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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第2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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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季宸被包子噎住,被司鸿喂了口糖梨水,才顺下去。

    “娘子很喜欢莲藕馅的包子?”

    “嗯,嗯。”她随口一答,已然不在乎口中是莲藕馅的包子还是糖糕,脑中全是那句“彻底消失了”。“什么叫消失了?”季宸虽不问军事,可大小国情她还知道些许。

    这几年衍夏边境战火熄灭,安稳得如同一池秋水,点个火星瞬间被湮灭的那种。边关百姓安居乐业,衍夏商贸畅达,条条大路通长安。无战火连绵,则万民可休养生息。镇守西北的神将燕洲涯将他的风火军驻扎于北夏王城脚下,足足七年,无夏人敢越雷池半步,连往来通商的北夏商人,也要绕道而行。

    北夏王城铜镀墟成了个弱不禁风的幌子。

    正因如此,以唐玉汝为首的北夏王室,才妄图在大衍境内釜底抽薪,另辟蹊径,却也被迷阁查获,送进了赤乌寮的地牢。

    司鸿略神情不自然:“边关无战事,朝廷不上报。比如,阿宸可亲眼见过燕洲涯?”

    她确实不曾见过这位传说中的大将军,但传说中他武力超群,单枪匹马冲破敌军包围,位列大衍四大名将之二;又善谋略兵甲,曾借三床□□之力,率兵三千破一城池。但这都是几年前的陈年旧事,是勾栏瓦肆中的书搂和戏院的座上宾,季宸路过几次市集便灌了一耳朵的风,也不知被夸大了几倍。

    季宸蹙眉:“如此说,我从前也为见过你?”

    “嗯。”司鸿先肯定了她的疑问,又道:“可东南一年一小仗,三年一大仗,阿宸在京总听说过。去年方才大捷,东羸乞降,进贡岁币。钦安军就即刻回京了。”

    换言之,西北这几年,若无战事,燕洲涯也该回京了。

    不然留在驻地干嘛?拥兵自重,还是与长安分庭抗礼?

    可偏偏什么也没发生,他悄无声息地安顿了风火军在北夏王城下,仿佛谪仙般无影无踪了。唯有每年一份名不副实的“边关战况书”,向朝廷表表忠心,声明自己绝不与蛮夷同行,誓死为大衍而战。

    司鸿抱着一麻纸袋的吃食,偏头看了眼忧心忡忡的季宸。她眉头紧锁,包子在嘴边端了许久,热气早化在了周遭的烟火中,他能感觉到她很在意燕洲涯的安危。

    他不知为何,却明白她不想让他出事。

    “其实,燕洲涯此人仗着身份,行为本就乖张,因此大娘娘也拿他没办法……倒是阿宸,今日怎对他,如此关心?”

    季宸没细想,更没看见他后说半句时投来的小心翼翼的探寻目光,随口答:“哦,慕强吧。”

    那边也“随口”答了一句:“哦。”

    ——看来还是我不够强,还要多立战功,多保护阿宸,让阿宸也看到我的好。

    “阿宸若喜欢脆藕馅的包子,我这个娘子也吃了吧。”这个包子还未开口,由内而外热气蒸腾。

    这边没理,又没心没肺问道:“你说他仗着身份,他是什么身份?”

    司鸿收回包子,只挑眉道:“阿宸不知?”

    季宸如实摇摇头。

    司鸿仍是“哦”了一声,“那回去让韦昉讲吧,他总听书,这些传闻总是知道的。”然后再不肯多提一句“燕洲涯”。

    季宸:“……”

    这是怎么了嘛?

    二人悠闲自在,等到晌午才到悬壶寺。

    前夜的雪化了大半,还未进寺门,只见墙内凤尾森森,墙外龙吟细细。墙内传来一阵男女嬉笑,倒颇有“墙外行人,墙里佳人笑”的感觉。一听,竟是叶声笙和曲青舟之声。

    而推门入寺,叶声笙见了季宸司鸿二人回来,眼神在季宸头上的狸帽和手中吃食上徘徊几下,把头一梗,向曲青舟道了别,一人端着一盆洗净的菜走了。

    曲青舟依旧青衣胜竹,站在那就赏心悦目。雪后泥土混合青竹的气味升起,十分清新自然。

    三人点头行礼。

    季宸无语:“这又怎么了?”

    司鸿也笑笑,大概更不懂女孩家的心思。

    正欲回房,曲青舟开口道:“二位昨日可是下山了?”

    季宸也好言相回,却听曲青舟道:“那便好。昨日听闻二位离开悬壶寺,本不该指手画脚约束他人,但后山俱是盐井,这几年因夜里赶路而失足坠井的人不在少数,二位又是外乡人。小生为二位担虑了一夜。传闻后山太多阴魂不散,最近还有闹鬼之事传出。”

    蜀地偏远,百姓更信鬼神。

    “既然如此,”季宸顺势答道,“怎不请仙门做法驱除邪祟?或者在山中盖庙镇压?”

    曲青舟颔首,“何尝不曾想过?太多百姓靠盐井吃饭,而盐业由朝廷管制,怎敢随便动土?再说,这事原本民间风言,一旦放到明面上,朝廷知道了嫌不吉利,这后山的盐井就废了,这么多百姓去哪里觅生计?”

    季宸听他句句不离百姓,也无甚可说。三人自客套话寒暄一番不叙。

    回至客房,只见李瑛在桌前看书。季宸问及方才之事,李瑛也长叹一口气,把昨晚的事讲了来。

    那日季宸二人走后,他们二人便去找曲轻歌,恰逢居夫人和胡清嘉也在,五人一齐坐了会,聊些插花作画的风雅事。韦昉又是个自来熟的,说书似的逗的几人好不热闹。

    那时便碰到了一次叶声笙,她什么也没说就走了。

    待到曲轻歌说曲四夫人有事找她,四人便散了。

    李瑛回了客房,见到叶声笙也在,想着早上的口角该过去了。但走近一看,叶声笙面前一口小砂锅,里面煮着不知什么东西,黏糊糊的土黄稠液体,冒着泡泡,泡泡破裂,迸发出异样气味。

    李瑛用锅上的筷子挑了一筷子,这东西还拉丝。“叶子,你这是…鼻涕?”

    叶声笙撇撇嘴,“你流鼻涕流一锅?”

    李瑛放下筷子,也没好气:“我只这样一说。”

    叶声笙又问道:“季宸他们呢?”

    李瑛答:“他们下山查东西了。”

    叶声笙瞥了一眼已呈暗玉紫的天,冷笑一声:“怕是今晚都回不来了。”

    “今晚你一人住吧,我和我的药材睡东边空出的僧舍去。不耽搁你和韦昉。”

    李瑛挂剑的手顿了一下,“你胡说什么呢?”

    叶声笙瞥了一眼,扬起一侧嘴角:“真稀奇,谁不知道呀?你面子上把别人拒之千里,心里不知道多热忱呢。有人没饭吃,你买了东西送给人家,非说是我做的。人家被邱相公骂,你安慰完了,还说是季宸让你去的。如此看来,不是你心肠小容不下一朵花,而是分人分物分心肠。”

    李瑛嗤笑道:“你还生着那朵花的气?你让我们怎么闻着尸体味睡下?你这一锅又是什么药?鬼知道你有没有在宿舍的小厨房捯饬过什么。”

    叶声笙大声答:“谁在宿舍里胡乱捯饬?这一锅胶熬成了,肯定对疤痕很有用,你还说它是鼻涕!”

    李瑛正欲回怼,听得一阵敲门声,先消了气去开门。门外正是居夫人。

    “老远整个客房都能听见,怎么吵架了?”

    李瑛对居夫人印象颇好,是个和蔼的老妇,又能和年轻人搭上话,难怪曲家三兄妹都与她颇好。好声好气敷衍了过去。

    居夫人知是姐妹拌嘴,也不多问,告诉二人斋堂开晚饭了,“饱餐一顿就不生气了。”

    这边送走了居夫人,那边叶声笙就嘲讽上了:“你们一下午倒是挺熟。”

    李瑛则答:“我还看你和曲青舟一路说话,你们也挺熟。”

    叶声笙拍案而起,“是啊,我在九班是没熟人了。我原本与季宸一组,他来了,便要把我排挤出去。如今你们都是出双入对了,我越发不讨好了。就剩下几根菜叶,几把药材,连这你们也要给我扔了出去!也不用你们动手,我自己搬了出去。”

    李瑛的火爆脾气,自然针锋相对:“就算你和季宸一组,你能下别有洞天吗?韦昉还不是被景夫子替代了?如果那天是你和季宸在祭坛上,恐怕你早就葬身那了。你扪心自问一下,司鸿能陪季宸轻功下山,你能吗?你还要在路上摘些什么腐尸花腐尸草,指不定几天才能回来?还有,你搁这儿暗暗讽刺我和韦昉有什么意思?你想走没人拦你。”

    叶声笙听了一席话,脸都绿了,莹莹的泪花在眼眶里打转,“走就走!”

    走至门前,身后就传来一声“叶声笙”。

    叶声笙站住了脚,“还叫我做什么?”

    李瑛道:“把鼻涕拿出去。”

    这与她期待的不符,叶声笙一转身,“就把鼻涕留在这!留着恶心你们!”

    季宸用筷子挑了一下那…鼻涕。“这到底是什么啊??”

    冷了的鼻涕简直引人侧目,除了粘稠拉丝,还qq弹弹……

    李瑛道嫌弃道:“快别动了。”

    又头伸出门外左看看右看看,确定门外无人后才紧闭房门。

    “我有事和你说,关于梨娘。”

    与此同时,司鸿也在男生客房听闻了此事。

    司鸿面露难色,但这件事好像与他脱不了干系,又不住问:“可有何挽回办法?”

    韦昉大袖一挥:“不用管她们,从小到大吵完就和好。可千万不能这个时候招惹她们!很可怕,母老虎啊!!”

    “因此不用管她们,指不定明天就好了,还把气撒到我们身上。再说,司大哥你这样正直的人,就算和季宸下山独处了一夜,也不会做出格的事,对吧?你不要内疚。”

    司鸿挤出一个笑:“嗯,对。”

    片刻后,“要不韦昉,你还是去看看?这个月九班支出我来付。”

    听了前半句的韦昉:怎么可能?司大哥你别害我。

    听了后半句的韦昉:好嘞,我这就替您打听去。

    司鸿站在客房外,听着韦昉在东边僧舍大叫了几句叶声笙,压根儿没人理。被僧人们以“佛门清净之地,请勿喧哗”叉了出去。

    回到客房,韦昉又贼眉鼠眼黄鼠狼一般,敲敲季宸李瑛的房门,“阿瑛?阿宸?”

    自直棂窗格间,擦着他的发丝,飞出来一根铁筷子。掷地有声。

    韦昉扭头朝司鸿耸耸肩。

    下一秒,门打开,被踹了进去。

    季宸本要去房中找司鸿,却没想他正在廊上,脸上挂着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

    梨娘的事李瑛韦昉都知,要讲给季宸司鸿听。

    顺便,季宸还想问韦昉一些别的事。

    李瑛道:“我们把话引到了梨娘临终遗言。我便假说,众人都拜她梨娘娘,可到了悬壶寺,听闻你们的话,才知她从前是扬州瘦马。当真世事难料。果然,曲轻歌替梨娘讲话了。”

    那曲轻歌轻声道:“其实,梨娘她,不是长辈口中那样。”

    梨娘虽为扬州瘦马,但经营生意的人为了将姑娘卖个好价钱,通常打小买来秀气乖巧的女孩,一边教她们弹唱风月,一边也让她们识字读书。这样知书达理,又懂得讨人心欢的姑娘,才能卖给高官厚爵,赚笔大钱。

    而出手后,是抬回家做小妾,还是留在外面做外室,都凭大人们心思。能赚个小妾,便是这些姑娘们天大的福气了。

    梨娘正是扬州瘦马中颇有才情,样貌出众的一个。而她的福气最大,竟做了续弦。

    起初,梨娘也觉得自己三生有幸,苦尽甘来。尽心尽力服侍曲大人,即便受着家中人的白眼,也只一笑而过,不争不抢,只见曲大人已近知命之年却无一儿半女,想着给他生个儿子,也算报恩了。

    但久之,她发现,曲大人对她始终冷淡,一年进不了房门几次。与其说是看上她的才情相貌,不如说是在花船上,醉酒要了她的第一次,于心不忍才买了她回来。

    她慢慢开始相信,她能在曲家做续弦,真的是因为“曲大人,人好”,就像无数成都路百姓所说。而曲大人心中,始终挂念着他的结发亡妻,和流落在外的儿子。

    曲府进门有颗亭亭如盖的枇杷树,是曲大人新官上任之时,一家人合种。梨娘不时给它浇些水,精心养护着,想着这也算一种报恩吧。

    不久,她认识了曲轻歌,胡清嘉,常常给她们做些糕点小吃,教她们唱歌,习音律。小孩子缠她,她也找到了存在的意义。

    三年前,曲大人失散多年的儿子终于回家了。他记得自己叫曲青舟,记得父母和妹妹的名字,记得那颗枇杷树,记得小时的一些事情。他长得如此俊朗,眉宇间和他父亲如此相像。梨娘时年二十二岁,不曾想自己竟多出一个十八的继子,又是惊讶又是替老爷开心。

    曲大人说,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找回了儿子,也有脸去见他的亡妻了。

    可谁也没想到,曲家父子团聚了,梨娘自感被排挤在外。越发地去找轻歌清嘉姐妹俩,身形却一天一天消瘦下来,仿佛曲家之大,却无她的立锥之地。

    不过一年时间,形销骨立,整日郁郁,唯有与两姐妹一起时,方能稍稍舒颜。

    再后来。

    “她爱上了一个人。”曲轻歌把最后一枝花放入花瓶,顿了许久,“是寺里的僧人。”

    韦昉惊问:“僧…僧人?”

    “对,”曲轻歌浅笑,“梨娘为了她所爱之人万死不辞,我也没有什么好隐瞒。她选择和她的良人共赴黄泉,也许是另一种好的宿命。你们来时应该看见阎王愁旁的梨娘娘像了,她后来就在那殉情了。”

    李瑛道:“除了曲轻歌,胡清嘉也为她说好话。居夫人也曾见过梨娘两面,也暗自抹泪。后来曲轻歌去找曲四夫人,我们就散了。”

    季宸还不知此事有何影响,但她想起了影史经典《党同伐异》。正如格里菲斯所表达的,偏见存在于每一个年代,每一个部落,而人与人,部族与部族之间的党同伐异,会造成无穷的战乱与悲伤。

    大衍何尝不是如此呢?

    大娘娘大倡商贸,近年举国战事平息,北夏东羸依旧虎视眈眈,防不胜防,固有了迷阁。

    而成都路山穷水尽之处,曲利和妄图使其繁荣,却只能用非常手段,从别处弥补空缺,五分是对成都路百姓的好事,五分是对两浙路百姓的坏处。

    小至单个人来说,面对梨娘时,曲四夫人与胡夫人难得统一口径,但在其他事上,仍然是针尖对麦芒,原是利益所在,再不肯让人的。

    就其本质,左不过党同伐异。

    少年不知愁滋味,为赋新词强说愁。

    如今识尽愁滋味,却只能道一句,天凉好个秋。

    季宸本是条咸鱼,她上辈子在娱乐圈看了太多无端纷争,戾气横陈,却明白了一己之力终归渺小。因此虽想了许多,只愿能挽救自己与所爱之人的命运,便是万幸了。

    而上一世的季宸,生命中唯有司鸿,唐玉汝的结局,眼前的瑛姐姐,韦昉,生闷气的叶声笙都不曾卷入边关战局,应会又个好结局?不知大娘娘何时登天,根据梦中推算也不远了。

    一番沉默,司鸿隔灯观她烛火花影之下,小山微蹙,眼中笼了说不尽道不明的忧愁,拉了鼎袖炉,搁了块安神凝思的檀香,安置到她手中。

    展眼窗外疏疏落落星浮夜空,几人吃了从山下带来的吃食。

    边吃,季宸开口问韦昉,可曾听过燕洲涯?

    韦昉正饿虎扑食啃着一只鸡腿。这几日吃素,他虽不像季宸挑事,奈何饭量大总吃不饱。如今有了肉吃,还不忘一脸虔诚地问司大哥为何不吃肉。

    该破的不该破的清规戒律,差不多破完了。还是守了一点本心,不再用荤腥糟蹋他心中的佛门清净地。

    韦昉细嚼慢咽完了鸡腿,季宸在木桌下踹了他一脚。方才还狼吞虎咽,这下子倒斯文起来。

    从来没见过二师兄如此斯文的。

    韦昉整整衣衫,正襟危坐,起手就要去拿李瑛的剑当作醒木。有了前车之鉴,李瑛一把顺走了剑,让他扑了个空。

    “咳咳,这燕洲涯的传说,可谓风靡京城。”

    司鸿鼻子里哼笑一声,道不清是何意味。抱剑长身玉立于直棂窗前,一边看着季宸专心致志于这位西北大将军,一边留神窗外动静。

    韦昉:“但要讲这燕洲涯,还得从两处先讲起——一是当今大衍的‘四大将军’,请季宸抢答——”

    季宸:“……”

    季宸:“‘四大将军’是对大衍四位绝世高手的统称,指‘塞北燕,东南司,禁中赤乌,江湖风岚’。但实际上,‘四大将军’并不全是将军。‘禁中赤乌’指皇城边的赤乌寮首领,‘江湖风岚’则是十几年前便隐退江湖的第一高手。”

    韦昉拍桌叫好:“正是!”

    “‘东南司’正在此处,”韦昉甩了下额前的一缕碎发,荣辱与共地昂首扩肩。季宸眼中闪过一丝微茫的情绪,愣是从这一脸骄傲中读出了母凭子贵的意思。

    “另一位将军便是常年在塞北的燕洲涯。这四位将军中,世人只承认‘江湖风岚’是当之无愧的天下第一,至于第二第三第四,则说不清道不明谁高谁低,缘由是这三位谁各守一方,彼此也没交过手,可谓‘此时相望不相闻’……”

    季宸朱唇微张,千思万绪到嘴边只吐出一个“……啊?”

    ——她从来不知道韦昉还会念诗,也不知张若虚听到这句诗被用在三个大男人的关系上,会不会气得诈尸。

    不过,她明了一件事——果然说书的都不靠谱!

    “第四是我。”沉默许久的窗棂旁传来清冷无波的声音,宛如月下寒潭:“大家不过凑个好事成双,把我这平凡人算了进去。我自知对前两位望尘莫及。”

    不然阿宸慕强,为何不慕他,而是慕燕洲涯?!

    韦昉一张苦瓜脸:“司大哥,你可是年仅十四就位列四大将军了……”

    换言之,你这样说,让我们这些真·平凡人怎么活!

    抽抽嘴角,韦昉继续道:“第二点则更加神秘,燕洲涯的,身,世——请在羌柳长大的李瑛抢答——”

    李瑛:“……”

    李瑛默然几秒,而后道:“边关传说他是皇室血脉,也有人说他和羌柳一样,是封的皇族。但其中关系复杂,我也不大清楚。”

    韦昉扶额叹惋:“是啊,这也是他最神秘之处。但目前京中流行的说法是,燕洲涯是皇室血脉。”

    季宸满头问号???

    “他是皇室血脉,我怎生不知道?”

    “那他为何姓燕不姓李?”

    “靠不靠谱啊韦昉?”

    韦昉又顺手去摸李瑛的剑,无奈拿着茶盏在桌上一拍:“莫慌莫急,且听我细细讲来——”

    如今大娘娘在为,按理说,季宸也算皇室血脉,对京中那些个吃皇饷的七大姑八大姨,不说熟络也算认得清人。再不济,京外的外四辈亲戚,也知道个名头,逢年过节要发拜帖。来不来另说,心意总是要让别人光明正大看见,仿佛才算得上“心意”。

    不只在皇家,京中的官员圈子,贵女圈子,亦是如此。

    可季宸自打进京就听过大名鼎鼎的燕洲涯,却从未听过他是哪门子的,皇亲国戚。

    原来这一层,是季家人故意隔了层窗户纸,小一辈的孩子,如季宸李仁等,均不知还有这样一位远房亲戚。自然也没人无端讨嫌,戳破这层纸。

    但这窗户纸,自大衍开国便糊上了。

    大衍武将开国,自建国至今不过几十年,历经三代皇帝,至大娘娘为第四任。

    且说那开国皇帝,原是前朝武将。彼时天下合久必分,正值战乱连年,民不聊生。末代皇帝早夭,遗下皇后和一襁褓中的周岁小儿。借着匡扶皇室,高祖皇帝带着一众武将,从东南打到西北,其中就有司鸿的先祖司家。终于战乱平息,如各位看官所料,高祖黄袍加身,夺了孤儿寡母的天下。

    然因果报应,从来不爽。

    正所谓无巧不成书。不过几年,高祖皇帝后院起火,后妃争宠,竟查出皇后用巫蛊之术咒怨其他妃嫔。高祖无奈废去结发妻,未免黯然神伤,蹉跎三年,未闻继立中宫。各个妃嫔日夕觊望,终不得册立消息,怅断秋波,只盼一日能早生麟儿,入主中宫。

    高祖皇帝时年已过知命之年,战场上一身伤病复发,御医日夕诊视,参苓如汤中的锅底渣滓般倒去,龟甲鹿茸如河滩上的碎石不值钱。延年益寿秒药用遍,终不能挽回寿数。

    谏臣起初上书皇帝雨露均沾,早生子嗣,后来便上书请求早立皇弟为储君。

    此皇弟为第二代国君,登基后当即改元,立太子,选季氏良女名湘君者为太子妃,这太子便是季宸已故的姑父了。

    可谁知,高祖驾鹤归去,还未等皇弟登基,后宫中娴妃便感干呕,日夜难食。找了太医,腹中竟有了先帝的遗腹子。

    这便是为何火急火燎立储之缘由了。

    不巧,娴妃诞下一子,当日还在床榻之上,便向上自请为先帝守陵,永不返京。

    这正儿八经的高祖之子在皇陵长到成人,朝中早有‘是否还位’的争论,这皇子又自请远赴西北秦凤路参军,在军中改名换姓,直到四十多岁马革裹尸还时,仍是个小军职,圣上彰显仁慈,追封了忠义侯。

    人已逝,忠义侯的爵位便落到了仍在秦凤路的遗孤身上。

    谁知这孤儿竟不似他爹懦弱,是个能打仗的。本来朝中无人注意,可有座城池久攻不破,他以十张三床□□为引,带兵三千破军两万,不足五天白旗立于城墙。陪都之战中,又一人单枪匹马,一身轻甲一把□□直抵黄龙,自城下挽弓,百步穿杨取了北夏王室将领的首级。

    韦昉感慨激昂:“将领刚开战被钉在城门楼上,北夏还打个什么劲儿!又投降了!”

    捷报传回京中,“燕洲涯”之名一夜之间无人不知。彼时已是明光年间,先帝仁义宽慈,又赏识他骁勇善战,只让他继续带兵打仗。弱冠之年,封了三品下怀化将军;而后一路青云直上,从镇军大将军到骠骑大将军,也只二十有三。燕洲涯一路打到北夏王城下,捷报频传,眼看便要封狼居胥,京中也传来封王佳音。

    “可就在此时,明光十七年——”韦昉的声音猛然提高了八度,像一只金灿灿的尖叫鸡,被人猛捏了一把,“他一手组建的风火军停在了北夏王城下,再不动一步!燕洲涯上书朝廷不再向西北打去,只守边关!!”

    季宸李瑛坐的近,双双捂住了耳朵。

    季宸大声道:“你这坊间八卦可信吗?民间还传说,我姑父有个私生子被我姑母扔乱葬岗了。”

    皇家就那么点事儿,传的最起劲儿。

    韦昉似是被质疑刺激了,摊手道:“反正有一天毋庸置疑,自那以后,燕洲涯当真再不主动进攻,只守着塞北。慢慢儿没有捷报了,谁还在乎?坊间光流传他早年的英明神武就够赚钱了!谁都爱听英雄,可有谁爱听英雄变狗熊?”

    司鸿补充道:“世人还有传闻,说燕洲涯羽化登仙。”言毕只颔首,不置可否。

    有了“东南司”撑腰,韦昉唯唯附和:“就是就是,传说嘛!大不了和书里讲的一样,他战功卓著,飞升上天了嘛!不然那通天大道,为谁而留嘛?!”

    季宸听完,却仍有一事不通。如此说来,这燕洲涯消失得蹊跷,而这七年北夏竟无动于衷?明明唐玉汝已潜入京郊,北夏王室宁愿自家王子异国他乡冒险做细做,也不敢在边境小打小闹试他一试?

    这,也太怂了??

    “他们不敢轻举妄动,”司鸿把季宸滑落在肩侧的薄裘上拉了几分,“北夏怕燕洲涯,怕到连北夏王城也不敢迁都,更不敢动手。因此在京郊设祭坛,试图以邪魔外道从内部击溃大衍。”

    季宸看了一眼抱剑轻靠窗棂,面色平淡的司小将军。

    有必要查查,东南有无在人心中下的咒了。

    ……

    季宸询问:“燕将军这么可怕的?”

    消失了七年,燕洲涯像幽灵一般,漂浮在北夏王城上空。

    那么上一世,是什么让唐玉汝在边境连破数城?大衍要派司鸿出征塞北,要割地,要和亲?

    当真,燕洲涯出事了。

    季宸微微叹了口气,身前烛火跳动,伊人花影乱颤。

    耳边一声口齿不清的喃喃,季宸顺着来处看向一身红衣,利落束发,恰似江湖游侠的女子。

    李瑛半边脸在烛火下,半边隐匿在黑暗中。深吐息一口气:“屠城。燕洲涯会屠城。他屠过羌柳一座城。”

    而后羌柳臣服。

    季宸蹙眉。自古屠城者,在正史上要受文人大骂特骂,反复鞭尸。稗官野史也会以春秋笔法,把此等“不仁不义之辈”在后人眼里写死,钉上历史的耻辱柱。

    燕洲涯他怎么敢的啊??这万世千秋真的没有他在乎的人了吗??

    司鸿站在窗棂透出的条纹月色下,难得一声冷哼:“攻一座,屠一座。屠到北夏人不敢打了求饶了便罢休。”

    他向来淡然如茶,唯此刻脸上显出十分的倨傲与不屑,季宸明白,司家虽为将门世家,但谦厚恭顺的祖训使之不屑与屠城之将为伍。

    韦昉却也惊了:“屠城??这却没听过……”

    英雄的事迹万家颂扬,却刻意抹去了一将功成万骨枯。

    人们说他是神,不是人。

    季宸不是家在边关,亲身经历的李瑛,也不是军中将领司鸿,对这些一概没有获取的渠道。

    她扶了扶额。

    跟人沾边的事,他是一点不干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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