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让子弹飞
四周的嘈杂声刹那消失了,她环视周遭,似乎很满意这个安静的舞台
就听她轻声说:“凶手取走了姚馥兰的金项链,因为那里有他的照片,这东西如果不处理被警方发现,必然使凶手被牵连,即使不被当做嫌疑犯也会影响声誉,取走是最好的办法。那么接下来呢?按说销毁黄金也不算太难,但总难免被人按图索骥寻到自己,最好的办法是丢弃,再被某个贪心的人捡走。为了保证金项链被人捡走,凶手把它丢到了卖冰老人的驴车里,因为根据凶手对人性的了解,这些穷人捡到一条纯金项链,必然如获至宝,怎么会寻找失主呢?可是,万万没想到,凶手对人性的判断竟然失误了,卖冰老人挨家挨户询问项链的出处,他们虽然穷,可并不想独占拾来的黄金。”
她停顿一下,明显是在等什么人。就见何探长翩然而至,他朝沈玉琨点头致意,递给她一封信,她打开信飞快阅读完毕,嘴角露出苦涩的微笑。
可以说,何探长的到来才真正为餐厅带来凝重紧张的气氛,之前大家还有些看热闹的意思。
沈玉琨又开口了:“我的第二条线索,就是姚馥兰杯子里的砒霜。因为何探长在事发当天就告诉我,那里面的东西应该是一种效果类似于砒霜的混合物,并非真正的砒霜,而且因为他曾经参加过缉毒工作,对药物属性颇有了解,他可以肯定这里面掺了一些抑制毒瘾的特效药,至于其它的成分,还有待化验分析。”
“于是我就想,姚馥兰是不吸大烟的,因为一个长年累月吸毒的人,探长还是很容易辨别的,那么这个人是谁呢,我猜出了这人的身份,何探长也支持我的观点。”
乔治有点坐立不安,几乎是在他眼皮子的地下,沈玉琨与何探长有这么多的交流,实在出乎意料。沈玉琨看了眼他,似乎示意稍安勿躁。
就见她从何探长手里取过一个玻璃杯,倒进去一点药粉和水,药水呈现淡淡的粉色,她忽然转向关佩珊说:“你给馥兰治疗梅毒的药,就是这种特效药对吧?”关佩珊有些意外,还是点点头。
沈玉琨又道:“关女士,你在佘山教堂拿出来送给陈校长的那包药粉用途是什么?你曾说是安眠药。”关佩珊没想到她会提及此事,她警觉地反问道:“那你认为是什么?”沈玉琨笑了:“幸好我有机会拜访陈校长,当他为了学校的事情接电话时,我拿到了一点所谓的‘安眠药’,再加上这个从姚馥兰房间搜到的特效药,我很顺利的调和出了一杯药水,何探长已经拿到化验室验证过了,它与姚馥兰出事当天桌子上的所谓‘砒霜’完全相同。”
她从口袋里取出一个纸包倒入玻璃杯,白色药粉入水与前者混合、摇匀,呈透明液体。
何探长插口道:“关佩珊送给陈校长的就是戒毒药!”
关佩珊立即道:“确实,这两类药物混合,药效几乎等同于砒霜,但是——”
梅傲生打断她:“我不认为陈校长在吸毒。”
沈玉琨点头:“陈校长不是为了自己,他是为了一个重要的人才向大少奶奶讨要戒毒药,为什么要找关佩珊呢,因为他们交情深厚,绝对值得信任,二来大少奶奶身为药剂师,有近水楼台的优势。”
关佩珊脸色忽然惨白,沈玉琨觉得奇怪,但她不想横生枝节,决定按照原定计划继续。
她转身面对姚富丽说:“谭太太,你吸鸦片多久了?”
姚富丽一惊,几乎跳起来,沈玉琨继续说:“你丈夫给的零用钱不多,买衣服和首饰都是在熟悉的店铺,账单直接寄到谭老先生手里,对吧,大户人家的太太小姐多数是这样的,你也不例外。你手里现金还是颇为紧凑,哪怕是姚馥兰帮你负担了一部分开销。为此你只好把首饰通过妹妹悄悄拿出典当,你的妹妹曾经劝过你不要再做这件事,但是你用其他的借口还是说服了她。姚馥兰出事那天夜里你曾亲自把首饰送过去,事后你当然不会提,而且一旦面临被揭破的危险,你就把事情全部推到你亲爱的妹妹身上,我说的对吗?”
姚富丽两眼露出凶相,但是沈玉琨凌厉的言语把她的气焰压了下去,她说:“你没有必要急着否认!典当行的清单白纸黑字,抵赖也没有用。”
她继续说,但是没对着任何人,乔治觉得她好像表演独幕剧。
就听沈玉琨轻声细语绵绵不绝,但句句又犹如投枪,她道:“姚馥兰前方有光明的生活在冲她招手,她可以借机摆脱不幸,哪怕她生了病,还会生育一个没有父亲的孩子,这都没有打消她继续生存下去的念头,何况她自己也遇到了一个好心人,这个好心人从精神上和经济上都帮助她,这个好心人认为腐朽的灵魂是可以通过教育来挽救的,哪怕这个灵魂吸食鸦片烟,哪怕这个灵魂有一个来路不明的孩子需要抚养。”
她道:“那位好心人甚至想帮姚馥兰戒毒,因为他误以为花销巨大、深染鸦片的人是姚馥兰,直到那个时候,好心人还是认为姚馥兰是一个虽然堕落却值得拯救的女人,是吧,陈校长?”
陈校长痛苦的喊了一声,跌落在座位上,伪装的冷静一下子支离破碎。
关佩珊立即道:“沈小姐,就凭这些所谓的证据吗?”
沈玉琨没理她,对陈校长说:“当谭松林出现时,我只觉得馥兰情绪低落,并没有觉得她恐惧,直到那天下午你来,她才流露出真正的畏惧,你讲自己从没去过南京,但却哼唱出来秦淮河边上的小调,那是你们度假时听歌女们吟唱的吧?那天馥兰为你打开房门时,对她所处的危险毫不知情,馥兰觉得被你发现失身、怀孕的事情,想要向急不可耐的你撇清事实,但是你根本没给她解释的机会,在你恼羞成怒的情绪里,愤怒的是她想要嫁入豪门为妾的自甘堕落,愤怒的是她罔顾你费心教育,于是你的心血和教育实践都落空了,对不对?这是一种无法与人交流的痛苦,你的谋杀也并非深思熟虑。”
为了隐藏她的遗憾,沈玉琨只能把话说得更加冷漠。然而她说话的口吻好像亲眼看到一样,诸人不由哆嗦一下。
陈校长开始大笑,却几乎无声,只是浑身肌肉乱颤,然后他就坐在那里一动不动,看上去心力交瘁、疲惫不堪,他喃喃自语道:“我对不起她,我是罪人,也不想否认,现在反而觉得轻松,因为我太累了。”
餐厅里一片安静。
蓦然间,陈校长以兔起鹘落之势拿起桌上装着毒药的玻璃杯,直接灌进嘴巴,随着玻璃杯落地碎裂声、诸人的惊呼声、何探长踢开脚蹬的声音,若兰更是吓得倒退几步。
就见陈校长脸色灰败,嘴角鲜血直淌,双手扼住喉咙荷荷有声,何探长凭借经验,立即断定这和寻常砒霜中毒后的反应不同,他焦急询问关佩珊道,有办法抢救吗?
关佩珊不忍直视眼前场景,强自镇静道:“两种药物混合后在药理上等同于砒霜,但药效持续时间更久,服用者活罪难免。”
何探长这时已经完全控制不了陈校长,就见他先是倒地抱头嚎叫,继而两只脚在地上不住弹踢,形状十分痛苦,梅傲生见状也过来帮忙,才算两人合力把他按住。
突然,关佩珊咬着嘴唇退后几步,来到谭松林身边,说时迟那时快,就见她右手从丈夫裤袋里摸出一把勃朗宁迅速上膛,对准陈校长的胸腔开枪射击!
乔治从来没有这么近的距离目睹人被击毙,那种子弹深入肉身的“噗嗤”声,他想自己一辈子都忘不了!就在他还在目瞪口呆时,何探长已经上前捉住关佩珊,闪电般缴下了她的武器。
关佩珊长吁一口气,顿时瘫软在地,她低声道:“陈校长,我能帮你的也只有这些了。”
梅傲生迟疑一下,想上前扶起她,却被谭松林一把推开,他怒斥道:“滚开!”
关佩珊摆摆手,对沈玉琨惨笑道:“你知道吗,陈校长帮我联系的并不是什么国外医科大学进修,他在帮我做担保,好让一家疗养院接受我这个长期吸毒的病人!我之所以有戒毒药,也只因为自己才是老资格的吸毒者。唉,第一支鸦片烟从失去家人那天起就开始了,婆婆和丈夫都没有嫌弃过我,但是,都是命数吧!”
她惨笑道:“活着总归是好的。”
沈玉琨哑口无言,一切发生的太过于戏剧化,她只能望着何探长带来的警察们把陈校长的尸体抬走、鲜血擦净,现场仍然一片安静。
梅傲生走到沈玉琨面前,严肃说:“你想过会发生这些吗?”
她道:“没想到陈校长这么刚烈,但我很难同情他。”
一直沉默的何探长忽然转向谭松林道:“谭先生,为什么家庭聚会,你会随身携带勃朗宁,难道你觉得这里有危险?”
谭松林恶狠狠环视周遭,似乎在警惕一个看不见的敌人,他的沉默使得刚刚平静下来的氛围又一度紧张,关佩珊则满眼泪水,显然还沉浸在故人惨死的痛苦中。
沈玉琨对谭松林开口了,她轻声细语,好像他薄如蝉翼,再经不起任何震动。
就听她说:“谭先生,你的武器本是为了保护妻子,为了抵御另一个人,那个人才是桃源真正的魔鬼。”
众皆哗然,梅傲生皱眉道:“沈小姐,够了,够了!”
沈玉琨转向他,冷笑道:“难道你不想知道真相?”
梅傲生眼中流露出几许怯意,他说:“还是不知道的好,永远不知道,就让一切保持原样,没有变动,没有真相,也没有伤心。”
沈玉琨笑说:“你真是个好人,因为你从不做坏事,只是任由坏事发生。”
梅傲生沮丧的低下头,握紧了未婚妻的手。
沈玉琨心中涌起一阵倦怠,她头一次觉得累,如果现在允许她倒地,她觉得自己会立即进入梦乡。她看了眼何探长,对方立即心领神会,起身道:“接下来的由我来说!”
那样子,好像他们才是一个整体。
乔治觉得难受,他从餐桌上随意拿起一个玻璃杯,那里有一些威士忌,他需要喝点酒,好为接下来的煎熬增加点勇气。
就见何探长慢悠悠转到谭若兰面前道:“谭小姐,我听说你对核武器很感兴趣,甚至希望有专门针对蠢人发射的精细武器?”
她哈哈大笑说:“是的,我是讲过这类玩笑话。”
何探长看起来并不像是开玩笑,他认真的态度,令若兰不由收敛了笑意,脸上露出纳闷神色,道:“探长先生,什么时候开玩笑也犯法了?”
何探长微微一笑,说:“那么谭小姐,请问你设想中的武器在使用前,又有谁有资格裁判受刑者是否愚昧呢?”
若兰毫不犹豫回道:“显然是在自然科学方面有造诣的人。”
她想了下,又补充说:“比如数学、物理,当然还包括地质学。我崇尚理性,看不起文艺,特别是小说和音乐,它们都是软弱的产物,只有软弱的人会喜欢。”
乔治说:“法律呢?”
若兰笑得很灿烂,她摇头道:“法律像文艺一样容易被玩弄。”
乔治嘿嘿一笑,不再说话。
何探长又道,那么:“能否冒昧的问你一个问题?”
若兰的表情此刻已经冷淡下来,她嘴角露出讥讽笑意说:“还有什么冒昧不冒昧,你问吧?”
何探长道:“你对姚馥兰女士作何感想?”
若兰立即道:“我厌恶她,又蠢又笨,不过我自认为还没有表现得很露骨,因为我打小受过良好的家教。”
何探长突然厉声问:“你的家教也叫你杀人吗?”
梅傲生起身道:“何探长,杀害姚馥兰的凶手已经认罪伏法了!”
若兰则缓慢起身,捋了下长裙下摆,随后又坐了下来,看上去有话要说。
房间气氛变得紧张起来,仿佛没说出来的话正不安的缭绕在空中,在每个人的耳边回响。
只见若兰又点了支香烟,旁若无人的大口吸着,很有挑衅意味。
她底气十足的与何探长对峙,令人不由很想了解,在那冷淡的面具下,是否心绪急剧起伏?
就见她先把脸转向沈玉琨,轻声道:“对我这种人而言,过去的事情根本算不了什么,将来才最重要,但是沈玉琨,你让过去显得重要了,我对你的才华恭维备至。”
沈玉琨笑道:“多谢赞美,你在这件事上完全正确,我认为自己有关你杀人的判断也同样正确,不是吗?”
她的话好像一句魔咒,顿时一种毛骨悚然的氛围笼罩了餐厅。
谈话终于进入实质性阶段。
就见何探长对关佩珊道:“关女士,昨天晚上有人朝你茶杯投毒,用的乃是萃取的夹竹桃汁,当时你就辨认出来了,对吧?”
不等关佩珊点头,他对梅傲生说:“这恐怕不是第一次你身边有女性被夹竹桃汁伤害吧?用夹竹桃汁投毒其实很难,一是剂量难把握,二来很难萃取,凶手却用的很熟练,关女士差点着了道,但是梅先生的大师姐孙秀女士运气就没这么好。”
梅傲生双眉紧锁。
何探长说:“五年前你所在的大学地质科学系博士孙秀,梅先生还记得吗,这是一桩悬案,官方说法是食物中毒,其实也是死于夹竹桃汁。”
梅傲生道:“你想说什么?”
何探长道:“我想说的是,杀死孙秀的人,有可能是就是投毒给关佩珊的人。”
谭若兰脸上有一种隐忍了的愤怒,她道:“何探长,你是警察,说话要有凭证!”
何探长笑道:“我的意思很简单,梅先生身边关系密切的女性接连都遇到投毒,是件很值得关注的事情,不是吗?”
关佩珊纠正他:“何探长,我算不上梅先生关系密切,我们只是有过一段交往。”
何探长说道:“可是包括我以及凶手在内的所有人并不情啊,大家只知道你们深更半夜出门幽会,知道你们曾经是恋人,知道梅傲生为了帮你佐证,不惜挺身而出而罔顾婚约在身,这难道不是旧情复燃的标志?当然,也许你们能开诚布公,坦诚告之你们重聚当夜,都谈了些什么?”
若兰的眼睛开始起霜了,看上去冰冷无情。
何探长继续说:“梅先生,我能猜猜你们重聚那晚都谈了什么吗?你有一桩心事,从来找不到合适的人交流,直到你遇见了关佩珊,于是你发现或许有机会和她聊一聊,你不愿意总是胡思乱想,你担心自己的揣测背后,正是事实的模糊轮廓。”
关佩珊低下了头。
何探长继续道:“你们要谈的主题只有一个,就是谭若兰、你的未婚妻、她的小姑子,究竟有没有可能是一个残忍可怕的杀人犯!按说你的未婚妻性格温和,接受过高等教育,可你担心表象之后是冷漠和残忍,虽然你对她的感情深信不疑,你并也不害怕她会对你做什么事,你害怕的是她的本性,怕她会伤害身边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