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白须农蜀道讲祸福
如今且说季宸一行人，从长安道上出发，前往成都府。
陕西境内还好，一路上虽比不得长安，也算市井繁华。
可一进入蜀地，方知“穷乡僻壤”、“穷山恶水”。仲夏时节，路边杂草丛生，小虫子闻声而动，伺机叮咬，时常才过了一片荆棘，又遇到一处虫穴。
是没有魑魅魍魉，也躲不过烂路小鬼。
半月后，五人正上了蜀道最险峻的一段――剑门关。
“啊――不走了，阿瑛，你等等我――阿瑛――啊——”空荡的山谷里回荡拖着尾音，嘶哑的男声，婉转动人如杀猪。
李瑛瞟了一眼落在后方的韦昉，蹙眉道：“叶声笙都比你走得快！”
此刻的叶声笙冲季宸小声道：“他们俩打情骂俏，干嘛带上我？”
季宸竖起大拇指：“嗯打情骂俏这个成语，用的好。学识精进了啊。”
叶声笙：“景夫子最近常提问我！”
李瑛：“”
转过一个只容一人贴身通过的弯，司鸿出现在不远处的峭壁边缘。
一身银衣，在绿野莽莽中很是显眼。
季宸踏着轻功，向前快走了几步。
司鸿低低说：“崖壁之上，还要小心。”
叶声笙则在身后嘟囔：“又有一对你侬我侬去了。”又大声哼了一声。
――能让整个山谷听见的那种哼。
但季宸选择性耳聋了。
转过那弯后，眼前豁然开朗，向前看去，除司鸿外，只见绿色中还有一白发白须的蓑衣老人，灰布绑腿，脚踩木屐，此时坐在从崖壁上飞出的大平台上。
司鸿介绍道：“这是外出贩卖山货的老人。老人说前方有一处叫阎王愁的断裂，让咱们恢复好了体力再过去。他还准备了几块烧饼，让咱们填填肚子。”
司鸿边说边扭头向后看季宸。这让正在艰难地吊车尾，并因恐高而腿软的韦昉怀疑他眼花了，或者他们走的压根不是一条路。
一盏茶后，韦昉终于来到了大平台上，接下烧饼，满满当当塞了一口，喘着气问那老人：“那断带这么难通过吗，居然叫阎王愁？”
老人是个老顽童，一脸笑相：“男娃，这道儿走得怎样啊？”
韦昉立刻皱眉，想起一两句季宸给他科普的诗文，在平台上撒泼打滚起来：“蜀道难，难于上青天！危乎高哉！古人诚不我欺呜呜呜。”
老人问：“女娃，这男娃说啥？”
李瑛：“他说走路比登天还难。”
老人顺顺白胡须，笑到：“这可不是登天的事。为啥叫阎王愁，那是下地狱的人太多了！阎王爷都收不过来了！”
韦昉晕倒在地。
季宸则托腮笑到：“老人家，真这么险峻吗？”
那老人笑而不语，竹筐中翻出几根香，分发给了几人。
“这几年在蜀道上碰见的人越少了！都是些像我这样没甚本事，出外倒卖特产的老东西了。就随身多带几根，万一碰到个人呢哈哈哈！来，拜拜梨娘娘，阎王愁不愁。”
季宸：“什么娘娘？”
老人：“一看你们就是外地来的。梨娘就是知州曲大人生前的续弦，现在都给她叫梨娘娘咯！”
众人小鸡啄米似的点点头。一秒后――
季宸愣道：“曲大人生前？知州曲大人曲利和，死了？！”
那老人感知不到季宸这一问中的惊诧，只遗憾道：“是啊！曲大人可是个好官啊。一周前病逝在家，停灵七天，听说正要去庙里做法事。”
季宸的脑子嗡嗡的，其他人的脑子也嗡嗡的。
老人：“哪来的蜜蜂？也没见蜜蜂影儿啊”
众人：
司鸿道：“我们是路过的学子，听闻曲大人是成都路科举出身的大官，又仰慕曲大人治理有方，本想去拜谒，不成想是无缘了。这曲大人是如何去世，不知您老可知道？还有您说的曲大人的续弦梨娘娘，我们都未曾听说过，倒想听听这佳话。”
老人登时咪了眼睛，满是岁月痕迹的脸上，褶皱挤在一起，颇有些吓人，眼神在众人间徘徊。
叶声笙不禁摸了摸双臂。
老人道：“这梨娘娘，两年前就是从这小姑娘站的地方跳下去的。”说着手指向叶声笙。
叶声笙大叫一声，躲在了季宸身后。
“数日之后，人们在山崖下找到了梨娘的尸身。曲大人年事已高，腿脚不便没来，来的几个曲家人哭的稀里哗啦。那梨娘的尸身已经摔得不成样子了，但这山崖下，常年虎狼出没，我们老人都不敢下去，这尸身竟然没有啃噬的痕迹！你们说，神不神？但也有人……”老人欲言又止，黄浊的眼珠子转了半圈，笑道：
“走，我带你们去看梨娘娘！”
众人跟着老人来到前方的绝壁。绝壁下方是木头和石块，长木头做成杠杆，撑在崖壁内部，石块从崖壁间飞出来，借着木头和崖壁间隙的力，悬挂在这山腰间，活像神仙洞府画作中，悬浮在空中的石阶，每个石块间隔了近一米，上面还长了薄薄的青苔。
怪不得叫阎王愁。
那绝壁上刻了一尊像，大概能看出是个女子模样。
韦昉：“这是梨娘娘？这也太…模糊了吧！”
季宸心想，大概是每个乡间村坊都会出现的那种像，是挺抽象的。简直毫无辨识度啊！要不是胸部微微隆起，连是男是女都难不出……
老人挠头笑笑：“嘿嘿，千里送鹅毛，礼轻情意重嘛！贵在神似！”
韦昉又吐槽：“老人家，您这两句话，没什么联系吧”韦昉被李瑛用剑柄捅了一下后，乖乖地闭嘴了。
老人抢道：“梨娘娘后脖子有颗黄豆大大痣。我们点上了痣，娘娘就知道是给她供的香火了。”
季宸也略抽象地笑了几声，又问到：“按您的意思，这梨娘娘是自己跳崖，可梨娘娘为何寻死？”
老人一拍脑袋，“哎呦，这都忘说了。”
山间又飞来几只蜜蜂
“梨娘娘是殉情的。殉情前还说，为了良人，死都愿意！”
司鸿一跃，飞到那石像前，“上面有字――世事凉薄，万般难料。然吾为吾所爱之人，纵万死，而无悔。”
老人摊手笑到：“跟我说的差不多吧！”
韦昉：“差的太多了好吗！”
如果这两句话，是韦昉做生意时看到的展品和买到的真实货物，他一定会投诉卖家无良，售卖假货。
老人无视了韦昉一脸“我被卖了假货”的表情，继续道：“曲大人有一年外出，回来时带回了梨娘。只是没想到梨娘心里有人，还殉情了其实在跳崖的数月前，梨娘就和爱人一起殉情过一次，在城郊的寺庙，但爱人死了，她却被救出来了。才有后来跳崖一事。梨娘娘生前总给我们这些穷人施粥布衣，我们感念她，就立了个像。神的是，立了像后，阎王愁摔下山崖的人真少了！”
季宸虽说有武功徬身，过这几块飞来石块时，依旧胆战心惊。
倒是那古稀之年的老人，过得从容自在，一步一石，似乎真有神助。
过了阎王愁，就是一片坦途。白须老农神秘兮兮，把方才欲言又止的话讲了：“但也有人说，梨娘娘不是自愿跳崖，背后有问题。”
季宸好奇起来：“如何讲？”
老人咂咂嘴，“梨娘娘跳崖那晚，有人在山下的湖上，看见了燃烧的鬼火！鬼火出，冤情浓！只有不愿离去的人，才会化作鬼火留恋尘世啊。梨娘娘的鬼火，烧的旺得很！”
季宸不以为然，鬼火实为“磷火”，尸骨中含磷，极易燃。这山下积了不知多少野兽尸骨，有鬼火亦是平常。
……
众人终于下了蜀道，踏上进城的道路。
季宸买了烧鸡和包子，请那老人美餐一顿，剩下一些碎银子也给了他。那老人忙不迭摆手不要，季宸最怕人情往来，正不知如何答话，司鸿道：“我倒喜欢老人家自己打的炊饼，不如您再给我们几个饼吃。”
便是一兜子饼也不值这些银子，老人最终道谢收下银两。众人如何在酒馆下榻，选了间大房自不必赘述。
来到房间后，季宸大概理出了个思路。
老人的故事讲的七零八碎，但串联起来，最重要的一点，便是“梨娘殉情”。而他对曲大人之死，显然不知情，只对民间传闻了解颇多。
“梨娘是已故的曲大人从外地带回来的续弦。可她心有所属，两年前与相爱之人在寺庙殉情未果，几个月后又自己跳下山崖。”
叶声笙在整理包袱，闻言感慨：“是啊，也是个可怜人。”
李瑛抱剑附议：“断情绝爱，长命百岁。”
只是不知这曲家如今是何状况，众人决定休息一夜，次日打听了那超度的寺庙，直奔而去。
东方既白，天色泛起石青。
询问的路人是个娘子，末了还加了一句：“曲家公子很是俊美呢。”
李瑛“哦”了一声――我们的女游侠貌似对俊男美女不感兴趣。
叶声笙嗔了一句：“瑛姐姐你太不解风情了！”跳到那娘子身边，问是怎么个俊美法？
那路人似乎也只见过匆匆几眼，使劲在脑海里搜寻那公子的模样。后来轻笑一声，大概是看到这石青色的天，便自己杜撰了一个形象——“总穿石青色，翩翩公子嘛！”
叶子“啊”了一声，这好像说了跟没说差不多。还是向娘子道谢，跑着跟上了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