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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人为情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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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何探长神色严厉、说话铿锵有力,与他前几日表现出来的温吞截然不同,乔治非常吃惊,以至于连酒都忘记喝了。

    关佩珊脱口道:“你怎么知道那晚我们的谈话!”

    何探长朝谭松林点了下头,说:“多亏你的丈夫回来取烟斗,听到了你们聊天的部分内容。”

    这时的谭松林,脸上玩世不恭的神情全没了,他抿着嘴,仿佛在尽力控制情绪。

    谭若兰则坦诚坚定的眼神投向梅傲生,说:“我相信你那时候说的都是气话,毕竟我们在晚宴当天发生过冲突。”

    她的温柔坚定在乔治看来,太过于戏剧化了,有点画蛇添足。

    谭若兰又把目光投向沈玉琨,她坐在那里托着脑袋,看上去好像一只警觉的猫。

    谭若兰道:“都怪我太好要强,想要胜过你,所以才发表了有关萃取夹竹桃毒液的话,你肯定是受到了那句话的启发,对不对?”

    沈玉琨轻声道:“你原本可以不讲这句话的,你太好胜了。”

    谭若兰轻蔑的笑了一下,又对关佩珊道:“我不知道你对傲生说了什么,反正你随时可以离开谭家,不会在乎它变成什么样子,但是我不可以,我属于这里,你破坏不了我们。”

    谭松林忍不住道:“佩珊对谭家过去发生的那些可怕的往事,都是我转告的,如果梅傲生想了解事实,她能说的也只有那些事情。怎么,你心虚了?”

    若兰笑容立刻僵了,她细细的拱形眉跃动着,紧握的拳头指关节处变得惨白。

    谭松林毫不留情的说了下去:“我在你的眼里看到过魔鬼,不仅是我,父亲,母亲,甚至还有她。他指了指边上的姚富丽,我们都看到过!”

    谭松林说:“母亲很喜欢养猫,但是有过一阵子,总有猫咪死掉,有时候是从窗户摔下来,有时候是消失不见,有时候被剪掉一只耳朵或者尾巴,这些令人不快的事总是发生,后来她就不养猫了,没人再提那个话题,或者说不公开讨论了。”

    “连闫管家和阿姆都知道是谁做的,他们看着我妹妹长大,尽管父母觉着这个孩子有问题,但是她长得漂亮,学业又出色,所有的人对她都疼爱有加。反而是我,明显才是谭家最头疼的那个孩子。”

    若兰面无表情,她吐了口烟圈才说:“我对所有死于我手的猫都感到歉意。”

    谭松林冷笑道:“但对于人却并不总是,对吧?我还记得老头子带回家的小姑娘,挺可爱的。哈哈,说起这个父亲,他的心从来就是死水一潭,除了恐惧失去财富,几乎没有体会过真实的情感,所以他能堂而皇之的把私生女交给妻子抚养,根本不顾念母亲有多伤心!虽然除了老头子,没有任何一个人喜欢那孩子,但还是勉力维持着客气,只是没想到你却对那孩子下了毒手!我记得很清楚,大夫说那孩子服用了夹竹桃汁。是谁把毒汁涂到孩子的点心上?是谁心肠这么歹毒,连自己的母亲都容不下她!”

    就是这句话,击中了谭若兰的情绪,她吼道:“你懂什么!你有什么资格教训我!我为母亲除去祸害她却从不知道感激,你们都装出喜欢那小丫头的样子,那种虚伪令人恶心,母亲还常当着父亲的面对她说‘小兰你真是我最可爱的孩子’!我一辈子都不想再听这句话,可心里却不断地重复。”

    她的凶相令五官都扭曲了。

    谭松林道:“果然,我从不认为你对所作的一切抱有悔意,我也知道母亲收养佩珊后,你很不高兴,可你那时候已经离开家庭住到大学宿舍,很快又有了自己的男朋友。我想哪怕你不喜欢佩珊,也不会伤害她,直到我听说梅傲生同班的孙秀死于食物中毒,而且传闻这女孩子曾与他有过感情上的瓜葛,我立即就想到,你又重蹈覆辙了!我的这个妹妹,在道德上没有发育完全,杀人犹如杀掉一只猫、一只鸟那样轻松,毫无愧疚!”

    听到兄长的指控,若兰尽管表面上冷静,身体却显得紧绷,指尖香烟几乎烧到指头,都没有引起她的注意。

    一直沉默的沈玉琨开口道:“我一直以为谭老先生最担心的孩子是谭松林,其实不是,他最担心的孩子是你,他之所以不同意你和梅傲生立即结婚,恐怕也是出于这种隐忧。”

    谭若兰一直保持的自我控制终于彻底瓦解,她放声大笑,继而又道:“你是我的好朋友,却反过来掉转枪头对准我?我知道你有司法资源,可是你想为几年前、十几年前的旧事翻案,还是有点难!”

    沈玉琨面对着她的歇斯底里,仍旧冷静的像一块金属:“我根本没想过要去翻案,我的初衷也只是想提醒你收敛,我幻想就凭咱们的交情,你肯定会收手!可万万没想到你动了杀机,想用铜花瓶砸死我!当你这样做的时候,有没有顾念友谊?我现在明白了,杀人犯总是有很多理由,来证明对方是该死的。”

    乔治手里的玻璃杯“咯吱”一声被捏碎了,他想自己的脚受了伤,原来是拜谭若兰所赐。

    谭若兰苦笑道:“我就知道你肯定会从关佩珊中毒上联想到孙秀,是我太心急了。”

    此刻,她声音从先前的尖锐变得温柔了起来,听上去就像呓语或者说吟唱。

    就听她说:“我一点不喜欢暴力,如果我讨厌一个人,会想办法偷偷跑进她屋子,在她喝水的杯子里放点药,令她睡着永远不再醒来。再说,我想一个人一生中总得冒点风险,如果爱得够深,就更要冒险为此付出代价,就算这个代价令人失望,甚至是不幸的。”

    说完这话,她睃了眼谭松林,咯咯直笑,声音刺耳且恶毒,就听她道:“杀一个人和杀十个人有什么其区别吗?”

    就是这种笑意,令梅傲生觉得熟悉又陌生,他不由打了个寒颤。

    沈玉琨则斩钉截铁道:“有区别,杀一个可能抓不到,杀得多了,就要露出马脚!”

    谭若兰有些怅然若失。她表情变得严肃了,好像才开始认真考虑眼前的局面以及后果。她终于弹了下烟灰,狠吸一口道:“我本来不想和人争什么,你们看连姚富丽这种蠢货我都能和她坐在一起吃饭。”

    说到这里,她用指尖遥遥冲继母一点,那样子就好像要按死一只蚂蚁。

    香烟已经燃尽,谭若兰叹口气,也许是压抑许久的心思终于得见天日了,她竟然有种疏朗的通透感。她把敏锐的目光投向梅傲生,缓缓道:“人为情死,鸟为食亡,比如陈校长,比如我。咱们这个阶层的人,和那些贪财的下等人比,终归还是更高级一点,对吧?”

    梅傲生要去搀扶她,却被她以金戈铁马之势挥手挡开,她镇静道:“我解脱了,你走吧。”

    餐厅诸人陆续散去,稀稀落落的仅剩几个,不知道谭老先生何时已经来到,无非几天时间,但仿佛过了十年,他整个人都苍老很多。

    谭老先生想说话,可嘴唇不由颤抖,好一会才吐出镇静的话音,却无法深藏心中的绝望苍凉,就听他道:“因为我活得时间长了点,知道人的本性是多么令人不安,我的这两个孩子,有一个那样令我不安,一直为之担心,因为这孩子闯过弥天大祸。我虽然伸手援助,却也不可能一直守护,于是就希望这孩子能找到一个品性坚毅、稳重可靠的伴侣。但这人绝对不是梅傲生,如果若兰不出事,顺利嫁给她,将来难免成为另一对翻版的我和前妻。沈小姐,估计你也看得出来,我看见他们站在那里,内心并不想送上祝福,若兰很像她的母亲,坚强且无情,又没有她聪明。”

    沈玉琨深知,谭老先生话还没有说完,像他这样的人,无论儿女做错了什么,他自己怎样惩罚责备都是可以的,可别人无论是谁,都不能动一个指头。

    果然,他又道:“沈小姐好手段!这次谭家体无完肤,你小小年纪却如此早慧,不知道是福是祸。”

    沈玉琨道“谭先生,如果您希望我为你的女儿,这位凶手悲伤哭泣,很遗憾,我不喜欢做恶的人;如果您希望我表达同情,很遗憾,规劝一个有不幸童年的孩子,责任应该在于她的家庭、她的家长,而不是我。”

    谭老先生脸色凝重,冷笑道:“说得好,说得对,不愧是曹汝霖的秘书!”

    一直等到谭老先生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乔治才开口道“送我回房间好吗?”

    他心中五味陈杂,不知道该对她说什么好,局面演化到如此地步,是他没有意料到的结局,似乎又是臆想到了的结局。

    沈玉琨小心的搀扶他回到二楼房间,小声道:“我想应该收拾下行李,尽快离开桃源。”

    这时她才想起,她哪里有自己的行李呢,衣服、首饰、鞋子,都是若兰暂借给她用的。

    她的心仿佛挨了一记重拳,直到现在才感受到失去一段友谊所带来的伤害,终于,沈玉琨隐忍的泪水忍不住破堤而出。

    乔治忍不住揽过她肩膀,等她情绪稍微平复才道:“你把我上了锁的衣柜门打开,这是钥匙。”

    沈玉琨接过他递来的钥匙,衣柜门后静静躺着一只深灰的行李箱,正是四天前她在法租界被人抢走的那只。可她看上去一点都不惊讶。

    乔治辨认着她的表情,笑道:“你早就知道了对吧?馥兰出事那天的晚餐上,你借口补妆还来我房里找了一圈,却空手而归。我本来还只是有所怀疑,发现你搜房的痕迹后,我才确定你真的和租界军火案子是有瓜葛的,否则你不会丢了行李箱却一点也不想把它找回来。而你,在获悉我有可能寻获这只箱子、有可能看到你大哥写的那封家书,才真正紧张起来。”

    沈玉琨笑道:“你发现了,却又认为暂时不揭穿比较有趣?真是个可恶的家伙。”她又说:“不错,我大哥是一个无政府主义者,但是这次他并不赞同自己的同伴抢劫军火,他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

    说到这里,她看上去依然镇定,好像并不再为那封信担忧。

    乔治打开那只皮箱,从夹层里面取出一个信封,将里面的信笺展开在沈玉琨面前,待她确认无误后,乔治立即划着一根火柴,将这封书信点燃,丢到烟灰缸里信封上先是绽开一朵蓝色的小花,继而就变成了灰烬。

    沈玉琨低眉道“谢谢你这样帮我,但是——。”

    乔治打断她说:“军火案破不了,幸好有桃源的案子,各大报章智穷才尽,这条新闻简直是恩赐的灵丹妙药。对了,你能否回答我一个问题?”

    “不,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沈玉琨抢先道:“花园起火时反扣我房门的,是你吧?你很不想我染指这里的案子,因为不管凶手是谁,都会带给华商银行以及谭家带来丑闻,破坏了所谓的大局,还有谭倪两家的交情。”

    乔治一点不回避这个问题,看上去更像是早有准备,他点头道:“是的,我一直不理解你为什么一定要坚持插手案子,姚馥兰那种人不值得你冒险,我那时也吃不准是否值得为你付出代价。”

    “代价”两字深深地触动了沈玉琨的神经,她说:“记得你问过我是否信仰宗教?其实我的信仰就是法律,因为我认为,人与人之间最重要的并不是普世价值里所宣扬的爱,无论亲情、友情、爱情都不是最重要的。”

    乔治说:“什么最重要?”

    她笑道:“互相尊重和不侵犯。”

    刹那间,她忽然觉得没有必要解释太多,乔治身上那种强烈的利己主义,有时候会令她感到震惊,也能令她明白为什么两人的父亲会有那么大的争执,那本来就不是单纯的学术争论,完全是做人做学问的理念不同。

    虽然她曾经对他动过心,也就是昨天他受伤时:他们在那个时刻曾经离得最近,但也就是从那时起,开始离得很远。

    于是她平静道:“我觉得,做朋友也许是最好的选择。否则,以后当你在我这里得不到幸福时,你就会后悔,我承担不起你的后悔,承担不起你付出的代价,只有当这代价称不上代价,我才能坦然接受一切。”

    乔治感觉就像一扇门被轻轻的,紧紧的关闭上了,他露出失望,在他眼里她就是一只迷途羔羊,应该得到神的眷顾,而她却放弃了。

    此同时,他又觉得轻松许多,他强笑说:“你呀,乍一看是史湘云,生性豁达,稍微熟悉了,觉得又是薛宝钗,说话圆融,熟了才发现其实骨子里却是贾惜春,面冷心冷。”

    沈玉琨也笑道:“可冷到极处便也有好处,不会随随便便滥施感情,多点对自己和他人的警觉,对不对?”

    乔治不置可否,她朝他笑笑便转身离去,门终于在她背后被无情的、不可挽回的关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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