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杀人机器
沈玉琨随即双手伸开朝沙发后背一靠,轻声道:“来说说你的脚伤吧,乔治先生?你用了什么神药,一晚上就健步如飞了?”乔治故意用不满掩饰心虚,道:“现在才想起来问这个?我以为你根本不关心我呢!”
沈玉琨盯着他说:“我只是不喜欢被当成傻瓜哄。”
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她是认真的,毫无玩笑意味。这令他有些紧张,如果是玩笑话他大可以轻松地应付,因为他向来擅长应付。可恨的是今天他的口才似乎全面失灵,两人的谈话一度陷入了颇为尴尬的境地。
最后还是沈玉琨开口说:“对了,听说上海徐家汇那座宅子,过世的谭太太画像还在客厅悬挂?”画像里的妇人面色阴沉,几乎没有眉毛,听若兰讲那淡淡的两根黑线,还是画家加上去的。
乔治道:“谭老爷是倒插门女婿,娶了富豪的独生女儿,女方倾尽娘家所有财力襄助夫君的事业,老头子为表感情深厚,照片一直没有取下。”沈玉琨“咦”了一声以示惊诧,因为她实在不认为一个丧偶两个月后就续弦的男人,能够称得上对前妻有多深厚的感情。
乔治讥讽道:“也许我表达不精确?应该说谭先生非常信任他妻子对自己的感情,认为即使自己的私生子,也值得被她当成宝贝疼爱,而谭太太竟然也真的做到了。”
沈玉琨忍不住“啊哈”一声,这位谭老爷到底是极端的狂妄还是愚蠢,外人恐怕难以分辩,而他的妻子,要么是一位圣人,要么就是个善于隐藏情绪的高手。
那么,那位私生子又到底是谁呢?她忍不住想。
又到了晚餐的时候了,等她到了餐厅,发现除了谭老爷,大部人都来了,连何探长也在席间占有一席之地,沈玉琨有些哀伤的想,那个位置本来是姚馥兰的。
很快,谭老爷入席了,他用威严的眼神环顾周遭,发现诸人都在,便松了口气。
仍然是沉默的晚餐时间,尽管大家都有同样的疑问,但是谁也不肯做那个首先开口的人。
今天的饭菜似乎特别对谭松林的胃口,他一边吃,一边和梅傲生聊天,就听他道:“你觉得当下的时代像不像五代十国?”梅傲生说更像魏晋南北朝,若兰难得在这件事上同意兄长的看法,她道:“差远了,至少知识阶层很少出现嵇康那种风骨。”
沈玉琨留心到陈校长听罢大有不赞同的意思,不过他并没有急着说话。
谭松林摇头晃脑道:“一战时,西方世界已经一夜坍塌,接下来再有二次世界大战,像我们这样的家庭能不能存活,还是个未知数。”
梅傲生若有所思道:“确实,这种年代,战争才是最大的杀人机器。”
他转向陈校长,说:“陈校长,教育界对此有何高见?”陈校长的笑容温和倦怠,他轻声说:“无论世界的格局,还是每个人的现实,都可以在短时间内天翻地覆,许多不在预测中的事情会发生,作为个人,我只能说,越是在艰难之中,越是要做更好的人。”
姚富丽明显对这种谈话不感兴趣,最终她按捺不住道:“探长,嫌疑犯已经确认了吧!我可不想和这样的人一起吃饭。”
见大家都把眼神投向自己,何探长立即道:“大少奶奶目前还没有被排除嫌疑,而且,”他说话略微疑,看了眼谭松林。
谭松林立即用满不在乎的口吻道:“我凌晨2点时回过桃源,拿烟斗,怎么,这也成为你怀疑的原因了吗?何探长,你不是说那女人死亡时间约莫3点到4点嘛。”
那种大大咧咧的口吻,里面含着一种微弱的恐惧感,乃是用极大的意志力才强迫压制下来的。何探长只好尴尬的说,这只是估算时间,具体结果要等法医的结论。
谭松林冷笑一声,把双手朝前一伸,道:“那你先给我拷上吧!”
这个行径一点不超乎诸人对于他的了解,然而接下来的一句话却令人费解,他一字一顿道:“但你必须排除关佩珊的嫌疑,我的妻子不可能杀人,她是有人证的!”
沈玉琨觉得,谭松林有那种把一切都摆在台面上的态度,假如何探长顺着他的话瓣问下去,他也许会说很多,甚至会罔顾丑闻为自己带来的“盛名卓越”,虽然他名声本来就够坏了!
谭老爷有些坐不住了,虽然他并不了解儿子具体指谁,可深厚的阅历和灵敏的嗅觉,令他警觉的发现,接下来他要说出来的,并不见得是件值得夸耀的事情,他对这个儿子太了解了,从他嘴里几乎没有过体面的新闻。
谭老爷刚要出言阻止,就听见有人静静道:“我可以为关佩珊做证。”
若兰的身体不由得颤抖了,因为那个站出来的人是梅傲生。
他之前一直保持着适度置身事外的态度,无论是帮忙报警,还是安慰未婚妻,都显得从容不迫,直到他现在站出来,旁人才会留心到,他苍白的脸上不见一丝红晕,黑眼圈显著,整个人显得异常憔悴。
可见最近发生的事情给他带来的困扰,远比他表现出来的要大的多。
梅傲生非常坦诚,在朝何探长说话时,不忘偶尔转头朝谭老爷方向,但是不知道是故意还是紧张,他却没有低首俯视身边的未婚妻,沈玉琨注意到若兰的脸,先是涨得通红,继而又失去了血色,颤抖的嘴唇似乎很想说出些什么,却始终三缄其口。
毕竟,由未婚夫当着诸人面坦诚自己与嫂子是旧情人,而且与其深夜幽会,这对深爱着梅傲生的她来说,可是天大的打击!
终于,梅傲生说完了,何探长不识相的问道:“梅先生,你还没说自己和关佩珊夜会的谈话内容呢?”
梅傲生的嘴嗫嚅几下,就见关佩珊立即叮嘱道:“梅先生,没有必要说细节。”
若兰脸色更难看了,姚富丽竟然开始鼓掌,笑道:“精彩,真是越来越精彩了!”
还未等谭老爷把犀利的责备眼神投向妻子,若兰立即讥讽道:“真相如何,还不一定呢!”
接下来少不得又是一番唇枪舌剑,谭老爷脸上再也挂不住,就见他击掌怒拍桌面,发怒道:“都给我闭嘴!”
佣人本来要进屋换盘子,被这雷霆之怒吓得止步不前,姚富丽连忙挥手叫他们走开。
就见谭老爷脸色稍霁,缓缓道:“麻烦待会倪律师陪探长谈谈吧,今天幸好有你在,否则我连个帮手都没有。”乔治连忙应声同意,谭松林撇嘴道:“倪律师也是谭若兰的人啊,谁都看到了,他整天和沈小姐腻在一起,一有什么消息,恐怕若兰那边立刻就知道了。”
乔治哪里容得了他指名道姓,刚要反驳,就听见谭老爷怒斥儿子道:“倪律师的职业操守,还轮不到你怀疑!”随即就见他扫了眼沈玉琨,而后才把目光投向乔治,仿佛是为了安抚对方,他微笑道:“乔治我最了解,你肯定会秉公处理的。”
沈玉琨却知道,这句话表面是肯定,更暗示乔治收敛,不要与自己过分接近。
晚饭没多久,沈玉琨敲开了谭家大少奶奶的房门,和晚餐时相比,关佩珊换了衣服、重新梳了头,但气色并不见更好。沈玉琨留心到桌子上还摆着白色的药瓶和茶杯,她似乎正等着热水降温服药。
沈玉琨从她脸上也读了出来,自己的拜访很令她意外。
关佩珊开门见山道:“我猜过今晚会有人来,但没想到是你,还以为会是乔治呢,不过都一样。”她话中有打趣的成分,看得出是一个善意的玩笑。
她指指窗外的花园说,桃源的花匠还是在这里下过一番苦功夫的,反正天气也不冷,我建议咱们到花间树从里聊,如何?
既然关佩珊这么直率,沈玉琨也决定用比较有效率的方式和她沟通。出门前,关佩珊特意把药瓶子收到了抽屉里,水杯里的滚水并没有倒掉。
等她们来到花园里,顺着石板路散步时,沈玉琨就道:“我下午和陈校长谈过,他说以前你在这里住过,梅傲生父亲那时候在镇上开花店,梅傲生时常来送花。”
借着月色,她看到关佩珊眼神朦胧起来,里面星星点点,好像回到了旧日岁月,此刻她脑海里也不由浮现出一个清秀少年手捧鲜花与少女对视的画面。她敏锐的察觉到,关佩珊警惕提防的态度有所转变,大概是她提到了陈校长的缘故。
果然,她问:“陈校长亲口说的?”沈玉琨认真道:“对。”
说完这话,沈玉琨突然来了一句:“我比较同情姚馥兰。”就听对方道“哦,馥兰小姐,哎!”关佩珊无限痛惜地说。
就为这儿一句“哎”,沈玉琨忽然有种感觉,在偌大的桃源,或许只有她们两个,真正的为姚馥兰的死而扼腕。
关佩珊也体会到了这种情绪,这种微妙的情绪把她们联系紧密,无形中增强了亲密感。一种愉快的相互信任,在两个女人间传递着。
真可惜,沈玉琨想,如果相识很早,她们说不定可以做一对好友,甚至比和谭若兰还交情深厚。而现在,即使这件事故完全化解,她们或许能够相逢一笑,却未必做得了密友,因为像关佩珊这样的女人,早年的变故和遭遇,会使她敏感、谨慎,成年后就会封闭与外界交往过密的一切通道。
她不由又想到梅傲生,这才真正的替若兰感到悲哀,如果一个少年的回忆里有这样一位初恋情人,难免会拿她与女友、妻子相比吧。
可是,难道她潜意识里觉得若兰不及佩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