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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薄命女求签问凶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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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季宸偷偷摸摸从小厨房钻出来时,已然夜半了。

    做饭一小时,清理三小时。最终铁锅上的黄色硬块也没有掰下来。

    她很庆幸没有用叶声笙赢来的银锅,不然叶声笙明天就要手刃仇敌。

    从小厨房到小花间,季宸闲庭信步,月光如银,庭下积水空明,藻荇交横,不是竹柏而是一墙蔷薇。她突然很想去叫醒司鸿,告诉他“但少闲人如吾两人者耳”。

    忽然听得有人敲那上了锁的木门。

    子夜时分,是哪位师姐?

    “噔噔噔”。

    “噔噔”。

    “噔噔噔”。

    “别敲了,来了。”

    季宸开了锁,木门吱吖一声打开,叫得人心发慌。

    门外人不是师姐,是个男子的身形,一身红衣,拿了杆金秤杆。

    那模糊的人含笑意说:“阿宸,我等你许久了。”

    “你谁啊?”季宸向这人身后看,只见一队长长的队伍,有提香的侍女,有击锣打鼓的小厮,皆身穿大红,周身烟雾缭绕。

    季宸惊诧,忙伸手关门,而那人的声音逐渐清晰明了——

    “阿宸,阿宸……”

    唐玉汝?!

    季宸抓住赶来的大娘娘,跪求道:“姑母,您不要阿宸了吗?这么快就送我去北夏和亲?”

    大娘娘面目慈蔼,嘴边永远凝结一抹笑:“嫁到北夏利国利民,何乐不为?”

    “不,不!”季宸向后退,又撞柱了一人的小腿。扭头一看,山羊老爹季柏正居高临下望着她,“爹,您不会强迫女儿的对不对!”

    季柏正冷哼一声,“你十七了,难道老在家中不成?我堂堂尚书的脸,往哪搁?”

    “阿宸。”

    “阿宸?”

    “阿宸!”

    是一群年轻的人,有南盼、太子、叶声笙等,还有……司鸿。

    南盼问道:“你为何不嫁呢?你只是沧海一粟,这个世界里最平凡的一个,没人会在意你的感受。不如快从了,少受罪。”

    两行热泪落下,季宸呜咽道:“不是的,你从前不是这样说的。堂兄,你替我说句话?”

    李仁道:“我并不认识你,与你不熟,南盼的话便是我的话。”

    “阿宸。”司鸿站出来。

    他站出来的那一刻,其他人尽数消失了,只留季宸一人呆滞望着他。季宸自地上爬起,妄图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你我日后不得相见,这红珊瑚珠送你,留个念想。也算你我好了一回。”

    季宸摇头自辩解:“不是的——”

    “那你为何身穿嫁衣?”司鸿目若冰霜,所到之处在红衣上凝成冷气。“你背叛我。”

    季宸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换上一身大红喜服,而后眼前一片红茫茫,头上蒙了层金丝绣喜帕,怎么拽也拽不下来。

    一阵天旋地转,喜帕被金秤砣掀开。

    唐玉汝很轻很轻地握住她的手,呼唤她的名字。

    季宸发觉自己手脚不听使唤,仿佛灵魂附在了另一躯壳上般无助,虚弱如刚脱壳的蝉。

    “其实你可能忘记我了,但我们很久前就见过了。你可还记得有一年……阿宸!”

    季宸无法言语,却感到脖颈间刺入的剧痛,渐渐的,呼吸困难,血液浸润了喜服,成了一滩黑红。

    而她的手从始至终握在那把银簪子上,因为痉挛而无法松开。

    唐玉汝一遍一遍叫着她,但很快,她永远闭上了眼睛。

    没有等到太医,没有等到次日的黎明。

    季宸尖叫着从床上坐起,出了一身冷汗。

    窗外已经大亮。

    她舒了口气。是梦啊。

    这么惊悚又真实的梦。

    心不在焉地梳好妆,浅浅绾了一个堕马髻,今天铜镜中的她看起来格外娴静。

    又有人敲门,季宸不自觉惊了一下,像头受惊的小鹿,草木皆兵。

    原是红衣杨公公来了。

    杨公公哭丧着脸,但似乎看不出有多失落:“郡主啊,司将军在长平寨为国捐躯了。”

    “什么?你说谁?”季宸瘫坐在椅子上。

    杨公公继续捏着嗓子嚎道:“郡主您别太伤心了。圣上说您在家中静养即可,不必劳神费心去看她了。司将军的陵墓已修好了,特准在皇陵旁安葬,和司岩将军镇国公主合葬的墓在一块。您是个有情的人儿,想去就去那看看。也别太操劳了,睹物思人莫要伤了身体。咱家的话传完了,郡主好生休息着。”

    杨公公风风火火来,风风火火走。

    季宸愣了半日,拿着绣帕抽抽噎噎了半日,又在榻上暗自伤神了半日,方才想起自己年过十七却没了郡马,不知下半辈子如何是好,又该依靠何人去。

    这几日又油盐不进,哀毁骨立便是这样了。铜镜中依旧是素婉的堕马髻,穿着淡淡的襦裙。

    命运不公,南盼那丫头能成姑母面前的红人,她却未婚丧夫,不知会不会扣上克夫的名号。

    她呆呆了几日才清醒过来,又开始绣花,绣清荷,绣薜荔,绣木兰。很多花样儿是没亲眼见过的,都是从书上看来的。她不太会其他的,绣花倒是一流,日复一日琢磨出来的。

    每日有丫鬟小莹送吃的到闺房,也不大需要出去。

    许久后的一日起早,她又在铜镜前绾了个堕马髻,带了朵花。想来想去,还是把那朵粉色的花去了,换了白的。

    小莹来替她收拾妆奁,把一对金耳坠子熟练塞进窄袖子里。

    季宸在床榻上瞥到了一眼,想说什么又止住了。算了,就由她吧,我也不大戴这些。

    “小莹,外面可是下雪了?”

    “都下一夜了。大清早给娘子送饭,冷死了。”

    季宸道:“你把我那条今年还没穿过,不沾水的鹿皮斗篷拿来吧。陪我出去一趟。”

    “娘子…那件斗篷……”小莹眼神乱飘,“前儿个拿去缝补了。”

    “哦?这样…”

    “娘子就披平常的那件吧。”

    季宸点头。

    皇陵旁。

    季宸从轿子上下来,虽披着厚厚的大羽绒斗篷,仍是呛着了寒风,咳了一路。

    她在雪中茕茕孑立,不知该去往哪儿去,万籁俱寂,也没人给个音响。

    连这个坟墓中的人,也这样陌生。也罢,本就是个衣冠冢,本来她不也曾见过他。

    独自站了许久,肩上落了一肩的雪。化了的雪水顺着发丝和羽毛滴落,渗进衣服里。

    于是回去后又大病了一场。

    后来,不知过了多久,反正闺阁中的日子都是一样的,不过是夏天日子长些,绣的花颜色明媚些,冬天日子短些,也好熬一些。慢慢的,熬成了个老姑娘。二十一岁了没人娶,也没人愿意来提亲。

    京中的女孩儿既嫌她是个京外来的外人,又怕与她相交,万一得罪了她,可是得罪了大娘娘的娘家,打她来就没人敢与她玩耍。

    爹爹总是愁的,也不知他在愁什么。总有一部分是愁自己嫁不出去,赔到手里了吧?

    一日,又是那红衣的杨公公来了。

    他这次喜气洋洋,似乎是真的高兴。他南面而立,宣了一道金灿灿的旨意。

    “恭贺郡主,恭贺尚书大人!”

    爹爹也很高兴,杨公公走了后又有些忧愁。

    他多看了季宸几眼,什么也没说走了。

    季宸问小莹:“刚才的旨意,是让我去和亲吗?”

    小莹支支吾吾答:“是…人都说,北夏这两年在边境打得凶猛,还说官家…早有割地的心思……”

    季宸把自己关到屋子里。又愣了半日,拿起绣帕抽抽噎噎了半日。这下子好像余生有个依靠了,但却是被当作礼物送了出去。

    当个礼物,裹了红布,送出去。

    “小莹,北夏人是什么样的?”

    小莹咧嘴笑道:“我听说北夏人野蛮粗鲁,各个五大三粗。不然你想,怎么两年就打下大衍这么多城池?而且…嘿嘿,听说他们的大户人家有种继承,就是……”小莹凑到她耳边,“丈夫死了,儿子就娶小娘。你说恶心人不?”

    季宸听不见丫鬟捂着嘴的笑。

    她只知这辈子已经够耻辱了,为何还要被当作礼物送到蛮夷之地,还有这种罔顾人伦的事情会发生在她身上……

    小莹笑着问道:“今个还去找那个女官麻烦不?我攒了一盆子秽水,放到她门上,等她一开门……”

    “不了,你先去休息吧。”季宸难得打断她的话。

    小莹嘴一撇,暗叹一声“无聊”,叉着腰出去了。

    闺房中挂了一面白虎面具,她盯着面具静静想了许久。

    在虎须上摸了摸,喃喃低语,似是告别。

    从长安到北夏,足足走了一个月。风雪交加,季宸咳了好几次血。

    从小到大唯一的熟人小莹,没做她的陪嫁,她说她有了心上人,这几年的赏银也够赎身了,欢欢喜喜嫁人去了。

    一个二十一岁的老姑娘,到了北夏,会有什么境遇呢?

    她在路上总情不自禁想。

    她也知道自己日薄西山,绣帕上的血越积越多,红成了黑。

    她的使命是衍夏和平,不能在和亲中途死去。

    可她又坚持着不做北夏人身下人的矜持。凭借她不多的学识,想到在大婚当天,礼毕后,洞房前,是最好的时候。

    她成了北夏王妃,再做什么,就牵扯不到大衍了。

    过了长平寨,就是北夏。

    长平寨,不就是她原先的郡马埋骨之地吗?

    他叫什么…好像姓司吧,也不大记得了。

    他出现在她的生活中,又消失在她的生活中,总是那么一道金灿灿的圣旨的事儿。

    大婚当天,有很多人。她从没见过这么多人,说着她听不懂的语言,她蒙着喜帕,听着男女老少各种声音,在人群中跌跌撞撞,她吓得大叫了一声。忽然一只手牵住了她,她才安稳下来。

    她想,这人怎么这么无礼粗浅,怎可随意接触。急急忙忙把手抽了回来。

    又是一阵哄笑。

    洞房之中,她在心中挣扎紧张了许久。

    一个男人进来了。她被挑起了喜帕,但她不敢看他一眼,一直垂着眼。

    她也听不清他说得是什么,仿佛他说的也是北夏话,但又能零丁听出一两个字儿来。脑子里混沌充盈,全是“快死吧,快动手吧……”

    于是,她从那双大手中抽出手,一把抓住发中银簪,朝着脖子捅了进去。

    好疼啊。

    “阿宸,阿宸……”

    “阿宸?醒醒,阿宸!”

    季宸从迷阁的床榻上惊起。一刹那,终于睁开了眼,惊恐地望着眼前人。

    他沐浴在窗口洒下的清冷月光中。

    “司鸿……?”

    “你做噩梦了。”司鸿抹去她眼角的泪痕。

    季宸从被子里挣扎出来。这不是冬季的棉被,而是蚕丝凉被。面前不是洞房花烛,而是活生生的有温度的他。

    季宸活动了一下四肢,她能动——这不是梦了。

    “我,我……”但头还是有些晕,季宸下意识扶额。

    “哐当”一声,门被踢开。

    李瑛和叶声笙出现在门口,二人均是披了件外套便匆匆赶来。

    这不是梦,季宸再次确定。

    这里是迷阁,不是季府闺房,更不是北夏婚房。

    而眼下的修罗场,显然头昏脑胀的季宸还没能完全看清——

    她身穿抹胸,从李瑛和叶声笙的角度,恰好看见她光滑的后背被月光镀上银色,而床边是……

    司鸿?

    李瑛和叶声笙,是被季宸一声尖叫引来。

    而为何尖叫,似乎也……不言而喻了?

    叶声笙的脑子,显然因为太过震撼的场面而宕机:“阿宸…他、他轻薄你……?”

    李瑛没多说,抄起墙上一把剑,霎时出鞘,刺向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就如韦昉此刻不在这里。

    李瑛是个火爆脾气,一身红衣就成了火爆辣椒。司鸿也正因季宸心神焦急,二人此刻正是针尖对麦芒。

    司鸿道:“我听闻阿宸梦中惊叫才来此,李瑛姑娘因果不分,便着急动手?”

    李瑛嗤笑讽刺道:“你自知心怀不轨心中有鬼,连借口也不找了。从男生宿舍到此,难道比我们还快?”又三两下移到季宸身边,把她罩在身后。“叶声笙,快去找邱相公!”

    叶声笙忙撒丫子走人。

    二人又对了几招,一把细剑被司鸿徒手以二指钳制,扭住了剑尖,一时难分伯仲。

    李瑛愤懑不平:“我自知我功夫不如你,但我今日在这里,你休动季宸一下!你回京后就进了我们班,恐怕那时就心思不纯!”

    司鸿面上无波,眼神却瞬间凌厉:“我心思不纯?那么请问李瑛姑娘,你身为羌柳……”

    “停——!”

    季宸披了件衣服,理清了头绪,忙打住这二人。

    ——怎么说呢?有种大型生日会后“你穿件衣服吧,你自己不恶心吗”的错觉。

    真抓马啊……

    “误会误会误会!司鸿你去追叶声笙,邱相公来了事情就闹大了。”

    李瑛一面继续与司鸿对峙,一面偏头看了季宸一眼:“阿宸!你常说女子贞洁乃身外之物,难道因为心仪之人就糊涂了?早看清他是人渣也好。”

    “阿瑛你说的没错,但事情真不是看到的那样!我做了个噩梦,你知道的…噩梦…他也是听到后赶来的。”季宸手舞足蹈,生怕火爆辣椒姐姐因为辣味冲头听不懂她的话。

    李瑛听闻“噩梦”,顿了一顿,又狐疑不决看了司鸿一眼。

    季宸摇摇捏捏她的手,诚恳道:“你相信我,我不会留一个妄图伤害我的人在身边。”

    司鸿从开了半扇的小轩窗一尾鱼似的消失无踪,留下一抹闪光的银鳞。

    李瑛看到,才知他方才手下留情了多少。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司鸿牵着叶声笙回来了。

    具体一点,一根粗麻绳-绑着叶声笙-嘴里塞棉花-实打实的“牵着”,回来了。

    那根麻绳,好像是后院里绑阿鹿公子的那条。

    叶声笙双眼含泪,棉花被季宸拽下来后哭喊着:“对不起阿宸,是我没用……”

    季宸抚摸了她几下,手法神似抚摸那头鹿。转眼看见司鸿白色的里衣领子上一抹血红。

    司鸿自知不能多留,越描越黑,带上门回房了。

    李瑛又仔仔细细问了一遍,方才打消了一半对司鸿“人渣,色狼,流氓无赖,仗势欺人的王八蛋”的指控。

    季宸又弥补道:“而且,若是他真想做什么,我哪里能叫出来?咱们三个加起来也打不过他,对吧?你们看,他没有歹意的,相信我~”

    叶声笙似乎领教了什么叫“三个加起来也打不过”,后知后觉地点点头。

    李瑛眼神复杂,季宸从那眼神中,似乎读到了愧疚。

    “打不过也要打!我功夫再好一些就好了。”

    季宸揽住李瑛的脖子,在她下颌处甜腻地蹭几下,“瑛姐姐最好啦,深得我真传。”

    女子就该互相帮助。

    “哦对了,你怎么又做噩梦了,还是之前那个?”

    三个女子挤在季宸的大圆床上,正上方是垂挂的一穹弯罩,从罩子中心披下来蓝紫嫣然的纱幔。这是季宸特意找木匠定制的,她睡不惯架子床,把人囚在里面似的。后来李瑛叶声笙发现季宸的床又大又软,还能把腿蹬到床外,便总来和她挤一床睡。如今都长大了,越发挤挤的。

    季宸定定神,在蚕丝被里抱膝,脑袋靠在李瑛肩上。

    面前是雕花漆金的梳妆桌,让她不由想起那个梳堕马髻的婉约温顺的女子,甚至于有些温柔得怯懦。

    但梳妆桌旁安置了窄长的琴桌,一把筝静置其上,因为许久未动而落了些尘灰。

    梦中的星明郡主只会绣花,但季宸是会弹筝的,还没来到大衍时就会。

    靠窗的部分立着茶几,摆着朱砂的茶壶和一套点茶工具,还有大娘娘赐的龙凤团饼。

    一栏小轩窗映出月色如水。

    像个看图写作的小学生,季宸把方才梦中所见告诉了李瑛和叶声笙。

    山坡上积了一潭混浊的水潭,摇摇欲坠,晃如危房。终于冲垮了,那些挤压在心底的隐秘也流走了。

    “你们先不要告诉司鸿。”

    听到季宸讲述司将军葬身长平寨时,叶声笙突然八卦:“阿宸,你爱司鸿吗?”

    在鼠背灰的寅时天空下,樱笋时节,瑶夕渐长。

    她来时,亦是樱笋初长,从那个世界的伶仃一人,穿成这个世界的伶仃一人。

    如今,却可以和姐妹促膝夜谈,还有个能让她谈“爱”的人。

    在夜中看不清,但季宸总觉得,这回答会把她的脸染得,和窗边的朝颜花一样红。

    “算,吧……”

    叶声笙又惊又喜:“真的?!那你们大婚时我要做喜娘。”

    李瑛:“喜娘要会武功,你会吗??还是我比较靠谱。”

    “……”

    三个女孩又闲聊了许多,从迷阁的波斯猫和大橘带着孩儿私奔,到景夫子为什么至今单身……

    季宸挤着二人,在天明之前睡了个好觉。

    翌日清晨,季宸听从姐妹建议,去太子庙找了住持。她不大相信这些,但李瑛信神佛,说去看看总没有坏处。

    但经过昨晚一役,李瑛和叶声笙痛心疾首地,将司鸿的地位提升到了“成功拱上白菜的猪”。而这一大早,季宸并未看见那只可爱的小香猪,反倒看见了一只在宿舍一楼大厅的硬板凳上睡的四仰八叉的猪。

    “韦昉!醒醒!!什么时辰了??!”

    “……”(呼噜声)

    “……哎?阿瑛你来啦!”

    “阿瑛?阿瑛来了?阿瑛在哪呢?”

    “……司鸿在哪儿呢?”

    韦昉挠挠头:“司大哥,不知道啊,他昨晚还在这磨珠子呢,我怎么睡在大厅了。”

    季宸并不想和他继续没营养的对话,只身去了学堂前。

    顺便抄了一把斧头。

    “弟弟。最近吃得挺肥?”

    石狮子不存在的汗毛立起来了。

    “姐……你是我唯一的姐,你才是这剧本的神!”

    季宸懒得听它废话,“你看我像不像被老葛朗台剥削的欧也妮?”

    博学多识·剧本神:“姐,我胆子小,你别吓我。其实……你不如去太子秒求个签?”说完露出灿烂的金牙。

    季宸更恨了!

    这破狮子,吃她的喝她的,不办事。

    沿着季宸离去的方向,剧本神高声道:“姐,你的气运真的在增加!相信我——”

    太子庙坐落在皇宫正右,正方围栏,圆形建筑,一尊擎天的巨大青铜佛像伫立在正中,莲花座下水面清平,淡磨明镜照莲台。颇像福建土楼样式,不过四周并非带着烟火气的民居,而是是加了佛印的藏经阁,讲经堂,打坐室。

    太子庙的僧人不多,每年上元节天灯祈愿是最热闹的时候。此时则冷冷清清的。

    但太子庙进出森严。一个小和尚带着季宸到了庙门口,双手合十行了个礼:“请施主等我告知住持。”

    对比小和尚这副模样,盘丝洞里的蜘蛛精更适合季宸,而非“女施主”。

    片刻后,季宸便穿过曲折的回廊,来到圆楼中。

    进门便是住持空心大师在门口等待了。

    空心大师——长得像一株瘦弱的空心菜的大师。身材精瘦,僧袍空空,常常灌风。

    看到他,季宸就想吃米饭。

    空心大师问明了来意,引着季宸来到一楼正中佛像下。那青铜佛像盘腿而坐,睥睨天下,自然包括来求神礼佛的人。

    唯有在神佛脚下,皇室与匹夫无二致。

    她向佛上了柱香,天光为佛像投出暗影,俯仰之间,竟让人生出无穷敬畏。

    季宸双手合十回礼,再次小学生看图写作,向空心大师讲述了昨晚的梦境,以及之前遇到唐玉汝的事。不过隐去了别有洞天一事,只说在市集中偶遇了。

    空心大师耐心听完,面露愁容。自香案上海灯旁,拿来一求签筒,让季宸摇两支签。

    季宸看着签筒,心想来之前应该回趟季府,喂喂一池子锦鲤。

    摇啊摇,摇啊摇……快摇到外婆桥了。

    终于落下一根签!

    季宸正与拾起,那空心大师先抬手阻拦了。从黄花梨夔龙纹香案上拿起一颗面豆,掐在拇指和中指间,向上弹去。惊起一林莺燕。

    空心大师笑眯眯:“春日飞鸟多,但天机不可泄露。郡主现在可看了。”

    季宸拾起签子,大喜。

    “上面是上上签!机缘逢会天机变,柳暗花明又一村。”

    “嗯。”空心大师含笑解读,“万事开头难,逢得柳暗花明已是万幸。这第一签虽是好签,还需人为,方能人定胜天。还有第二签,郡主请。”

    季宸心情大好,摇了几下便出来一根,待看了却心凉一截,竟是支下下签。

    上面的签诗为“颠沛流离何苦来,曲终人亡香魂散”。

    心拔凉拔凉的。

    空心大师见如此,不觉皱起眉头,眉间拧成川字。

    季宸小心试探:“大师,这是…什么意思?我怎么抽到一凶一吉…?”

    半晌,空心大师板着他那空心菜一样的四肢,向季宸行了个礼。

    “祸福相依,转瞬皆在一念之间。一念之差,或树木枯荣,沧海桑田变幻。天道难变,但事在人为。”

    “郡主今日缘尽了,请回吧。”便喊了方才领她入门的小沙弥送客。

    季宸:“……???”

    在心里暗骂了一万句“不靠谱不靠谱不靠谱”后,季宸还是一脸懵的出了太子庙。

    这破庙还是上元节有点用。

    空心大师收了签桶,安放在佛前。

    片刻,冷冷道:“梁上君子,几时下来?”

    倏忽一阵风过千帆之声,银衣猎猎,从顶层的大梁上飞身而下一名年轻男子。

    而空心大师站于原地,衣袂未惊起半分。

    男子眉目锋利,瞳色清浅更显眼神清澈,言出于口带了几分笑意:“师父,她就是我方才和您讲的,那与我有些机缘的人了。”

    空心大师只道:“司鸿将军越发出息,也能梁上偷听了。”

    司鸿自知是讥讽,亦不敢顶嘴。但方才仅踏足片刻,尚未听得只言片语,便被一颗飞来之物生生弹麻了一臂,忙退回藏经阁。“师父训导,弟子莫敢不从。”

    空心大师只摇摇头,缓缓开口:“施主来抽根签吧。”

    司鸿合十的双手却僵了一瞬,一是为抽签,一是为“施主”。

    踟蹰许久,而空心大师只默然站立。

    他答了“是”,接过那千斤重的签筒。

    一声木击石板,第一根签子落地。

    “莫看,继续。”

    他只得继续摇第二根。太子庙很安静,静到只能听得清脆舒适的木片相碰,上方白鹤嘶鸣而过。

    第二根落地。

    他有些不敢触碰那签子,闭眼咬牙才终于拾起来。

    空心大师接过两根签子,寂静空明的太子庙中又多了一声微弱的叹息。

    “与你七年前走时一样。”

    司鸿颔首,半晌答道:“您说我命薄,有累世的积孽,因此一旦犯戒必有天惩。可弟子…可我,我活了这么久,七年了。”

    空心大师手持两根签——大吉,大凶。

    九九八十一根签子,他与“有些机缘的人”共同抽到了大吉大凶。

    空心大师讲那两支竹签放到司鸿手心,一步一顿,一字一顿:“施主当年,既选择留恋尘缘,如今便不该,再踏入佛门。”

    司鸿怅然若失,越说越急:“大师当年是告诫我,不得破戒。可我也告诉了大师,在姑苏城外山道上第一次开杀戒,是因为那是一伙杀人匪徒。而在战场上,我不杀人,人便屠我,我……”

    “错了。”

    空心大师的声音是中年人的浑厚,在这一方圆形天地回荡。

    “悟情,你自小天资聪颖,到现在是仍执迷不悟,是真的未悟到,还是不愿承认?也罢,走吧。”

    “师父!”

    “悟情,你走吧。你曾是我唯一的徒弟,但如今你我师徒的缘分,已尽了。”

    空心大师往香案上的海灯中又添了些香油。那海灯上的供奉祝语,写着“司岩李方柔夫妇,为吾儿司鸿特供奉菩萨,求菩萨保佑吾儿长命百岁,平安此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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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太子庙出来,季宸听闻身后有人呼喊“郡主,郡主!”,原是那小和尚蹬着小短腿极速奔跑。

    小和尚递给她两根竹签,分别是大凶、大吉。

    季宸接过。遥望太子庙,仍能看见巨大佛像的顶部,她细细擦了两支竹签,收了起来。

    回到迷阁,季宸梳理了这日的事情。

    季宸曾问过山羊老爹,七年前杨公公宣旨时,她先是晕了近一个时辰,后来睁开眼了就被丫鬟扶下床到了前院。因是那旨意封她做郡主,无论如何也要等到她醒过来。

    季宸找来纸笔,把昨晚梦到的事情一一按顺序记下来。

    第一件事,就是……杨公公来…报丧。

    手在空中悬酸了,季宸换了被墨洇湿的纸,又拿了封大衍地图,缓缓写下“sh在长平寨为国捐躯,家中父母亦早逝”。

    写完心还泛着酸酸。

    长平寨……季宸沿着东南的海岸线徘徊几遍,地图上没有这个地方啊??

    在虎口掐了自己一把,迫使自己冷静下来,又回忆起梦中情形,继续写下:

    “和亲——北夏和亲。唐玉汝攻城略地。”

    梦中,丫鬟说的是“官家”,因此该是大娘娘已薨逝,太子堂兄继位。

    和剧本设定不错。

    季宸又回忆一遍李仁的人设:这个人时常不靠谱,纵情玩耍,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就是政务一窍不通,堪称大衍宋徽宗。

    但十分重情义,因此该不会把我再嫁过去啊……

    哪一步漏了?

    季宸忽地想起,梦中杨公公传的话,也颇耐人寻味。

    大娘娘似乎不喜欢她。

    难道,我牵扯进了前世今生?

    季宸理顺这个思路后,就明晰多了——

    当年姑苏城外山道上那个叛主的丫头…好像也叫小莹?

    果真,当初把她打发走了是正确的!

    贱人就是矫情,我看她是把自己主子的鹿皮斗篷卖了。

    不过,既然她还在上一世的季宸身边,那么她应该没被发现才对,否则山羊老爹怎样也要把她赶走。

    季宸从琉璃蓝敞口盘中摸了一粒石蜜。还有……那小英雄阿吉,不知他后来怎么样了?

    怎奈车轻马快,一时展眼无踪。

    忽地怅然无语,季宸重新蘸墨。

    梦中仿佛一日千年,梦中的她除了绣花,还是无尽的绣花。花样堆了一桌子,绣好的荷包绣帕也堆了一屋子。而她压根没见过自己的未来郡马,权当是大娘娘送给司家的定心丸……

    季宸忽地想起什么,在大衍地图上寻查——对了,长平寨在这!

    但,长平寨怎么会在这?

    一阵敲门声打碎了沉思的深水涟漪。

    季宸忙叠起纸张,开了门,是司鸿拿着一把用青花手巾包了的杏干和鹅梨干。

    “就知道是你……一大早的去哪里了?”

    他嘴角微扬,她却不忍心去看,故作嗔怪地掩饰内心忧思。

    “怎么就知道是我?去南市的刘记甜香果铺店买了些果干,逛了逛便一上午过去了。”

    司鸿自知又说谎了。

    只是今日说的诳语还少这一个吗?

    “我是东南的小山鸡,被京城繁华迷眼。”

    季宸笑着在他头上轻戳一下,“李瑛和叶声笙都是直接进门,没有点私人领域的意识!!!韦昉?呵,他会从男女宿舍间的长廊开始,扯着嗓子叫你的名字。”

    司鸿道:“我听闻,你早上也出去了。”

    季宸“嗯”了一声,吃了口鹅梨干,“早上去了趟米粒儿庙,就是皇宫的太子庙。你尝尝这个鹅梨干!”

    果干伸到嘴前,司鸿从善如流地张嘴。

    起初对于喂饭,司鸿是拒绝的。但病中一月,他逐渐在季宸的威逼利诱下妥协了。

    比如,“你再不吃我用嘴喂你了。”

    他便赶忙吃了。然后夜半无人时会偷偷想一想那个场面,但仅限于想一想,随后开始念佛经定心寡欲。

    他想,他喜欢的女子总是有千百种方法使他沉沦的。

    但季宸不认为有何不妥,甚至没把这上升到“撩”的程度——这只是小小的口头威胁,小说中的霸道总裁都是直接上嘴的。

    司鸿道:“为何叫米粒儿庙?”

    他走时还是正儿八经的“太子庙”。

    季宸弯起眉眼:“我们取得诨名儿。每年苏湖的第一茬稻米下来,都会精选一部分运往皇宫。其中最好的又运到太子庙,由瘦成杆的空心菜大师…”

    “咳,咳…”司鸿呛了一口果干,在心里暗地偷笑了。不知师父听闻别人叫他空心菜,会是如何表情?想想就好笑。只是……

    季宸眼看司鸿呛住后,先是生理的难受,又偷笑了一瞬转而面目如霜,也不知心中在想什么。想起他身上的檀香味和那串在姑苏搜出的佛珠,又会念佛经,大概十分是信佛的。

    “不好意思!是空心大师!我嘴瓢了,你买的鹅梨干太好吃了,没有亵渎神明的意思!”

    司鸿只点头道:“无妨。因此太子庙叫米粒儿庙吗?”

    “嗯嗯。空心大师蒸米很好吃,我们小时候常常连一米粒儿都不愿剩下,李仁还抢我的饭碗!而且太子庙十五有年糕,端午有青团,都是南方糯叽叽的食物,我还挺喜欢。你还记得吗?在姑苏时,我和你讲过太子庙正月十五天灯祈福,那天还有许多好吃的,等明年十五我们一起去。”

    司鸿干笑:“好。”没想到自己走后,太子庙发生了这么多变化,师父竟然洗手作羹汤。

    “对了阿宸,邱相公给了新任务。”司鸿从袖中抽出一叠罗纹纸,上面是矫若惊龙的隶书。季宸不由得拿青白玉兔压了压方才记下思绪的纸张,那上面可谓春蚓秋蛇。

    也是季宸独特的书法——狗爬字。

    邱相公似乎接受了“我是狗”的设定,定时给九班这群没长眼睛不会自己找活干的咸鱼,撒泡尿闻一闻。

    ……

    “年初,季叶二人姑苏一行成果颇丰,唯独留下一尾。今特令九班众人前往西南蜀地,改头换面,虚拟身份,寻访权知成都军州事曲利和。年前成都路通判回京途中,车马坠毁于悬崖,尸骨无存,因成都路或有隐情,或与姑苏一案财税去向相关。起身宜早不宜迟。”

    “这个,也给你。”

    司鸿从腰间的荷包中取出,在桌子上圆滚滚一溜,灿若朱砂,正是五颗颜色大小一摸一样的红珊瑚珠子。还有一颗串了藤萝紫的穗子,其中夹杂私货似的闪着几根银丝。

    “拖欠了许久的债,今日终于还了。”

    其中两颗珠子上雕了孔雀翎纹饰,暗对季宸的凤翎镖。

    “真好看。谢谢司小鸿。所以你昨晚是在一楼大厅磨珊瑚珠子吗?”

    司鸿略有惊诧地点头,心中欢愉。

    季宸莞尔一笑:“早上韦昉说的。”

    司鸿听闻无奈了片刻。“我让他不必说。”

    季宸又补刀道:“你不该相信韦昉的。韦昉的嘴,骗人的鬼。”

    “昨天收到邱相公的手书后,就想快些做完送给你。上路了就没有如此多时间了。”

    季宸把几颗珠子一一看了,对着天光比了又比:“你用什么工具磨的,好圆啊!”

    司鸿答:“手磨的。”

    “啊?什么?”季宸并非没听清,只是一时无法接受,简称“没听懂”,“手工,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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