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血莲花
小道消息对此也是形容的绘声绘色,说仅仅是故宫秘书处负责打包的文物被劫走了,因为秘书处最早报了20节车厢,临到当天、东西都送到火车站,才发现火车皮不够,有260口箱子没办法乘火车,又不能寄放在西站,只好由北平的警备司令部临时派了警察,压着汽车队出发。
为防止日军轰炸,汽车准备沿着火车线路,由平汉线转陇海路再转津浦线,等候大部队来了,增援的车厢到了合并一起出发。
结果在等候期间,大部队没来,却来了几百号人,各个手里拿着火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抢走了宝物。这群人行动迅速,有人负责突围,有人负责把木箱装上卡车。有那成功逃命的警察,说起初以为是土匪,但看上去又不像,因为他们进退整齐,远比土匪训练有素。
也有人说是本地军阀,但当警队亮出身份后,对方仍然我行我素。警队这才知道对方有备而来,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把东西劫走。
这么多箱国宝被劫后,就好像几滴水消失在大海里,任凭沿途的军警如何搜查,却不见丝毫消息。
出了这档子事,陆副院长立刻就六神无主,很快就病倒了,连女儿在天津的婚事都不能参加。一切都乱哄哄的,连姚家都有些手忙脚乱,毕竟这事儿和亲家不无关系,就算南京政府不治他罪,将来这博物院院长的职务算是寿终正寝,说不定连仕途都堪忧。姚芹斋虽然不涉官场,却也担心被亲家连累。
沈玉琨去姚家拜访过,青凤脸上的忧虑说明了这一切。她对沈玉琨道:“最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我总有种失控的感觉,还会有事情要发生。”
沈玉琨就要离开姚府时,没想到竟然遇到了久已不见的黄小姐。她对沈玉琨倒是热络,拉着她说了好一回家常,就在她以为此番谈话即将结束时,黄小姐话锋一转,道:“姚家下周的婚礼,我不打算参加,今天是特地来赔罪的。”
沈玉琨道:“黄小姐是那天有事儿吗?”
黄小姐把头发一甩,笑道:“你这么问,算是客气的,有那好事的早就背后嘀咕了,说我就是嫉妒陆荻华。其实最开始,姚家都没有给我发请帖,我呢,也从来没有打算和姚少商有什么发展,但我们两家是世交,不能让这事儿不明不白就过去了,于是我主动联系姚家,很快就收到请帖,反正我也不会去,我不喜欢姚少商的那位新娘,她太能装了!”
人人都对那个美丽的新娘有意见。
黄小姐甚至连陆荻华的名字都不屑于提,仿佛那样会污了她的嘴巴。
没等到沈玉琨说话,她又道:“我知道背后说人坏话很不好,但我实在忍不住!那位绝色美人,她知道在女人面前戴哪几张面具,在男人面前又戴哪几张面具。我有个男同学,还有另外一个世伯家的儿子,为了她闹得满城风雨,男同学瘸了一条腿,就是拜她所赐!结果这女人知道了这事,连眼珠子都不转一下,只说又不是她让他们决斗的,和她有什么关系!”
黄小姐快人快语,好像一顶机关枪,只顾着噼里啪啦放光子弹,这才长舒了口气,用一句话结束了此番演讲:希望少商能早点看出来她的本来面目!
姚、陆两家联姻大日子总算来到了,陆副院长果然没有现身,陆太太带着勉为其难的悲戚神态,出现在了望海楼的家属席位上。
令人奇怪的是,青凤竟然也没有出现,很多人都以为她会是现场大主管,也有人猜测或许是怕触景伤情,青凤这才缺席情敌的婚礼。沈玉琨为此特意问了姚太太,她有些讪讪的,只是说青凤这些天忙坏了,有些不舒服,实在难以出席。
婚礼很讲究排场,光教堂门前那厚厚的一本贺喜礼单,很能说明当时门庭若市的盛况。
沈玉琨记得那礼单上写着:“仅具银花瓶成对敬贺令郞大婚之喜”、“仅具喜幛全幅恭贺”、“仅具锻幛奉申于归之喜”、“仅具文华葛喜幛壹悬奉申”等等,落款都是京津翼乃至华南、华东的权贵富豪。
很明显,大家都是冲着姚芹斋的面子来的。
只是当婚礼进行曲响起来,陆家一位堂兄将盛装新娘的手递到姚少商手中时,在下面观礼的沈玉琨忽然就有些恍惚,觉得有什么事情不对劲:那种感觉其实不是难受,只是有些陌生,仿佛脑中闪过一阵空白——面纱背后的女人不是沈荻华,是傅青凤!
与此同时,尖利的子弹呼啸声划破教堂的寂静,众人就见新娘挡到了新郎身前,胸前骤然开出一朵血色的莲花!教堂顿时大乱,众人纷纷夺路而逃,沈玉琨只记得新娘倒地,倚在新郎怀里,渐渐低下了头。
她在望海楼一楼的祷告室,见到了弥留之际的傅青凤。她的脸色和身上的婚纱一样惨白,嘴巴虽然涂了唇膏,也掩饰不住没有血色的唇色。沈玉琨早就哭得泪人一般,只能紧紧握住她冰凉的手,好像如此就能从死亡里拖曳出即将消逝的挚友。
她明白,这发子弹必然是玉琉璃射出来的,这发子弹原本要寻找的是杀害白水晶的凶手。而自己,整件事故中则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是的!如果不是她告诉玉琉璃,姚少商是凶手,就根本不会有今天的血案!
青凤望着满脸是泪的好友,轻轻摇了下手,只听她道:“少商还好吧?”
沈玉琨点点头,说:“大夫很快要来了,你别急着说那么多话。等你伤好了,还要去宾夕法尼亚留学呢?”
青凤努力咧嘴笑了一下,她嘀咕道:“那幅画,那幅画。”
沈玉琨听不清楚,把耳朵凑到她嘴边,就听对方道:“《溪山图》其实是我拿的,存在了汇丰银行的保险箱,密码在我贴身的裙子里,你,你。”
她实在是太吃力了,停顿许久才道:“你把那画取出来,送到故宫博物院吧,那本来就是慈禧太后赏给我祖父的。”
沈玉琨把她的手贴在自己面颊上,忍住泪水道:“我不去,你要去自己去!这是你的事儿。”
青凤笑笑,道:“给你说个秘密,之前我从没对人讲过呢。”
沈玉琨又低下头,青凤吃力的说了几句话,问道:“你现在相信我了吧?”
沈玉琨连忙点头道:“信你,我始终只信你!”
青凤满意的笑了,她好像又想起了什么,只见她艰难的伸出一只手,指了指地面,随即就长长的舒口气,闭上了眼睛。
沈玉琨握住她的手,呆呆的望了她许久,似乎不能相信青凤就此离去。好一会,她才缓过神,想起来要去喊人,临出门前,她弯腰附身朝青凤的床底下看了一眼,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这件事对姚家的打击太大了,姚太太当天就犯了心脏病,很快就办好了出国手续,在丈夫的陪同下前往美国治病。警察局也把这件事当做了大案来处理,因为有人说看到了一个长头发的年轻人出现在婚礼现场,并肯定不是姚家请来的宾客,很快有关玉琉璃的画影图形就出现在了北平的火车站、汽车站,以及天津的码头、鬼市上。
沈玉琨则很容易的从汇丰银行拿到《溪山行旅图》,并且立即前往故宫博物院寻找徐秀。
徐秀见到她,比见到那幅画还要吃惊,她说:“沈小姐,你消息真灵通!”
沈玉琨奇道:“什么消息?我刚从天津回来,什么都不知道!”
徐秀道:“哎呀,我以为你是为孙秘书的事儿来的!他昨天夜里上吊自杀了。”
沈玉琨呆呆地站在那里,半晌没有言语,和徐秀临别前,看到她手上缠着纱布,就顺口问怎么回事。徐秀道:“你还记得我办公室那条蛇吗?我喂食时被咬了一口。”
沈玉琨忍不住道:“受伤的蛇其实是最危险的,因为她会以为别人都要伤害她!”
徐秀耸下鼻子,笑道:“总算遇到个没和我讲东郭先生的了,蛇咬人也是天性。你仔细想想,蛇没有腿,耳朵,爪子,是一种非常脆弱的动物,这就注定它们戒心满满。”
现在,她手头唯一的线索断掉了,玉琉璃又成了通缉犯,傅青凤也死了,沈玉琨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感到了彻头彻尾的沮丧。
她本能的觉着这些事儿,并不像表面看上去那样的简单:青凤临终前的叮嘱,还有孙秘书的自杀,都说明故宫国宝抢劫案和姚家有着密切的关联,虽然姚芹斋已经前往美国,难道没有可能是早就设计好的退路?
但是现在去找姚少商,不可能获得任何讯息,甚至还要冒着失去生命的危险,毕竟,他能下手戕害白水晶,就意味着这是个危险的人物。
而且,沈玉琨又忧心忡忡地想到了陆荻华,不知道为什么她没有出现在婚礼现场,而是由傅青凤李代桃僵,难道是陆荻华誓死不肯完婚,被姚少商软禁了起来?
沈玉琨决定再赴望海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