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北地胭脂
下山以后,他们租了辆马车到镇上,沈玉琨只说要采办些日用品,哪知道回来时,马车却又租不到,乔治便建议租赁马匹回桃源。
奈何镇上仅剩下一匹老马,马夫说他现在没空,但这是匹识途老马,认得去桃源的道路,只要跟着它走也不会走错道。
沈玉琨上马骑了一会,嫌太颠簸就下来,两个人只好把买来的日用品都搭在马背上。
他们过一条小河的时候,乔治玩性大发,非要骑马从河水里趟过去。哪知道这时正好过来一辆吉普车,溅了乔治一身水,马也受惊跑掉。乔治倒没大碍,就是脚踝处红的厉害,根本走不了路,吉普车司机连忙自告奋勇,把他们两个都送回桃源。
若兰见他们两个这样顽皮,忙指挥管家父子把乔治搀扶回屋,随即用食指在空气中朝沈玉琨戳了好几下以示无奈,沈玉琨有些赫颜,正吃不准要不要跟乔治过去,就见姚馥兰跌跌撞撞跑过来,差点撞到她身上。
沈玉琨见她脸上犹自带着泪痕,吃惊地喊了声“馥兰”,她抬头强笑道:“沈小姐,我遇到了一个人,一个万万想不到会在这栋宅子里能遇见的人,这真是令人痛苦,痛苦得想要立即去死。”说罢这话,姚馥兰便一路小跑回回房间,只留下沈玉琨愣在那里。
再说梅傲生听说桥支行受了伤,头一个探望,他打趣道:“追女朋友追到这个份子上,你也算独一个了,难道是苦肉计?”
乔治笑道:“哪有你这样招待客人的呢?还不赶紧帮我把冰块递过来冷敷,回头再管佣人要个拐杖什么的。”
梅傲生把冰块用毛巾包裹好递给他,说:“若兰虽然是媒人,希望你们互有好感,但我也没想到你会这么热情,是不是心血来潮,看惯了时髦的上海仕女,蓦然见到一位北地胭脂,就觉得新奇?”
乔治本来低头看伤,一听他这话,就知道是若兰交代的,笑道:“漂亮的姑娘到处有,我哪里就那样的眼皮子浅了?”梅傲生看上去半信半疑。
这时就听见外面传来喧哗声,夹杂着女人的哭闹,看样子乃是从一楼楼梯那边传来的,屋里两个男人本来想置之不理,但那哭闹声越来越大,其间还夹杂着男子的呵斥声,这时就有人砰砰砰敲门,原来是管家闫万喜,他看了眼乔治,随即才道:“梅先生,太太和老爷都不在家,二小姐喊你过来一起帮忙。”
梅傲生只好匆匆离去,乔治没有追问,闹得这样不可开交,根本无需打听,一会儿保准整栋楼都知道了。
沈玉琨在二楼也听到下面的吵闹声,过了好一会,外面才算消停。她在床上胡乱翻着书,这时候就有人敲门,来者正是谭若兰。
就见她满脸疲惫,夹杂着几许厌恶,一进门就抽烟,半晌才道:“刚才我对傲生说,如果你想融入这个家庭,最好知道面纱揭开后的真相。”
沈玉琨倒杯茶默默递过去,听她道:“姚馥兰这么一闹,大家都知道大哥在外面有情妇了,这情妇要做姨太太,而且是老头的小姨子,可笑吧?”
沈玉琨尽管已经猜到这事多少和姚馥兰有关,但仍然觉得惊讶,她道:“刚才那么大的动静,是她闹出来的吗?”若兰冷笑道:“她一个人也没这本事,我猜是她姐姐鼓动出来的,做妹妹的又没沉住气,何况谭松林也不是个省油的灯,见她当着关佩珊的面把这事捅出来,结果就是撕破脸了。”
不知怎的,听到关佩珊的名字,沈玉琨心里没来由的为之一动,她对谭松林印象本就不好,如今真替她觉得不值。
若兰捻灭烟头说:“梅傲生刚来,就看了出大戏,也不知道心里会怎么评价我。”沈玉琨忍不住道:“一码归一码,真是个明白人,就不该这么想。”若兰朝她投去感激的一眼,说:“哎呀,傲生这个人,我花父亲的钱他都不高兴,真恨不得我早些脱离家庭。”
这已经不是用清高可以形容的了,沈玉琨想,梅傲生认为生活的舒适就是堕落,于是用自己的偏见和爱情,捆绑了若兰。他似乎对无产者的境界非常着迷,保护自我的方式就是尽量令自己感到优越感,在道德层面上的。
好在两个人很快就想起了正事,沈玉琨说已经在镇上打听过了,不管是开饭铺的,还是办旅店的,都没人对一个凸眼黑脸的老人有印象,因为前一阵多雨,已经好几天没见到有游客来往了。
这么说来,凸眼老人前日夜晚,除了存放木料的黑瓦房,并没有其它可以休息的地方,这也能合理解释为什么他的头发里会有刨花。
但是,若兰道:“别克车后排座有刨花片,后备箱里也有刨花片。”沈玉琨大叫道:“什么?后备箱里也有刨花片!木匠的工具或者半成品有可能被带回桃源吗?”
若兰摆摆手以示否定,继而才道:“我父亲的规矩,除了厨房必需,其它有可能伤人的利器都不能拿回家,况且我把桃源从一楼到四楼各个房间都翻了个遍,包括四楼储藏室在内,也没见什么半成品木器,管家房里也没有!”
她们对视一眼:凸眼老人曾经被放在了后备箱!
然而,他是被塞进后备箱离开桃源又再度折返,还是被带进了桃源后想要逃离?
沈玉琨迟疑片刻,终于道:“我觉得后者的可能性很大,前几天下了暴雨,路很难走,何况以老人的身体状态,被送走后想要单独返回,再翻越高墙闯入桃源,也非常困难。”
若兰说:“那他就是通过后备箱被带回了桃源,夜间挣脱出逃,结果吓住了春秀?对,这样就说得通了。”
这个结论沈玉琨无法反驳,却又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她说:“先不问为什么闫家宝要这么样做,你觉得闫万喜和阿姆知情吗?还有,老人是被谁安排到了黑瓦房,又为什么要把他带回桃源?既然他受了这么多折磨,为什么看到我们后,一句话也不肯说呢?”
若兰气馁道:“这些问题我还没来记得想。”
沈玉琨则自言自语道:“他守口如瓶,是不是戕害他的人,也是他要保护的人呢?”
她们正说话间,就见新来的女仆急匆匆跑来道:“二小姐,春秀好像病情加重了?闫家宝说二少奶奶是个大夫,要不要请她来看看?”
若兰不屑道:“什么大夫,她就是个药剂师!”
一天没见,可怜的春秀整个人都脱了相,巴掌大的小脸上,只剩下两只黑洞洞的眼睛,她倒也不吵不闹,只是很容易受到惊吓,一听到窗外的风声、脚步声,就显得特别惊慌。
沈玉琨问阿姆那天晚上的情形,阿姆痛心道:“平常都是我陪她在这里休息,家宝回来那天晚上起,我就搬回老头子屋里,并不知道春秀究竟看见了什么,只是听家宝说,半夜里听见窗户响,笃笃笃的好像有人在敲玻璃,然后春秀就这幅样子。”
这时,就见若兰和陈校长一起进了屋,原来陈校长学过医,下午乔治的脚踝就是他给开的方子。饶是陈校长懂些医术,春秀这毛病仍然令他束手无策,只是开了些安神的汤药。
送走了陈校长,沈玉琨和若兰也离开平房,就见沈玉琨紧走几步,从口袋里拿出个小巧的蒜臼子说:“认识吗?”
若兰道:“怎么了,有什么特别吗?”
沈玉琨道:“我在春秀的床底下发现的,觉得这东西放在那里挺奇怪,就把它捡起来,你看里面还有捣得稀烂的绿叶。”
若兰接过那蒜臼子,见它无非自己一个拳头大小,真是放不了几片蒜瓣。她刚想说话,突然眉头就紧紧的皱了起来,仿佛难以置信似的,于是又把蒜臼子放在鼻子下面仔细嗅了嗅,表情十分惊讶。
沈玉琨见状急道:“倒是说话呀,我对这案子真是一筹莫展了!”
若兰听了这话,反而笑了,她道:“以前教授常夸你聪明、有韧性,怎么也有认赌服输的时候?”
沈玉琨笑道:“看来你是心里有谱了,快说快说!”
若兰得意道:“你知道这里的叶子是什么吗?这是有剧毒的夹竹桃叶。”
大概是沈玉琨目瞪口呆的样子十分有趣,若兰把蒜臼子重新塞回她手心,看看四下无人,这才道:“我不知道是谁在萃取夹竹桃叶,但明显并不得法,按照这种炼制法门,就算十片叶子,剂量也很低,根本毒不死人,最多搞个昏睡不醒!”
话一出口,若兰脸色就变了,大概是联想到白日里的所见所闻,沈玉琨盯着她的双眼,不安道:“怎么了?”
若兰不语,四下张望一番,此刻天色已尽黄昏,花园里并无他人,她拉着沈玉琨的手小声道:“你还记得中午,闫万喜一个劲儿在花园里拔草、翻土吗?我记得小时候他在我家,从来不做这种体力活,而且你也说过,花匠根本没有请假,明明是闫万喜不让他来的!我当时就觉得奇怪,为什么老闫要亲自下手做那些体力活?”
沈玉琨一个激灵,立即低声接口道:“你的意思我明白,花园里面有古怪,老闫要亲自掩饰,不想让花匠插手。”
若兰面露喜色,道:“咱们巡视下花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