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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夜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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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顺着大树爬下来,开门放窦良卓进来。他冲她伸了个大拇指。

    他们两个来到前院与后院的大门口,沈玉琨把手放在嘴边大声道:“裕女士,是你吗?我是沈玉琨。”半晌,才听见一个苍老的声音说:“你们进来吧,我腿脚不便。”

    听口音,决然不是几天前那个风韵犹存的美妇人,然这口吻分明又承认了自己身份。他们对视一眼,一起推开后院大门。这里面比前面的整洁些,但也仅仅是野草没有那么多而已,甚至在靠山墙的地方劈了一小块地种菜。

    香烛味越来越浓,看来刚才在门外闻到的味道,极有可能是这里散发的。

    窦良卓推开了房间的大门,示意沈玉琨先不要急着进来,于是她站在门口朝里张望:光线很暗,角落里竟然还有只老式冰箱,轰隆隆的声音像只火车头,另外还有只红泥小火炉,上面吊着个煎药瓦罐,嘟嘟嘟直朝外冒热气。终于,靠窗的地方,沈玉琨看见了她,容龄斜坐在椅子上,脚前面一个炭火盆,她正在不住地朝里面丢东西。她抬头看眼门口的年轻人,低声道:“我以为是邻家的小孩在门口捣乱,腿又肿得厉害,所以没去开门。”

    沈玉琨向窦良卓点头示意确实是她,两个人这才进屋,但见炭火盆周围既有照片、信笺,也夹杂着几幅画,容龄轻声道:“今天是我姐姐二七。这都是她以前写过的信,拍过的照。”说到这里,容龄捡起一张照片指给他们:“我姐姐溜冰真好看,小时候大家常在什刹海溜冰,哥哥给我们拍过好多照片。”

    童年的美好,会冲淡成年后很多的不快,尤其容龄说话的口吻里,洋溢着依依不舍的眷恋,不知情的人会以为裕家兄妹三人是多么的相亲相爱。

    沈玉琨打量周遭的环境,道:“裕女士,您一个人住在这么偏远的地儿吗?”容龄淡然道:“我又不是什么名媛贵妇,一个人住也很寻常啊。”

    沈玉琨向她介绍窦良卓,只说是曾四海的助理,容龄原本只是抬眼皮打量他一眼,忽然间,她脸色大变,好像见到鬼一般,想站起来,未果,旋即又揪住窦良卓袖子道:“你,你,你是谁?”

    沈玉琨不由想起了春节在宴请德龄的宴席上,那位做姐姐的,也同样露出过惊异的眼神。这时的容龄已经缓过劲,她连忙松开手,为自己的鲁莽表示了歉意,窦良卓眼尖心细,发现德龄想连站立都很困难,尤其是她的小腿,此刻正在不停地哆嗦。他诧异道:“裕女士,您小腿怎么了?”

    容龄无奈道:“我右腿有点肿,一走动就疼,原本服了点西药,但没用,我就自己挤了点脓血出来,再吃点中药试试。”窦良卓严肃道:“可是摸上去硬邦邦的?”

    容龄连忙点头称是,窦良卓道,有可能是软组织外伤导致,你得尽快去医院检查,把里面的脓血给放出来。”容龄愣了片刻,才叹口气,说:“他们总是不放过我,现在躲到这里,想过几天安生日子都不行。”

    沈玉琨此番前来,原有很多问题想问她,尤其是容龄所说不放过自己的“他们”又是什么人,然而窦良卓的意外出现,打乱了她所有的计划,她只能伺机而动。眼看着窗外天色黯淡,容龄又有恙在身,为今之计倒不如想办法留宿,既能照看一二,说不定也能找到合适的机会单独聊天,只是她必须提防窦良卓。

    容龄见她沉默不语,唇边露出一丝微笑,说:“天晚了,镇上也没什么像样的旅馆,你们要是不嫌弃这里凌乱,好歹可以凑合一晚上,我的主卧里还有个罗汉塌,窦先生只能在客厅将就点。我晚上是不进食的,冰箱里还有点肉,菜园子还有几颗蔬菜,只能辛苦你们自己了。”沈玉琨立即道:“那我们就在这里待一晚上,明天一早送你进城看病。”

    说完话,容龄就扶着椅子想要起身,沈玉琨想要扶她一把,却被回绝了,容龄笑道:“我又不是老得走不动了。来,我告诉沈小姐被褥在哪里,都是很干净的丝绵被子,你且放心用吧!”

    窦良卓看着她们朝内屋的主卧走去,迅速环视了周遭的环境,这时他已经适应了房间的昏暗,看得清北面靠墙的地方乃是一溜顶天立地的博古架,上面零零碎碎放了好多小玩意,除此以外还有一张桌子、间或夹杂着几只圈椅、西式靠背椅,一看就是材质上乘的硬木打制,但还不到古董的地步。

    他打开冰箱,里面竟然还有几块腊肉、黄油、面包,于是他又从外面摘了几颗萝卜青菜。等他回来时,沈玉琨已经找到厨房开始做饭,而且坚持要他一起帮忙,不许离开半步。窦良卓仿佛看穿她的想法,他笑一笑,就埋头帮她洗菜。

    沈玉琨好歹胡乱做了一顿饭,尝了一口实在难吃,窦良卓倒是毫不介怀,吃了满满一碗饭,最后才笑说:“早知道我就亲自动手了”。沈玉琨气不过道:“你都吃饱了才这么说?”

    其实窦良卓并不介意吃什么,在他看来,一味沉溺于过去是软弱的,醉心于物质享乐是可耻的,他向来都是用苦行僧的标准苛责自己,这一点他和曾四海完全不同。于是他认真道:“我从来不挑食,大学时是男女合校,女同学遇到不喜欢吃的菜都会给我。”

    沈玉琨哎了声:“你是真傻还是装的,那位女同学一定是对你有好感!”窦良卓愣了下才说:“不可能,女孩子都不爱吃肉,怕胖。”沈玉琨大笑道:“胡说,我就能吃下一整只鸡?再说,日本大学食堂的饭菜很丰盛吗?荤菜都被嫌弃?我读大学那阵,食堂里有荤菜,大家都要拼命才买到呢!”

    窦良卓不说话了,明显是陷入回忆中,沈玉琨忍不住说:“看来和你要好的大学同学不少嘛?”他嘴角动了下,轻声道:“朋友和敌人一样,越少越好,几个就够了。”

    饭毕,她去主卧看了一下,容龄呼吸均匀,早已入睡。等她再回到客厅,窦良卓正在博古架前仔细端详,沈玉琨说最好明天早上离开这里把容龄送到蒙古会所,窦良卓头也不回的表示了同意,又道:“其实我一个人来守夜也行,裕女士房间里不是还有只罗汉床吗?”

    沈玉琨左右矛盾,又想进屋和容龄说话,又对那张硬木罗汉床心生畏惧,记得白太太家里有张苏作罗汉床上面带着藤编软屉,软和得很,而裕家这个却硬邦邦的。

    她决定先在外面待一阵,便选了张西式靠背椅坐下来,身边的书架上也有不少书,都是文言文的旧版书,沈玉琨翻了几页就没再看。窦良卓转过身,也坐了下来,看上去好像闭目眼神,忽然间又说:“知道头一次见面,我对你有什么样的印象吗?”她好奇的“嗯”了一声,他道:“我觉得你脸上就写着三个字‘没意思’!”沈玉琨的本能是想反驳,但她想,或许他是对的,她一直觉得自己很会掩饰情绪的,没想到这么容易被看穿,有些难为情的笑了

    她忍不住道:“那你呢,你为什么不继续做医生呢,跟着曾先生做助手图什么,升官吗?”

    他笑了,好像这是个不值得一提的问题,他道:“我没有其它选择。”

    他说:“你为什么要做这行?”

    她道:“有时候是为了助人,有时候为了助己,渐渐就有人来找我帮忙。”

    他问:“你一个女孩子,不怕吗?”

    她说:“当然怕,可是上瘾了。”

    她忽然想起件事,问:“上次去见曾公馆,车里面的医药箱是你的吧,沉甸甸的,里面应该还有器械?”他点点头说:“不过我已经很久不做外科手术了。”

    这个话题似乎打了他的话匣子,窦良卓看上去有点兴奋。他这个人总喜欢长久保持沉默,看上去若有所思,而一旦开口却又停不下来。

    他继续道:“读书的时候我很喜欢自己的专业,当时东大的外科已经很发达,但是学界有个论调,说心脏是外科永远抵达不了的禁区。我问教授为什么,他说包括医生自己都认为,心脏停跳就意味着死亡,所以心脏是人体最神圣的地方,外科是达不到的。然而我却不信,于是我就在自己身上做了个试验。”

    听他亲口叙述这件事,比听旁人说更有身临其境的感觉,而且窦良卓表情越来越严肃,尤其是他紧皱的眉头,毫不掩饰彰显了他对生活的忍受,那就是无论多大的痛苦都不会令他屈服。

    沈玉琨被他的表情所感染,不由敛声静气起来。就见他指下手臂上的静脉,说:“我找了个橡胶的导管,就这样插进自己的静脉,然后缓慢的一直朝里面捅,直到觉得自己心脏有点难受了,才让同学帮我拍了张胸片,从那张胸片上可以看到,有一个细长的异物进入了心脏,这说明我的猜想是对的,外科是可以达到心脏的!”

    他脸上的面具刹那间碎了,沈玉琨看到了一个陌生的人,这个陌生人有一种坚毅且残忍的个性,不是说流于表面上那种激烈性格,它更像是某种深沉的热情,他能为了一件信仰,为了坚持一桩外人都无法理解的事情,枉顾其它,丢掉性命也再所不惜。

    拥有这种性格,或许是天使,也许是魔鬼。

    她说不清楚自己对窦良卓是一种怎样的感受,她觉得有点惋惜,因为从她知道他身份的那一刻起,就明白他们不会成为朋友。与此同时,她又不由摸了下自己心脏所在的部位,好像那根导管是通过她的静脉进入了身体,她甚至感到了一点胸闷,一点的害怕,一个对自己都这样狠心的人,会怎样对待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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