    两个人说说笑笑,带着孩子朝厨房过去,沈玉琨转头一看,就见陆逊一已经接过傅太太的行李,傅太太踌躇片刻,就跟在他身后上楼,她之前的房间仍然保持着原状,想来阿德也不会反对她们母子几人回去暂住。

    哪知道不等沈玉琨把饭做好,两个孩子估计是困极了,竟然就在厨房的长椅上倒头便睡,沈玉琨忙取来两件厚衣服把他们分别盖上。洪湛一边扒拉着蛋炒饭,一边说:“我在火车站遇到她们娘儿几个时,两个孩子正围着自己的母亲在哭,她当时躺在地上捂着肚子,脸色惨白,我身上还正好有止痛片,就给了她。后来等她止住腹痛,两下里聊起来,才知道原来她就是傅太太。”

    沈玉琨道:“那应该是昨天下午或者晚上的事儿了,你们怎么不早点回来?”

    洪湛苦笑道:“她那时虽然不疼了,身体却虚弱得很,根本迈不动步子,何况还有一大一小两个孩子,我根本照顾不过来。本想打电话给你,但是如果我离开了车站,想要再挤回去,那简直难比登天,你不知道车站里里外外多少人,都是带着家当想要从上海逃走的。”

    沈玉琨听罢,不由红了眼睛,就听洪湛说接下来他的工作可能会四处奔走,总之就是到处修桥、修铁路。

    沈玉琨道:“那不就是工程兵?”

    洪湛大笑道:“差不多,战事毁坏了那么多运输干道,物资和人员输送都是大事,很多人都是徒步南下避难的,本来也有机会去重庆做个公务员,但是总觉得心内不安。”

    沈玉琨笑道:“叫你一说,我也觉得羞愧难当了。”

    洪湛正色道:“你是女人啊,大可不必如此,就去重庆吧,和我父母住在一起,也能安心抚养咱们的的孩子。”

    本来沈玉琨还在一脸肃然的听他讲话,听到这里,她不由“呸”了一声,道:“就没有一句正经的话!”

    洪湛刚想再说些什么,就听见大门外传来阵阵敲门声,不,准确点说是砸门的声音,沈玉琨这才想起来她本来是要护送陆逊一逃跑的,然而下午发生的一桩桩意外打破了她的计划,想到这里,她脸上泛起苦涩的笑意,脱口道:“完蛋了。”

    阿德故意拖延了很久才去开门,大门刚开了条缝,就有几个巡捕房的人凶神恶霸般冲撞进来,声色俱厉道:“这么久才开门,耳朵聋吗!”

    阿德趔趄着脚挪了几步,笑道:“耳朵不聋,就是脚不好使啊,想快点也不行啊。请问几位这是要找谁啊,难道是在孤军营行凶的日本人被你们抓到了?那可是太好了,我姆妈死的冤啊,日本人真是太可恨了!”

    为首的那个有些赫颜,咳嗽了几声说:“何太太的事儿我们都知道,只是租界警力有限,哪有这么快呢!倒是有个叫陆逊一的家伙,一直是你们的租客对不对,我们奉了上司命令,要把他逮捕归案,告诉我他住哪里?”

    阿德情知阻挡他们不得,但他知道有沈小姐在,能拖得一时就是一时,便笑眯眯说:“你们原来是找陆大夫啊,他上午是在的,但是后来好像出门了,我也不便问他行踪,要不几位先到餐厅喝茶,我去他房间看看?”

    同来的巡警有人不耐烦道:“和他一个瘸子啰嗦什么,咱们赶紧捉人要紧!”

    于是几个巡警立即就朝一楼房间挨个搜查,楼下的房间都没甚人,楼上大的一间,住着一个少妇和两个孩子,另一间小屋他们刚冲进去,立即就听见女人的尖叫声,拈开了台灯,就见床上被窝里是个衣衫不整的年轻女子,而一个戴眼镜的男人正用一床薄被朝女子身上遮盖,嘴里怒叱道:“光天化日的,你们私闯民宅,和日本人有什么区别!”

    说完这话,他才一边系扣子一边下床。

    巡警见这人戴着金丝边眼睛,谈吐不凡,地上还有一只皮箱也都是上好货色,有可能是刚从外地赶过来的。而床上那女子他更是认得,正是那位北平来的沈小姐,之前他陪何探长来时见过几次,和工部局某位要人似乎有几分干系。

    于是巡警笑道:“这位先生,敢问贵姓?”

    那人整理好了衣衫,冷冷道:“国民政府铁路局南京分局的副局长,洪湛,也是沈小姐的未婚夫。怎么了,法国人要帮日本人追捕国民政府的官员了吗?”

    巡警哈哈笑道:“瞧您说的,就算法国人想,我也不会啊,兄弟们不都是奉命行事,来捉那个叫陆逊一的家伙,他刺杀了不少和那边有,有来往的人,您和沈小姐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肯定不会私藏要犯吧!”

    洪湛冷笑道:“说实话我很钦佩他,只恨自己没这能耐。今儿是他不在,他要真在这里,我肯定是要助他一臂之力。我心里这么想,也敢这么做!反正这屋里就我和沈小姐两个,你们想怎么搜都随便!”

    说完,沈湛把自己的被子一掀,随即做了个悉听尊便的动作,那个为首的巡警被他这番义正辞严的话说的一愣,倒有些不好意思了,半响他才碰了下帽檐,说:“洪先生,不,洪局长,我们实在也是奉命行事,毕竟兄弟们的故旧亲朋有不少也住在南市区,咱们哪里想这样啊!”

    他转身对几个下属说:“你们仔细检查下床底和衣柜,小心些别看走了眼,要是漏掉了人犯,将来可拿你是问!”

    其中一个下属指指床上的沈玉琨,嘀咕道:“那这位小姐最好下来,让我们也搜搜床上。”

    沈玉琨听罢,立即转身将眼睛一瞪,喝道:“没成色的东西,你瞪大了眼看看,姑奶奶床上都是什么?”

    见她随即做出要掀被窝的姿势,为首的巡警连忙做个手势拦住,又喝令下属道:“难道你没眼?床上除了沈小姐还有什么?”

    那个下属刚要说话,另一个人是比较机灵的,早看出来上司心思,连忙拉住同伴朝他使了个眼色。

    阿德一直伸长脖子,看到巡捕房的人走出了霞飞坊,这才长舒一口气,等他栓好了门,立即转身回到院中,看到陆逊一刚从沈玉琨房里出来,他拍着胸脯道:“我的天爷,原来你真是藏到了沈小姐的屋子里!”

    陆逊一笑笑,转身对着洪湛一躬到底,吓得对方连忙扶起他道:“礼重了!”

    沈玉琨见他们两个还要客套,忙道:“接下来时间不多了,这次侥幸躲得过,下次就未必,陆大哥你还是早早去领事馆要紧。”

    “而且,”她望了眼楼上的傅太太,才道:“你想好,要几个人一起过去?”

    陆逊一抬头去看楼上,沈玉琨顺着他的眼神看到了傅太太眼睛:眼泪令她的双眸熠熠生辉,那泪光,也不只是眷恋悲伤,也有喜悦,惶恐,无尽的滋味都在其中。

    观者如她,忍不住想,人生里就该有一场这样的告别。

    刹那间,沈玉琨也就更加确凿傅太太的决定:无论如何,她都不会跟他走。

    当陆逊一默默地将防身武器塞到行李里时,不知怎么就想到了“车辚辚,马萧萧,行人弓箭各在腰”。是啊,你看冬日的深夜是如此安静沉寂,他却总觉得轿车行驶的声音太过刺耳,车灯也过于刺目,短短的二十分钟车程简直漫长得像是二十年。

    终于,陆逊一在洪湛和沈玉琨的护送下,离开了霞飞坊。

    他又想起临走前,他对她说:“有开始就有结束,等仗赢了,别忘再喝一杯。”

    她听了这话,只把他的手放在自己面颊上轻轻摩挲,轻声说:“这个理由我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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