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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第2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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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客房。

    曲轻歌衣衫破损,尘土枝桠沾了满身。面如白蜡,一张脸上尽是擦伤淤青肿块,微阖着眼垮在塌上,似是全身散架了般,眼看着三魂七魄已离身,只剩胸口悠悠余气吊着。

    却弯了嘴角:“我方才瞧见几个不曾见过的仙女姐妹拿花来接我……”

    胡清嘉在前哭成个泪人,她临终交代:“并无别话,以前你我见识困在一方鸟笼,以后你要活的自在逍遥,莫要以心自囚。”

    话说完毕,吐息也尽了。

    叶声笙拔掉她脑后的针,为曲轻歌的死盖棺定论。

    四处检查后,叶声笙又诧异又苦涩,抿了抿嘴方才说道:“她的腰背双腿,骨头都断了,这,这像是临终前受了大刑一样……”

    韦昉惊道:“我们都住一条廊上,若真有人折磨她,也不该一点动静听不到,况且司大哥也在这。”

    叶声笙噎了下:“看骨肉的伤,像是,像是从高空坠下……”

    叶声笙抬眼看向众人,这一句话惊得整个居室鸦雀无声。

    季宸司鸿自是无话可说,只对视一眼,想起那梨娘的死法——坠崖身亡。

    片刻后,曲清歌的娘曲四夫人从地板上弹起,“不可能……瞎说!我去找住持,这就给清歌超度,下葬……”

    任叶声笙在背后喊,如今尸检尚未完成不能下葬,曲四夫人丢了魂似的,一字不闻。

    ……

    季宸扶起泪人似的胡清嘉,她整个人瘫在了床边。狭小的居室内,除了方才跑出去的曲四夫人,季宸五人,还有以帕掩面眼睛滴溜溜四处转的胡夫人,年龄大了坐在木椅上不忍心再看的居夫人。

    而门外悠然走来一男子,清冽如泉的声音带半分笑意:“轻歌这儿又什么戏看,都聚在此处?我晚了片刻可错过了?”

    众人知他兄妹关系素来比其他人要好,纷纷让出道来。

    曲青舟踏着青靴步入,不过几步距离,脸上欢颜尽褪,目光呆滞了一般盯着床上凌乱之人。

    叶声笙收了针,抱歉道:“我救不了她,对不起……”

    曲青舟这才有了动静,口中喃喃叫着“轻歌”,“怎会这样”,眉目闪烁嘴角发抖,摇头逃了出去。

    司鸿在季宸耳边细语:“我怀疑他是曲轻歌……”

    季宸颔首默认。

    曲轻歌不畏退婚,笑而答之。但她仍是瀚海中的一粒沙,不是离经叛道的叛逆者。唯一的解释,是她已有心上良人,这个人可以给她爱,也能够保障她和母亲余生。

    五人回到客房,叶声笙用火烧着银针,遗憾道:“我今早儿偷听到一件事……也许有关。”

    四人齐刷刷的目光投来。

    叶声笙舔舔下唇,结巴开口道:“我送饭时,曾遇到了,曲大伯和胡夫人。

    我从东边僧舍过来。天微亮,雾浓,他们看不见我,但我躲在佛堂门廊后老远就能听见他们说话。

    曲大伯问胡夫人,‘黄金怎么办?究竟是埋在地下还是藏在地上洞穴‘?胡夫人也说不清,却……却诅咒曲轻歌,说她死了才好,就能多出三分之一的遗产。二人又骂了几句就散了,我又藏了会儿才敢来西边客房。

    当时只想是曲家内斗,说几句恶毒话,没成想曲轻歌真的……”

    季宸听了,当即微微蹙眉,心思驰荡到千里之外某一刻。司鸿本冷眼旁观曲家家事,又看惯了高门望族中“促狭鬼”的故事,听闻此事也无甚大反应。只看见阿宸不自觉握住了那串红珊瑚穗子。

    李瑛侠义心肠,一时五内沸然炙起,却是个闷葫芦惯了的,也紧抿着双唇不言,握紧了丹霞剑柄。

    唯有韦昉,话跟倒了车的核桃车子,先是冷笑道:“佛堂之前咒人死,可真行。如今人真的咽气了,她们该满意了??”又扬言曲家人没一个好东西,骂了一通,后来想起胡清嘉应不算在内,又自说自话了几句。

    叶声笙问:“那黄金也是贪来的吗?还是他的俸禄?”

    季宸摇头,否认了叶声笙的猜想。迷阁每月为学员发放月银,但朝廷发放的俸禄并非真金白银,而是以“石”为单位发放粮食,外加布匹绢帛,各类抵用券。

    黄金何等珍贵。即便出售粮食换成银两即可,换成黄金不仅麻烦,还不容易消费。

    谁会做这吃力不讨好之事?

    叶声笙嘟嘴,捂着小笼包脸道:“我还是给你们做饭去。我昨天掏了个鸟窝,还有两个蛋,我去蒸桂花蛋羹去。”

    四人一齐惊呼。原来那蛋花是这么来的。

    韦昉笑脸相迎:“叶子,这次我能吃……”

    话没说完,就被无情拒绝,说要让“青舟哥”尝尝她的厨艺。顺便夸耀了曲青舟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总有青竹之香,比某些只在乎铜臭的人好不知多少。

    季宸司鸿走在寺外的小路上。遥风送来敲钟声,山下孩童的风筝飞与山腰齐平。这寺中僧少,路上少有行人,连寺内也时常有孤寂之感,寺外更是青山斜阻,草木横行。

    季宸走上一处能远眺城市的平台。杂草荒芜,司鸿以长剑拨开一条小道。

    司鸿闲适坐在厚草席上,长剑随意搁于身侧,远望山下万家烟火袅袅,也有了少年郎的恣意。

    季宸打量他一会,颇想掐下时间的指针,他这样多好看啊。

    看了半盏茶,发觉被看之人从眼角到耳垂都泛薄红,像一条温水中焦灼的虾,又像染了合欢花蘸晕的红墨。

    方才开口道:“你可曾听说——‘地上流淌的金河’?”

    司鸿平息了五内焦灼,眉头微皱,直言并不解其义。

    ——金矿埋于山下,如何流淌?又如何在地上?显然这是比喻,但搜肠刮肚并无“金河”的记忆。

    季宸嘟成了两腮鼓鼓的小金鱼:“姑母说,上元节的祈愿天灯是‘地上流淌的金河’。可目前看来,并不仅仅是天灯。”

    她将临走前李仁告知“金河”的事,以及方才听闻叶声笙提到“地上”,“黄金”的感想,告诉了司鸿。

    “方才路上,我曾想,这‘金河’指什么?若说是‘黄河’也太过浅显,且黄河泥沙淤积,几年改道一次,不给下游添乱就不错了,哪里配得上‘金河’?也不知为何那天灯是‘金河’。真真儿烦人。”

    “回京后我问问爹娘,他们兴许知道。”

    季宸一手托腮,埋怨大娘娘与邱相公什么也不肯说,什么都埋在政事堂。两眼直勾勾出神地望着前方。忽而视野中悠悠升起几道浓黑的烟潮,季宸苦中作乐似的问:“怎么房屋着火还一起?商量好的?”

    司鸿也盯着挑眉,“你可还记得那间蚝屋?”

    “记得。你怀疑曲利和在和岭南做交易?”

    司鸿枕在双臂上,“对。而且交易见不得光。那座蚝屋建得豪华,可城内只有一间蚝屋。若是因为蚝屋费时费力,平常商户造不起,也该有其它岭南来的物件,比如——”

    他目柔似水,眼角飞红,飞快瞟了一眼季宸腰间的红珊瑚穗子。

    季宸一指勾起他的下巴,告诫道:“请官人梳理案情。”

    司鸿会心一笑。

    ——毕竟再一次把那红珊瑚珠子双双含住,也不知是何时了。

    还是平心静气的好,莫要燎一身火,小娘子也不负责灭的。

    司鸿分析道:“曲利和与某个岭南大商做生意。但成都路与岭南重山阻隔,成都路有何物资是岭南没有且急需的?或可转卖给他国?而且朝廷不允许交易此物。利润大到足以支撑他向种植鸟羽菇的百姓发放银钱。”

    季宸看向远山如黛,几缕青烟诉说着即将饱食之乐。

    灵光一闪的季宸:“盐。蜀地有很多盐井!这座山头后就有!”

    常年吃盐的司鸿:“岭南也围海晒盐。”

    无欲无求的季宸:“茶?粮食?”

    勾唇轻笑的司鸿:“东南也有货源。这么奢侈?翻山越岭来蜀地讨茶吃。”

    原地坐化的季宸:“金子。”

    戳金鱼嘟嘟嘴的司鸿:“阿宸饿不饿,我们下山吃饭?”

    ……

    季宸轻舒一口气,暂且放下“金河”。二人走在山道上,在司鸿耳边耳语了一番,似乎远一些,那话就会被风儿吹走。

    司鸿清浅的眼眸中闪过一丝阴翳,“阿宸不知,竟要问我?阿宸问这是何意?”

    在旁人看来,这少年脸上颇无辜,受了委屈。

    季宸答:“我当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自然不知。鸿哥哥告诉我嘛~”

    司鸿收回视线,在乱石与青林间辗转了几遍,“有所耳闻。应该说亲眼所见,那艘花船和阿宸的一样堂皇。”

    季宸挑眉应答,“果然如此。”

    ……

    集市嘈杂,二人走街串巷,又到了别具一格,格外扎眼的蚝屋。

    所谓酒香不怕巷子深,反面案例正是如此了。

    一座生蚝壳搭的屋舍,还一律青瓦白砖的硬山屋顶中,想不脱颖而出都难。

    蚝屋依旧灰黑交错,点着斑斑白漆似的纹路。唯一不同的是,屋前两盏无风自摇的瑶灯,闪烁着暖黄的光,两缕黑烟从大红灯笼中滋滋溜溜冒出。

    司鸿道:“主人来的正好。”

    挽着季宸的手,驻足在蚝屋前。他小心摘下一盏瑶灯,“阿宸不是想知道他们贩卖的是何物?正在此。”

    季宸低头望去,那瑶灯中火焰闪闪,但灯中并无蜡烛,恍惚间唯有一星火苗乱颤,像极了鬼火。但那鬼火浮动于一片铁盒之上,铁盒之中盛了一半黑色液体。

    司鸿泰然道:“阿宸此时可想做客?”

    季宸看看那漆得翡翠的大门,“这样不好吧,我们是不速之客哎?大衍明令禁止生人闯门哎!”偏生常年规矩惯了的人,一旦想做坏事就会十分激动,季宸嘴上这样说,却紧张又兴奋地扣扣小手。

    司鸿注意到了她嘟起的金鱼腮帮子和不安分的指节,顺从地点点头,却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一手拉着她的手,一手推门。

    季宸像条兴奋的小金鱼,捂着嘴在原地打转,尾巴翘到天上。

    可那紧致密合的毛竹门锁着,手腕子粗的铁链充当门闩,推不开……

    司鸿偏头看了她一眼:“可惜了。”

    一盆旺火被浇了冷水,冒出一缕呲溜白烟,季宸“好吧”的声线都沙沙糯糯的。

    下一瞬,司鸿掌心覆于门上,翡翠似的绿竹门化作一地玻璃碴子。

    那堆玻璃碴子横尸满地,好像在说:我们不可惜。

    大爷您开心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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