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试探挑衅
幸好沈玉琨和姚馥兰的东西不多,换房间也无非几分钟的事情,姚馥兰说沈小姐你心肠真好。沈玉琨又和她聊了几句,姚馥兰忽然间面颊有些发红,就听她小声说:“沈小姐,我要做母亲了呢。”沈玉琨脱口道:“恭喜呀!”
姚馥兰仔细辨认了下她的表情,好像要确定这是否出自真心实意,然后才低头道:“我小时候母亲想卖掉我,我抱着她痛哭,后来买家看我可怜就不买了。那时候我就想,将来自己做了母亲,一定要好好的对这个孩子。”
沈玉琨听了觉得心酸,又不知该怎么安慰她,于是她展开双臂做了个拥抱的姿势,姚馥兰立即热切回应了她,像个开心的小女孩。
沈玉琨回到二楼房间,正在收拾东西,就听见有人敲门,原来是乔治。他又换身浅灰西服,头上戴着顶巴拿马帽,一副要出门的打扮,就见他双手朝门框上一撑,笑道:“欢迎到二楼做我的邻居啊!怎么样,要不要一起去佘山教堂转转?”
原来姚馥兰最初是挨着乔治住的,倒难为姚富丽一番苦心了。
她道:“只有我们吗?”乔治咧嘴笑道:“你还有更合适的人陪吗?”
这真是个不幸的事实,沈玉琨不由也笑了。
他见沈玉琨还在犹豫,就转身靠在门框上,把帽子拿下来手里把玩,道:“我还算个不错的玩伴,人又帅,又聪明,关键是还很有趣。”沈玉琨只好道:“你可真不谦虚。”乔治吹了声口哨朝走廊里转身,道:“谦虚怎么写啊。”
他们走出门厅的时候,就见前门停着一辆闫家宝的那辆别克轿车,可见已有客人抵达。沈玉琨一边走,一边道:“我记得早上爬佘山的时候,好像经过一间教堂。”
“就是那里,”乔治说:“早上人太多,那么漂亮的地方,不适合一群人围观。”
于是他们又重新踏上登山的小路,乔治小声说:“你怎么同那种女人走得很近。”
她立即猜到他指的是谁,不由感叹名利场上的人实在都太会伪装,单看昨晚他和姚馥兰把酒言欢,不知情的还以为他们是多么谈得来呢。
她轻声道:“姚馥兰人挺可爱。”
乔治笑道:“她就是比较不聪明罢了。”
她知道乔治以及若兰,骨子里都对姚氏姐妹抱着鄙薄之心,所以自己实在不必与之争执这种问题。
于是沈玉琨道:“我觉得女人宁可你说她丑,也不要你说她蠢笨。”
乔治道:“那只是你的想法罢了,因为你引以为傲的不是脸蛋,是这里。”
见他伸手指指脑袋,沈玉琨暗自吃惊,口中却道:“那你真是高估了,我既然是女子,当然更爱惜容貌多一点。”
早晨阳光不强烈,爬山时并没有留心到周遭的树荫,如今午后的光线颇强,愈发显得参天的古木和浓荫多么珍贵,他们才走了一半就有些出汗了。
乔治指着山顶浓荫深处一幢气势非凡的赭红色建筑,说那是名闻遐迩的“远东第一大教堂”。与之毗邻的那个穹庐形建筑,是中国最古老的天文观测台。
沈玉琨正凝神眺望那些建筑,忽听乔治漫不经心道:“听说你对我的司机半夜送来的东西很感兴趣。”
在闲聊中出其不意的抛出问题,令对方难以防备,这是审讯中常见的战术,可见倪律师真的很专业。但沈玉琨也深知,在回答类似的问题时,用百分之八十的实话搭配百分之二十的谎言,再赋予诚恳自然的态度,通常就能做到以假乱真甚至蒙混过关。
于是她爽直道:“爱月迟眠,惜花早起,咱们生活作息完全不同,我也是在担心自己在租界被抢的行李箱。”这话听上去并无破绽,乔治笑笑,并没有继续追问,而是换了个轻松的话题说:“怎么上午那条项链没见你戴?”
这人说话真是神出鬼没,思绪跳跃的很快,尽管沈玉琨不大喜欢他总用质问的口吻,还是微笑说:“项链和衣服都是借若兰的,但是我怕它丢或者珠子散掉,所以就没有戴。”
乔治不以为然说:“没事啊,散了的话我漫山遍野也要帮你找,大不了我赔她一条。”
沈玉琨听罢不由定神盯他几秒钟,她对男女间无伤大雅的玩笑既不会太较真,也不会视为冒犯,但今天却不知为什么,她变得很容易生气,于是沈玉琨冷冷道:“乔治,你做事说话都相当可爱,但是没有诚意。”
乔治刹那间有点狼狈,不过很快就恢复,他说:“我是谭老爷的遗嘱执行人。”沈玉琨“嗯”了一声,立即明白对方开始了反击。就见他继续用一种不徐不疾的语速道:“若兰难道没有拜托你从我这里打听消息?”
虽然早有准备,但对方这么露骨的问题,沈玉琨觉得不该回避。
于是她猛然站定转身回望乔治,他发现她脸上瞬间闪过怒意,继而她就用挑衅的姿态,慢吞吞的说:“这句话,不仅侮辱了我,也轻视了你自己。”
随即她就迈开大步,很快把乔治撇在后面。乔治脚步停顿片刻,似乎在细细品味对方的言语。他原以为会受到烈火般猛烈的抨击,没想到却是这样冷静的答案。
不得不承认,女性的妩媚柔弱,或是明艳动人,对于花丛中遍历的他引力都有限,然而沈玉琨的冷淡和坦率,令他的兴奋之火,燃烧的更加旺盛。
他很快就追上她,好一会才道:“租界那边只要有消息,我肯定第一时间亲自告诉你,刚才实在是我太冒昧了。”沈玉琨只好说:“能理解,做律师的通病。”
乔治本来想打趣说“令尊也如此吗”,最后还是改口道:“若非金钱,子女们哪里肯听父辈的驱使?所以即使他们兄妹好奇,我也能理解。”
她打趣道:“作为律师,说话难道不是应该有所保留,而不是夸张吗?”乔治笑眯眯道:“面对你,我的身份不仅是律师,还是朋友。”沈玉琨撇嘴道:“那你什么时候是律师,什么时候又不是?”
过了一会,她忍不住又道:“刚才有关金钱驱使的话,是谭老爷对儿女们的见解吗?”乔治笑笑,说:“我只能说,他对孩子的感情是理智的,尤其是那个令他操心担忧的孩子。”
不知为什么,她觉得乔治指的就是谭松林,乔治只是不好意思直接说出来而已。
沈玉琨脑中又浮现出谭太太的样子,她说:“谭老爷既然这么务实精明,会什么会娶姚富丽这样一个女人呢?”她原以为乔治会说因为她漂亮,哪知道他道:“原因很简单,因为他们是同一类人啊,说不定还是互相欣赏呢。”
他说这话的神情一点不像开玩笑,沈玉琨不由哈哈大笑,她问:“你就这样嘲笑自己的金主?”
乔治立刻严肃回答道:“我没有嘲笑的意思,谭老先生也不是我的金主,我是碍于父亲的情面才做了他的家庭律师。”
忽然,他问:“你为什么不喜欢姚富丽,是吃醋吗?”沈玉琨反驳道:“能令我吃醋的人,还没有出现呢。”乔治悻悻道:“你真是太自负了,女士。”
这时乔治对她使个眼色,就听他小声道:“你看。”
顺着他的眼神,果然就见姚富丽姐妹的背影就在前面不远处徘徊,随即就见乔治轻声笑道:“红楼二尤啊。”
这家伙说话真刻薄,但沈玉琨又不得不承认这个比喻相当传神。
虽然看不到她们的表情,姚富丽响亮的声音却不放过他们,就听她道:“哎呀我也是没有办法啊,你不要唠叨了!”
她的聒噪声中夹杂着姚馥兰的嘀咕,大约是为了表示抗议,姚馥兰朝前紧走几步,不再理她,姚富丽恼怒于妹妹的态度,偏偏又被脚下的野草绊住,她怒气冲冲的把缠在脚上的野草拔起来,又恨恨踩了几脚,这才去追。幸好她们边说边走,很快就顺着另一条小路下山了。
他们很快就走近中山圣母堂,约莫百十米开外的时候,便听见里面传来唱诗班的歌声,那空灵的声音,就像教堂的塔顶一样深邃,很有洗涤人灵魂的作用。
等他们走进教堂,唱诗班已经解散,教众零零散散的,就见一对男女正在交谈,女子还递过去一只很小的塑料袋给对方,里面是白色药粉。
男的乃一位中年人,就见他头发已然花白,身材挺拔,尤其是脊背挺得笔直,侧面的五官轮廓非常立体,简直和雕像一样,而那女子就是关佩珊,在教堂的映衬下,她的五官本来相当柔和,却偏偏被染上毅然、果敢的神态,身上那种坚韧的特征好像被放大了。
沈玉琨与她接触不多,但她直觉上认为,这是位个性强烈又果断的女性,虽然迄今为止也没听见过她大谈女性的独立自主。沈玉琨不由自主的把她和谭若兰比较一下,不得不承认,如果女人的独立自主都是装饰品,那么还是很适合挂在嘴上说说的。
关佩珊这时也注意到乔治他们,立即朝他们挥手致意,同时上前紧走几步,指着身边的男子朝他们道:“这位陈校长,也是以前我的老邻居。”乔治的神色顿时变得严谨许多,毕恭毕敬的朝陈校长问好。
陈校长其实年纪不小了,从他眼角的皱纹能看得出来,然而对有的男人而言,年龄无非徒添其魅力,尤其是他明亮的眼睛,必定是看尽了世事沧桑,所以才具有某种悲天悯人的特征,以至于年轻人在他面前,都不由滋生出虔诚追随、诚恳求教的态度。
陈校长先是问候了乔治及其父亲,然后又请沈玉琨代为问候其父,继而便盛赞这间教堂,问大家有没有注意从山脚到山顶的曲折小路上有14座苦路亭,沈玉琨说她发现每个亭子里都有一幅耶稣受难浮雕。
陈校长微笑着点点头,就好像在称赞学生表现得好一样。
乔治知道陈校长曾是新文化运动的忠实拥趸,向来是不信鬼神的,于是他忍不住问对方是否有皈依宗教的打算,陈校长笑道:“我以前总觉得对社会和人性的信心,来自于科学、真理、权威,但后来越发认为这并非全部真相,有时候我们也需要借助一点宗教的力量,当你苛求温暖,它就是火,你期待帮助,它就是手。”
言罢他望着教堂高处的圣母像,不盛感慨似的。
陈校长和关佩珊离开教堂后,乔治才道:“姚富丽和姚馥兰有私房话要到山上说,陈校长和谭少奶奶有话要到神父这里讲,佘山真是个好去处。”
沈玉琨不以为然道:“大宅门最不安全,隔墙有耳。”他就笑嘻嘻看着她,道:“那么你呢,有什么话也要留到山上来对我讲?”
沈玉琨看他在陈校长面前,鼻观口口观心,一副正襟危坐的模样,转眼间又散漫不拘起来,她嗔道:“明明是你主动约我上山拷问的!”
说来也怪,自从他们把有关遗嘱的芥蒂说开,彼此间就显得融洽的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