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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瑜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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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鹤鸣得知她要回家,惊道:“你父母还有些时候才回国,你一个人,多不安全啊,不如再多待一阵?”他还要问,白太太看丈夫一眼说:“我们连保护都尽不到,还有什么资格挽留呢?”

    白鹤鸣有点尴尬,沈玉琨刚想说几句玩笑话调节气氛,却发现白太太竟然有些眼红。

    就听白太太道:“听说曾先生伤好多了,你姑父书呆子气犯了,我让他打电话问候,他死活不肯,后来还是我致电过去。”

    沈玉琨道:“姑母你打电话过去,是谁接的呢?”尽管这个问题令白太太觉得有些奇怪,她还是回答道:“窦良卓接的啊,我都没和曾先生夫妇通上话。”

    回北平的火车开得很慢,沈玉琨望着窗外的风景从水泽遍布、绿意浓厚的水乡,渐渐变成枯寒干燥的北方田野,她的思绪也在不断变化。

    临出发前,她想和曾四海或者曾夫人通个电话,可现在想要联系曾氏夫妇,都必须通过窦良卓,这人简直门神一样。

    火车上,回想着曾四海、德龄、花艳秋诸人,她脑中不时又浮上那双毒蛇般的眼睛,心想这位记者小姐倒是能把大家都串起来,就好像一条若隐若现的灰线。她或许该打听下这记者的来历。

    窦良卓那样的不苟言笑,没想到竟然和她那样亲密,沈玉琨总觉得风流韵事不会和他那样的一张脸连在一起。她简单了解过窦良卓背景,出生在东北,后东渡日本留学,归国后先是在上海一家医院工作,后来就做了曾四海的私人助理,在南京政府并没有任何职务。

    按说他的身份很明了,可她觉得站在明处的窦良卓,背后有个阴暗的影子,这令她有些不安。

    火车开得太久了,太慢了,她只好拿出本德龄的书来打发时间,这是她从曾府拿来的那本,和白鹤鸣丢失的那本一模一样。

    她看得津津有味,德龄在书里面记录着陪驾慈禧的深宫生活,既有女官们的勾心斗角,老佛爷的奢靡生活,还在若有若无间暗示了光绪帝和自己的暧昧关系。尤其一张照片,光绪帝附身指着桌子上地图,她侧身而望。她的侧面很好看,沈玉琨记得德龄五官中最好看的就是鼻子。只是书的结尾,德龄说她当自己是西洋人,此书也是献给美国友人,多少令沈玉琨有点膈应。

    火车终于到了北平,这是寒冷干燥、阳光明媚的一天,佣人见了她笑道:“到底是南方水土养人,小姐比之前看着滋润。”

    她向来不喜欢车马劳顿,这次远行真是困乏不堪,仿佛所有的疲倦都积攒到了今天。进了屋,她径直奔回自己房间,沈家是位于胡同深处的一个小院,不像姑姑家那种楼房总是听得到街上嘈杂的车马声。住在这样的四合院,很有与世隔绝的感觉。

    不过家里的情景令她烦乱,尤其是她的房间,太整洁了!

    她记得临走前,屋子里放满了衣服,书本,网球拍,报纸,她喜欢这种凌乱,不轻易允许别人帮她整理,况且那些东西表面上虽乱,但她想用时总能找到,父亲说那是因为她的大脑里有索引。

    女佣见她皱眉,笑道:“你走时都快春节啦,哪有不打扫卫生就过年呢?我就自作主张整了下,保准什么东西都没搞乱。”沈玉琨无可奈何一说:“我的书柜你没有碰吧?”女佣连忙摆手道:“那个我不会动的,我又没有钥匙。”

    她决定先去要好的大格格家走动下,顺便打听下德龄,反正她们都是有点名气的满人,应该能问出些眉目。

    没想到,到了她家,一听这个问题,大格格立即用温柔坚定的声音说:“不清楚。”

    随即,大格格又用不满的眼神瞥沈玉琨一眼,轻声道:“她是汉军旗。”沈玉琨立刻就明白了这充满责备意味的娇嗔。

    大格格是镶黄旗人,母亲是乾隆皇帝五世直系孙女,父姓完颜,也是贵族弟子,前清虽然亡了,在他们宗室的小圈子里,仍然恪守着等级森严的传统,下五旗是不入流的。

    最后还是王老太太出来解了围,她是个好脾气的胖子,出场的时候大概刚从很远的后院过来,嘴里呼哧呼哧喘着气,好像一架火车头。

    就见她打哈哈道:“哎呀,裕容庚也算做过几任实缺,就是她那个老婆忒喜欢吹牛,一会说她父亲是内务府的,一会又说祖上在乾隆爷时是礼部尚书,哎呀,这些话最多哄哄那些洋人,其实她父亲是东陵内府上的,祖上也确实在东陵礼部有过一官半职,可不管干什么,都无非给祖宗的祭奠做硬面饽饽呀。”

    东陵在河北遵化,养了一群人替天家看坟,在官老爷眼里是最最清贫无权的苦差,裕夫人必定是跟着丈夫做了外交官夫人后眼界大开,学会了给祖坟舔砖画瓦好扬眉吐气。

    大格格很快就把之前的不快丢在脑后,缠着沈玉琨问她南下的见闻,她去的最远的地方就是天津卫,江南对她而言仅仅是诗词歌赋和水墨画里的世界。

    王老太太则慈爱地看着女儿,不时的插上几句嘴。她们母女和其他家人,都住在东四三条27号祖屋,这是个中西合璧式四合院,虽然雕梁画柱的地方有点黯淡,但毕竟建造时花了大功夫大价钱,还保留着辉煌时期精致大气,只是房间里里夹了点新式家具,年轻人都喜欢,王老太太则会皱着眉头评点说:“料子差、手工差,简直不能看!”

    无论是发牢骚,还是发脾气,王老太太都慢悠悠,旗人们的悠闲生活在她身上留下了深深烙印,慢条斯理不慌不忙,天塌下来也不在乎,实际他们的天空已经塌陷一次了,还有什么比王朝陷落更可怕呢?

    一旦开启了王老太太的话匣子,立刻就会引发滔滔的洪水,她说:“哎呦,那个德龄,跟她的大话精额娘一样,还是她妹妹容龄性子好,沉静稳重。哪像那个姐姐,就会瞎掰掰,知道个一,就非说成二,像只麻雀似的。老太后对她那么好,她恨不得把宫里那点事儿都给抖搂出来,要是我们大家都像她那样,到了地下还不得叫祖宗骂?”

    大格格听腻了母亲的抱怨,把零食盒子递到母亲面前,连说几遍“吃呀”,王老太太抱怨道:“哪有闲功夫嗑瓜子,这几天忙得脚不沾地,敬懿贵妃没了,后天就是她的奉移礼,你们姐妹穿得礼服还没备好呢。”

    等到王老太太走远了,沈玉琨才问:“敬懿贵妃,是哪位啊?”大格格道:“同治爷的瑜妃娘娘,七十七了,身体一向结实,大年除夕晚上才没的。”

    沈玉琨道:“呦,这位真是高寿,比老佛爷活得还久。”大格格听了这话,忽然就没了言语,她呆望着窗外半响,才道:“一个人孤苦伶仃的过了六十年,你说有什么意思呢?”

    大格格今年已经二十九岁,生得纤瘦颀长,眉眼精致,是宗室里出了名的美人,前面原本有个未婚夫,因为品行不端才退了婚,宗室圈子小,她的身份又在这里,颇有些高不成低不就,眼见得似水流年度过,如花美眷朝着三十岁的道上直奔,难免有些意兴阑珊。

    沈玉琨听了,本想劝她不如出来寻份职业,话到嘴边,还是又咽了回去。

    最后还是大格格说:“后天敬懿贵妃的奉移礼,裕家或许有人来,不如和我们一道过去,就算找不到人,顺便看看热闹,陪陪我也好。”

    像这种皇室大场面,指不定就是最后一次了,沈玉琨听了,也觉得很有必要看看呢!

    旗人规矩多,尤其是婚丧嫁娶这类大事,因此老太妃起棺那天,宗室女眷们凌晨三点就到了东城麒麟碑胡同,那是两位老太妃出宫后常住的地儿,哪怕到了民国了,毕竟前朝遗妃,仍然在小范围内保持着后宫贵族的饮食起居,平常人也鲜有接近。

    沈玉琨稀罕的像刘姥姥进了大观园,要不是大格格提醒,眼睛都不知道朝哪里放了。

    反正进院子后,就觉得白花花的一片,进出也都是白花花的人,院子里、灵堂上收了不少的挽联、饽饽桌、祭筵、纸扎冥器等奠礼,她早就以父母的名义派人送来挽联,此刻先是到灵堂拜祭,随后才随一群女眷来到后堂。

    女眷里有人在讲敬懿太妃的掌故,沈玉琨留意去听,原来那敬懿太妃就是瑜妃,她17岁嫁给同治皇帝,19岁就做了节妇,后来老佛爷过世,宣统皇帝登基,隆裕被封为太后,却让同治帝遗妃都口称奴才。

    这让瑜妃很生气,轮年纪辈分,她比隆裕太后年长,都是嫂子辈的人了,何况宣统皇帝溥仪继承的是同治帝香火。瑜妃就质问摄政王,宣统帝既然过继的是穆宗一系,我则为之长。何得独以隆裕太后为母,而我为奴才?与其回宫做奴才,还不如追随慈禧老佛爷于地下。

    其余二妃也坚决支持瑜妃,和瑜妃共进退。不得已,摄政王决定晋封瑜妃等三妃为皇太妃,不称奴才,并增加了月费。

    大家听了感慨不已,有位旗人老太太则道:“事情恐怕没有这么简单,敬懿太妃必然是手里有把柄,摄政王他们害怕啊。”

    几个年轻人还想再问,就听见王老太太咳嗽几声,原来门外走廊里走来一群人,中间一个底气十足的男声道:“那日本人能安什么好心,摆明了利用他?算了,他亲阿玛都不管这事儿,我一个当叔叔的也懒得说。如今他连老太妃丧事都不来,咱们这帮老宗室,更不入他眼了!”

    大格格压低了嗓音对沈玉琨说:“刚发脾气的是七贝勒,我们都喊七叔,敬懿太妃没有子女,皇帝本来该来的,但他在东北沈阳,只派了亲信吊唁,难怪七叔要发牢骚。”

    “皇帝”必定就是指的逊帝溥仪,对于他和日本人的亲近,沈玉琨早有耳闻,报上常有评论对此指指点点,没想到宗室里也有人不满。

    这时,院子里早挤满了雍和宫的喇嘛、白云观的道士、柏林寺的和尚、翠峰寺的尼姑们,四拨人在那里吹吹打打,诵经礼佛,迎送着络绎不绝的宾客,想必不是前清贵胄遗老,就是在野名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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