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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杀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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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美人如画,就见花艳秋端着红酒杯站在门边,像镶嵌在门框中的一幅仕女图,她环视周遭,终于将眼光落在了曾四海身上,就听她娇声笑道:“听说曾次长在呢,我特地来敬一杯酒!”

    德龄见是熟人,笑嘻嘻的欲起身说点欢迎词,然发现曾四海脸上的尴尬,她便又立即知趣的闭嘴,随即讪讪坐下,原本欠起的身体只当是为了方便整理衣服。

    曾夫人仍慢条斯理的吃饭,大有泰山崩于面前而不惊的从容气度,随即听门外有人道:“今天席面上有长辈,是我们的家宴。”

    花艳秋好奇转过身,才发现是个年轻的小伙子,她笑靥如花,用纤纤玉手指着对方道:“这么俊俏好看的小伙子,明儿来我们戏班唱小生吧!”那年轻人倒是好教养,微笑中一手推着她肩膀,一手握住她的手轻轻一摇,不露痕迹将她朝走廊带过去。

    曾夫人终于开口,却头也不回道:“窦良卓,待会回来一起吃饭”。

    花艳秋被带走后,房间里仍然是她带来的香气弥漫,那感觉好像她还在似的。

    半生不熟的关系中,社交的面具一旦被意外打破,简直是度日如年,包间里只剩下筷子触碰盘子的声音,每个人都沉浸在自己的重重心事里,气氛一度很冷清,于是大家不由都热烈的期盼窦良卓能早点回来,好打破这锅夹生饭。

    沈玉琨却对包厢里的气氛察觉出一点诡异,她注意到某种迹象,这包间里有人很紧张,有人在努力压抑情绪,那是怎样的情绪,愤怒还是悲怆惊异?沈玉琨说不上来,她只是笼统的觉得,某些事情已经开始发生了。

    那时候她万想不到,混乱、不安、谋杀将会笼罩这里的每一个人。

    很快就窦良卓带着两瓶红酒回到包厢,他个子很高,在一身裁剪得当的中山装映衬下,越发显得人挺拔修长。不过最引人注目的是他那双细长的眼睛,这双眼令人不敢轻视他的年轻。

    沈玉琨则有些嫉妒的看了一眼他纤细的腰身,忿忿不平地想:男人不费吹灰之力就得到的苗条身材,她却要忍饥挨饿才成。

    窦良卓声音倒很好听,一种特别的低沉平缓的腔调,只是口音有些太过于字正腔圆,儿化音尤其显得不自然。令人奇怪的是曾氏夫妇都没有介绍他的身份,亲戚还是下属?可能都占那么一丁点,因为他进包厢立刻就毕恭毕敬的朝曾氏夫妇问安,得到允许后才落座。

    而且,曾夫人本来说要再加点菜时,窦良卓连忙拦住说席面上还有很多,见他就着那些剩菜吃饭,白太太忙叫侄女把一道未动过筷子的牛腩给他移近,窦良卓连连感谢。看得出来,今晚陪伴他的只有满腹思绪,以至于他和沈玉琨只交流了一句“今天晚上很冷”,就明显就回到了某个被阴影笼罩的地方,令人无法接近。

    晚宴的主题又变成了德龄,她真是能说,从自己的海外经历到她近期写的新作,滔滔不绝。为什么一个作家会那么能言善道,人们通常不都是因为口才不佳,所以才拿起笔吗?德龄这么能讲,简直可以做政客了。

    德龄吹饱牛皮,又开始教育沈玉琨,说年轻女孩子总是蜷在家里其实很危险,眼界会受到限制,就应该像她那样全世界各地了解风土人情,沈玉琨本来想反驳她,然而她留心到对方焦黄的手指,以及吸烟时不时流露出来的那种焦躁神情,这种同情多少打消了她的厌恶。

    而且,她发现德龄看窦良卓的眼光很奇怪,那是一种糅合了惊异和怀疑的目光,而他面对这探寻的目光,多少有几分回避。

    晚宴结束后,德龄送了两家人各一本签有自己大名的新书,曾四海表示愿意送德龄回房间,由曾夫人和窦良卓送他们一家三口下楼。哪知道窦良卓转眼间就不见了踪迹,白太太抓住机会,立刻旁敲侧击向曾夫人打听他的年龄和背景。

    回家的路上,曾四海和妻子同乘一辆轿车,窦良卓独自开车紧跟其后。曾夫人看看后面的车子,对丈夫笑道:“白太太性格很直爽,她一直在朝我打听良卓的家世背景,看上去好像很为侄女的终身大事操心。”

    曾四海哈哈大笑道:“良卓我很了解,他喜欢娇娇滴滴、白白净净的女孩,要那种说话做事都非常斯文、温柔的像水一样的性子,上次我的秘书说话声音稍微大了点,他就直皱眉头。我倒不是说沈小姐不好,她看上去非常有主见,矫健得像只花豹,这两个人肯定不会彼此产生兴趣。”

    曾夫人笑道:“可是你说的这种柔情似水的女子,有时候也挺不听话的,是不是?”曾四海知道妻子说的是花艳秋今天的闯席,笑着就把话题敷衍过去了。

    此时此刻,白鹤鸣一家也正在议论今晚的饭局。白太太是照旧就要品评一番的,她首先感慨说想不到花艳秋穿了现代装也那么好看,以前有传闻说他是曾四海的情人,可见是真的。至于曾夫人嘛,白太太认为她真沉得住气,尤其是当情敌闯席时,眼都不眨一下,据说她业内颇有名气,素有“画痴”之称,“曾夫人”这个身份未免太局限她。

    白太太又问侄女喜欢窦良卓与否,沈玉琨一边开车一边道:“我觉得自己都可以赤手空拳地把他放倒。”白太太不满道:“哼哼,小丫头越来越大言不惭。”白鹤鸣自言自语道:“也不知道德龄郡主有什么天大的内幕新闻要曝光,嗯,我猜她无非是想借曾四海帮她出书吆喝,可我并没有这个利用价值。”

    白太太朝丈夫翻个白眼,道:“你不会是现在才明白吧?”

    然后她才道:“可惜可惜,我看曾四海骨子里还像个读书人,为什么要从政呢?”

    白鹤鸣思忖片刻说:“唉,他的母亲是日本人,如果被那些政敌发现了这层背景,曾四海的政治生涯难免受阻!”白太太惊得合不拢嘴巴:“什么?他是中日混血啊,怪不得汪精卫和日本人讲和,要重用他呢?”

    白鹤鸣不屑道:“他不是因为母亲是日本人才支持汪精卫,毕竟他父母去世的早,十几岁起就受汪家资助,现在汪氏需要亲信,这个法国文学博士只能从政了。”

    长辈们在后面议论着,沈玉琨的思绪却忍不住想开小差,她在想:酒宴上的杀气,究竟从何而来?忽听见白太太喊着自己的名字道:“玉琨,原来窦良卓仅仅是曾四海的私人助理,我以为是他们家亲戚,可惜!”

    在做媒这件事上,沈玉琨实在拿这个热心的姑姑无计可施,只能大声喊道:“前面水深,我要冲过去了!”

    才过了三天,白鹤鸣就从报上看到了惊人的新闻,他用难以置信的口吻道:“曾四海出事了,家里遇上了盗贼,受了不小的伤!”白太太惊诧道:“难道是有人发现了他的日本血统?上门刺杀?”白鹤鸣皱眉道:“这事儿可别乱说。”

    沈玉琨给在欧洲的表姐打电话时提到这件事,表姐说:“国难当头,南京的高官们还想着包养戏子、吃花酒,人坏自有天收。”

    “这孩子!”白太太对女儿的话很不满,她像个护短的老母鸡,凡是被她纳入友人圈的都可以在舆论上进入她的羽翼得到庇护,反正她从不承认朋友里有坏人出现。

    可曾四海尽管受伤有生命危险,并不影响她看戏,当天晚上白太太就带着侄女一道去大戏院了。豪华气派的南京大戏院外停了很多汽车,一点都看不出是个水深火热中的国家。戏园子里更是声浪灼人,她们娘儿两个好不容易从人群里掏出一条路找到座位。

    看到那么多人为了看戏不辞劳苦,沈玉琨觉得很感慨,她从来不会迷恋某种事物,或者某个人,不过她并不为此自豪,因为有时觉得未尝不是件遗憾。

    刚坐下来半盏茶功夫,忽听得锣鼓声响,舞台左右各跳出来几个小猴子一般的丑角,原来是暖场的开锣戏。戏园子稍微安静了些,空气中酝酿着兴奋和期待虽然看不见,却如同美酒发酵,越来越浓厚,简直从四面八方蜂拥而来,以至于连对京戏毫无兴趣的沈玉琨,都觉得有点着迷了。

    蓦然间,一声紧密的鼓点犹如从天而降的雷鸣,每一声都咚咚咚响在心头,令人不禁一凛,沈玉琨发现偌大的戏园子刹那间变哑了、噤声了,好像被群体施了魔法。万籁俱寂中,便听见一声幽怨哀叹,像是来自天顶又如同发自耳边,继而满院的人开始疯狂鼓掌。她虽然不是戏迷,知道按照规矩,成名的伶人不该这么早就亮相。

    她觉得有人在看自己,然并没有满意的答案。四下里望,走廊和入口处都密密麻麻站着好些人,有的人明显心不在焉并没有看戏。

    这戏园子里潜伏着一种蠢蠢欲动的不安。

    再看白太太则正襟危坐,两眼死死盯着舞台,沈玉琨小声道:“像花艳秋这种角色都是唱压轴大戏的,不会很早亮相吧?”

    白太太看都不看她一眼,只对她“嘘”了一声,好像在赶一只猫。

    花艳秋很快亮相了,今晚的这出《荒山泪》应该是场悲剧,观众们都在为她行云流水的圆场水袖功夫喝彩,沈玉琨却觉得她唱得太狠,咬牙切齿的有点令人害怕。

    就听见白太太小声嘟囔说:“咦,又唱错了。”

    话音刚落,忽听见舞台下有人喝道:花艳秋涉嫌谋杀,警察署今天来拿人犯,其余人等一律待在原地不许动。

    众人惊叫声中,一群便衣荷枪实弹冲上舞台,就见那花艳秋先是把手里的道具摆在桌子上,继而朝观众席鞠了个躬,就随警察走了,只留下目瞪口呆的观众,戏院工作人员连忙出来喊话说接下来还有其它戏目,但观众们早无心看戏,纷纷退场离去。

    回来的路上,白太太说:“为什么不到后台抓人啊,冲到前台还拿着枪火,万一出事闹大了怎么办?”一直沉默的沈玉琨道:“估计花艳秋早有预感,否则也不至于把压轴大戏提前。”

    白太太爱护她的偶像,骄傲说:“这就是花老板的为人,既然收了观众的钱,能唱一出是一出。”

    第二天晚饭时,白太太对丈夫说:“啊呀,真是比戏文还夸张,你知道哇,花艳秋竟然被捕了,我和阿笙亲眼看见的,你看,这事儿还上了今天晚报?报上还说,曾夫人以前在法国巴黎国立高等美术学校,同年入学的还有徐悲鸿,但是法语不及格,只能旁听,你看她多厉害。”

    白鹤鸣道:“那又如何,丈夫刚出事,立刻就派人把情敌捉起来,还不是一个善妒的妇人?”

    白太太不屑道:“林黛玉会吃花袭人的醋吗?我觉得肯定里面有文章。曾夫人是风光霁月的一个人,又坦荡又可爱,我不相信她是那种拈酸吃醋的女人。”

    沈玉琨边上听着,不由为曾夫人感到几分惋惜,以她在画坛卓然的地位,可谓广阔天地任驰骋。为什么屈居在这里,守着风流的丈夫,等他从情人那里回家?

    这时就听见白鹤鸣道:“吃醋是女人常态,和学问地位没关系。”

    白太太不屑道:“咄!你要是有个老相好天天给你洗衣服做饭,我绝对不吃醋!”

    白鹤鸣说不过太太,丢下一张报纸,忿忿道:“时局不好,还有心思关心这些花边新闻?看看你,整天就知道吃吃喝喝找乐子,别人都为国家愁得瘦脱了像,你却像猪猡一样越来越胖!”

    白太太平白无故被丈夫抢白,不服说:“胖又怎么啦?我就算是猪,也是块上等好肉,哼!”

    沈玉琨不理会他们拌嘴,拿起白鹤鸣丢下的报纸,就见上面写着“汪精卫任行政院长,全力交涉与日本言和”。她竭力搜索着记忆,问:“曾四海就是汪精卫的心腹吧。”

    白鹤鸣用惋惜的口吻叹道:“可惜了,堂堂里昂大学的文学博士,两口子老老实实做一对艺术先锋也罢,从政做什么!”

    就在这个时候,电话长鸣,白鹤鸣接了电话后面露诧异,说:“曾家请玉琨过去一趟?”

    还没有来得及问清楚什么原因,就听见楼下敲门声,虽然不大,在刷刷刷的寂静雨夜里特别刺耳。他们三人凝神静气,先听到楼下男仆开门后与对方交流,随即就是男仆上楼的脚步声笃笃,然后门外传来男仆说话声:“有位窦先生,递名片说是曾次长想请小姐过去一趟。”

    白鹤鸣这才有些结结巴巴的说:“刚才电话是曾四海的机要秘书打来的,确实说请玉琨过去。”

    白太太严肃道:“大半夜的,玉琨和他又不熟,抢人嘛!我下去和他们理论!”

    就见她披上外套,宛如披上了盔甲,随即就直接朝楼下走去,神态上不见丝毫的慌乱。白鹤鸣跟在她后面,不住说:“玉琨是个小女孩,咱们当然不能由她一个人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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