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佚名
就听他提议道:“咱们把手里的枪都放地上,然后我把东西给你,你放我走,怎么样?”
香子见他上钩,不假思索道“行”,然后又补了一句“只要你想耍花招,我的帮手会立即将你击毙。”
说完这话,他们两个慢慢蹲下来,把武器都放在离自己约莫一米远的地上,窦良卓这才从怀里拿出一个铁皮盒,香子双眼放出喜悦光芒,却仍然警惕道:“放地上再踢过来。”
窦良卓道:“我踢过来没问题,难道你就不验验货,万一我是骗你的呢?”
这下轮到香子沉默了,很快的脚步声响,虽然看到不到她本人,沈玉琨却闻到了一股香水味,那香味越来越近,香子竟然就站在了门外,只是并没有进屋。
窦良卓将铁皮盒子朝她怀里一丢,香子立即打开盒子,有点喜不自禁。可惜户外光线昏暗,看不清玉碟上的字。窦良卓用戏谑的口吻道:“怎么样,你又不是没在沈阳见过玉碟,这是不是赝品你应该明白。”
香子道:“谅你也没这个本事。”话虽如此,她不由自主将身体朝室内倾过去,好像要借助灯泡的光线去确认手上的玉碟。窦良卓朝沈玉琨的方向轻点下头,沈玉琨立即挥舞木棒朝灯泡狠狠猛击。
“哗啦”的碎裂声中,香子迅捷地朝边上躲过去,却被反应更快的窦良卓立即扑倒,外面守卫见两人倒地扭打在一起,可又看不清室内情况,慌乱中朝屋里放了几枪,立即转身就朝外逃。
沈玉琨立即捡起脚边早就备好的□□,她跳到门外,蹲下来瞄准那人,可今晚的月亮好像在诚心和人作对,如今又躲到云层,她现在要做的就是等——只要有一丝光线,她就能击中那个人。
劲风疾吹,云缝中挤出一丝灰白色光亮。沈玉琨趁机瞄准那个狂奔的身影扣动扳机,鬼使神差般,她却临时改变了决定,把枪拖微微朝上一偏,枪托重重的顶了下她的锁骨,随之而来就是“轰”的一声,那人很快就不见了,而她整个人被这火器的后挫力一顶,根本收不住脚,一连朝后退了数步,后背硬生生的撞上茅屋土墙,就听见“哗啦啦”一声,茅草屋本来就腐朽不堪的墙面竟然被她顶出大半个窟窿,不等她发出惊呼,这茅屋就以摧枯拉朽之势,连墙带梁地倒了一片。
沈玉琨丢下□□,大叫窦良卓的名字,一遍又一遍却不见人回答。她愣愣的望着这满地的废墟,忽然听见里面有轻微的响声,继而就是窦良卓的声音传了出来:“你喊的我耳朵都起茧子了。”
沈玉琨喜出望外,搬走废墟上最大的几块碎石,才从里面把窦良卓拽出来。仿佛不放心,她又想把那几块碎石重新盖上去,窦良卓坐在地上抄着手笑道:“她已经死了,哎,你怎么把那个人给放了?”
那口吻,不无嘲笑的成份,沈玉琨只觉得心脏突突突跳得凶猛,身上有一股说不清是怒气还是恐惧的力量在迅速流动着,像在寻找发泄的出路,她道:“闭嘴!”
此时的她眼露凶光,看上去倒真像一头发怒的花豹。尽管知道火器已没有子弹,窦良卓觉得还是不要激怒她为妙,见他闭嘴不再吭声,她才觉得筋疲力尽,双脚一软不由坐到地上。
她低头看看地上的□□,又转身回望远山,这才静静道:“我不能杀人!”
“好吧,”窦良卓的声音出奇的沉静温和,就听他说:“原本我的设想是,有了香子和她同伴的尸体,就能把今晚的事情解释成两个人的相互杀戮,否则万一被关东军发现破绽,你我的家人都会受到牵连。”
尽管非常不情愿,她也必须承认他说的全对,他之所以非要杀死香子,她之所以凭直觉击毙那陌生人,不都是为了这个原因吗?这令他们之间产生种共同进退的亲密感。可如果关东军找上门来,她该怎么办?沈玉琨感到了彻骨的寒冷,不由闭上了眼睛。
窦良卓轻声道:“现在只有一个办法了。”她小声道:“需要我做什么?”他道:“你帮我把那个流浪汉抬到废墟上。”
两个人先是一起把尸体抬过去,窦良卓又从废墟里扒拉出些东西,最后才将口袋里类似印章的一样物件都丢到流浪汉身旁,随即燃火将废墟点着。
山崖间并没有风,所以他点了好几次才令火烧大,噼噼啪啪的声音开始响起来。这时已经到下半夜,也不知什么时候天才会亮,茅屋废墟将近烧毁贻尽时,东方已经有点蒙蒙亮。
她靠在一棵大树下,看着那灰烬里的红色越来越少,这时才感到了冷和困,觉得浑身上下都没有力气,左脸颊火辣辣的疼,右腿沉得简直抬不动,倘若这时候再有歹人上山,她是连逃跑都没有力气的。
不知什么时候,他也来到她身边,道:“我在土堆里挖到几瓶罐头,你吃不吃?”她倔强的转过头表示拒绝,说:“我连新鲜的罐头都不碰,罐头就是食物的棺材。”
说完这话,她又补了一句:“不,应该是食物的木乃伊。”
他丝毫不为所动,把罐头又晃一下,说:“真的不吃?太娇气了。”她对这个评价欣然笑纳,他笑笑,拉开罐头闻了一下,故意咽下口水才道:“多好的牛肉罐头。”
见他大口咀嚼罐头,她轻声道:“回去后,我要去吃炸响铃。”他问:“这是什么东西?”她笑道:“这是西单聚贤堂的名菜,就是烤好的小猪脆皮回锅油炸,出锅后再用甜咸勾汁。”她问:“你呢,你最想吃什么?”他不假思索:“想吃母亲做的寿司。”
不知为什么,这个回答令她有点失望,一个在她心底盘桓很久的问题,终于忍不住脱口而出,她说:“你的心里,究竟是觉得自己是日本人,还是中国人?”
他慢慢放下手里的罐头,抬起头,双眼朝远处望过去,好像在观望一个并不存在的国度,就听他轻声道:“一个人来自哪里并不重要,关键是他要去哪儿,对不对?”
她心头弥漫起一股难以名状的苦涩,听他又道:“我手里的那半本日记,请帮忙捎给曾先生吧。”
她惊问:“你不再保留了?”她有种预感,曾四海也许再见不到他的兄弟了。
果然,他叹口气道:“曾先生手里的半本日记,给了他太多的仇恨,如果他保留的是这半本,必定能重新记起来,那个破碎的家也曾有过非常多的幸福和欢乐。”
他想起自己曾坐在南京玄武湖边的大树下发呆一个下午,当时觉得老死在这里都可以,然而他终究要离开那里。以他对关东军的了解,自己必然会被当做炮弹,成为投向曾四海乃至国民政府的有力武器。而现在,“他”如愿死在了这间北平西山的茅草屋,父母也必将成为烈属,虽然必定痛苦万分,却是得以保障全家平安的最佳方案。
他脑中浮现出养父母、弟弟和妹妹的音容笑貌,心中柔情一片。想到这里,他转身回望着她,就在他们目光接触的刹那,他觉得无需多言,她必定是懂得自己的:她眼中的悲悯说明了一切,这种垂首敛目的眼神,令他不由想起寺庙里的佛像,那是能洞悉人世悲苦的智慧。
他不由拿起她的手,轻吻了她的手背,而她明白,对于像他这样不习惯表达感情的人,这是他所能给予的最热烈的感谢。
她露出了疲惫的笑容,他轻声道:“要不你先睡一会吧。”
她实在是太困了,眼皮沉重的有千斤之重,就听她小声嘀咕了一句“我本来还想看看山里的日出呢”,终于还是沉沉睡去。
等到她再度醒来,只觉得身下软绵绵的,身体好像漂浮在一块云朵上那样慵懒,就听见大格格低声道:“你醒啦?”
沈玉琨睁开眼,认出自己躺在家里的大床上,她连忙伸手摸下自己,已经换上干净整齐的衣服,大格格拍着胸口道:“总算醒了!七叔是今天清晨在西山半山腰发现的你,那地方又冷又潮,竟然怎么喊你都叫不醒,也不知道你是睡过去了还是昏过去了。”
沈玉琨露出笑意,说:“你要是知道当时我身上穿得是死人衣服,估计会更吃惊。”
大格格道:“咦,你说是你身上披盖的那件呢子大衣吗?七叔说可能是有人留给你的,因为当时他们一发现你,就见有人朝山下跑,肯定是不想被我们看到。那大衣的口袋里还有两只铁盒子,我想都是你的东西,就给留下来了。”
沈玉琨挣扎着起身,说:“快给我拿来!”
大格格见状连忙把两只铁皮盒子从桌上取来,沈玉琨颤抖着双手打开它们,一个盒子里是山下芳子完整的日记,另一个盒子中俨然是本明黄色封皮的小册子。
大格格好奇道:“这都是什么?”
沈玉琨严肃道:“这都是那位朋友留给我的,一个要送给他的兄长,而这个——”她把明黄色封皮的册子拿出来递给大格格:“请务必交给七爷,它本来就是你们旗人的东西。”大格格被她谨慎的表情所感染,小心翼翼将册子揽在怀中,问:“你那个朋友,叫什么名字啊?”
沈玉琨想:“是啊,他叫什么名字呢,曾富山和窦良卓都不会再成为他的名字,他的日本名字就从来没有提及。可即使知道,又能如何?”
于是她笑道:“我也不清楚他叫什么,只知道他是日本人。”
大格格笑说:“那一定是个好心的日本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