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莲花楼恃宠而骄
小姑娘人美心善好哄,尤其是季宸如实交代,道出此事与噩梦相关后,叶声笙便不再追究,还千叮万嘱,“你是鲜嫩的小白菜,可不能被猪拱了!”
奔着谈恋爱去的季宸:……
司鸿回时,告知季宸莲花楼和风澜坊有任务。
季宸“啊?”一声,吐槽道:“邱相公为何不直接告诉我们?倒是三番两次讽刺。”
司鸿平静道:“他良心发现。”
半刻前――
邱相公谆谆教诲了他的如意学生,要“洁身自好”,要”出淤泥而不染“。
至于”淤泥“是谁们,不言而喻。
临走前叹口气狂摆手,说着“算了算了”,把莲花楼和风澜坊有细作出没的事告诉了司鸿。
司鸿也如季宸一般问:“我听说,您之前已提过一次,为何不直接告诉九班?”
邱相公“哼”一声,冷了脸道:“你们是狗鼻子吗?闻什么还要我先撒泡尿。”
司鸿入定半晌,深感这种伤敌八百,自损一千的做法,倒是邱相公的符合风闻。
思虑一息,司鸿选择隐瞒这句伤害性太大的话语,平心静气道:“他良心发现。”
季宸对他的回答不置可否,但满脸不太能理解的样子。
“不管啦。既然有任务,你跟我来!”
季宸拉他到学堂的半透水墨纱制屏风后。
学堂位于九班中央,南北打通,北面绕过这屏风,便能看见宽阔的草坪。此时草已枯黄,木枝遒劲,不难想象来年春天时的枝繁叶茂,绿意葱葱。
一只梅花鹿卧在草坪上,背上几只寒鸦在揪它的毛。
最显眼的是一张“九班守则”贴在门口,大红的底子,洒金纹饰,像婚嫁的喜帖。
季宸指指某个地方,司鸿看去,上面写着:
“一组:季宸、司鸿”。
但两个名字并不对齐,“司鸿”二字略高些,下方是个墨疙瘩,比他的名字长些。
显然改了某个小姑娘的身份。
“以后我们就是一组啦。你今日想去莲花楼听歌赏舞,还是去风澜坊看小戏?莲花楼的琵琶不错,风澜坊演的小戏短,也有意思。哦对,莲花坊在东市,那边还有徐家炒货。”
司鸿只注视着她的表情,等她说完了,道:“那我们去莲花坊。顺便去买些炒货。”
宸妹妹果然很高兴。
但她好像总是在想事情,怕遗漏重要的事。
“哦对,我不经意间,突然想起来,你要…嗯,签一张字据。”
她从后腰处两指并拢,划出一张叠了四叠的纸来,背面微微洇出墨迹。
好突然,好不经意。
司鸿也极为配合,“哦?!”。
展开字条,只见上面歪歪扭扭写着昨日二人的誓言,但寥寥几句只占个开头。
下面密密麻麻的白纸黑字,都是倘若违反誓言,他的凄惨下场——
第一句:“天打雷劈五雷轰顶”,句号。
看样子,原本仅有一句,但不知是这句过于狠毒,还是概率太小,句号加了一个不连贯的小尾巴——
“即使天雷轰不到也要——吃米饭被噎死喝凉水也塞牙,永远找不到娘子注孤生,家业凋零拾破烂,洗脸烂脸颜值被毁……
……
……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因萨莫瑞,倘若违反,司鸿不得house(划掉)不得豪斯,请司鸿将军耗子尾汁,多多包容季宸郡主,她将用爱与善良浇筑祖国美丽的食人花。”
看着满满一张恶诅,司鸿陷入了沉默,表情逐渐不能理解。
“……”
虽然不太能看懂最后一段,尤其是像鬼画符的“house”,以及为什么会有耗子尾巴汁液这种饮品,想想也难以下咽。但司鸿还是深呼一口气,取了印章,沾了藕丝制的龙泉印泥,根据季宸的指点,在这离大谱的承诺书上“乙方”一栏,盖了章。
季宸这才心满意足收起那张字据。
并准备私下拓印一份,送到南盼姐那儿,以备不时之需。
又特没安全感地,好奇又心虚问道:“你这么快就签了?”
司鸿微笑:“?”
季宸眼睛瞟向他处,不去看他:“我以为你会负隅顽抗一会儿。这么多诅咒……”
司鸿答:“本就不会破的誓言,立再多的诅咒也无妨。”
季宸眨眨眼。
留了张交待原委的字条,季宸又偷偷给剧本神塞了块金条,剧本神眨眼祝好运后,二人便翻墙走了。
季宸买了些炒货和蜜饯果子,满满当当铺了一桌子。再加上本身华服在身,完全有个富家娘子的样子。
不对啊,我本来就是富家小姐。季宸暗暗想。
于是有了底气,身子骨更直了。
自己有了样子,则欲反过来教导那个端着书生气,羞羞答答,一身云纹银衣显得太过儒雅的将军。
却见他摇开了骨扇,在暖香袭人的莲花坊自成一道风景。
那镶了宝石的玉冠、那扇子无一不价值连城。
好吧。
莲花楼——长安最大的歌舞坊。四方往来,歌舞喧嚣,彻夜不休,华服彩车,川流不息。
但一连几日,她和司鸿在莲花楼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也没找到一个可疑人的影子。风澜坊亦依然如旧。
恰逢甘霖,邱相公的一封手书带来了希望。
——司鸿看到时勾了勾唇,他还是变相承认了自己说过某句话。
邱相公是个嘴硬心软的人。不然也不会在位极人臣之时,还带着这么多孩子。
司鸿尚未来时,邱相公问九班道,可知其他班的学生,暗地里叫九班什么?
——“迷阁关系户”。
迷阁广纳天下贤才,凡是有能力却因家世身份无门报国者,均可进迷阁。迷阁月银不少,倘若在迷阁立了功,还能在朝堂某个一官半职。这也是寒门学子除科举外的另一条,也是唯一一条打破世族僵局,实现自我价值的路。
邱相公看着这些孩子从懵懂到独当一面,从两脚泥潭到身在光明。
迷阁隐于文渊书阁后,其实二者异曲同工,都是遮天蔽日的渔网上破的一个洞。
翻墙后,季宸与身穿常服,刚下朝的邱相公面对面。
季宸:“……”
从墙上摸机关进门的邱相公:“……”
但邱相公似乎早已熟知,他们不把墙当墙的事,丢给季宸司鸿一张白纸,以及两袖清风走了。
是刮在脸上的那种清风。
老师的好学生,被淤泥污染了。
那白纸到了莲花楼内,因隔绝风雪,炭火旺盛,渐渐地竟显出字迹来。
“近日莲花楼与风澜坊出现钓鱼人,专挑富贵纨绔子弟,男女不限。攀谈后不知去向,只知登上一普通马车,通往京郊东北。前日刑部尚书独子在莲花楼下上了马车,再无音讯。”
“刑部尚书的独子?”季宸回忆一瞬,“那个在莲花楼包了个小妾,被大学士退婚的京城笑话?”
司鸿手下忽地重了,一缕香飘出栏杆外。
“宸妹妹对这些倒熟悉?”
他们以兄妹身份伪装——鸿哥哥、宸妹妹。
季宸不以为意:“韦昉说的,他对京城八卦门儿清。”
脑海中浮现出一些画面,又连忙补充道:
“他讲的多半有根据的,可不是什么黑心说书楼的奇闻异事!你记住啊,说书的都是骗子!”
司鸿一笑:“我没质疑宸妹妹。”
那缕香曲曲折折又回来了。
季宸和司鸿包了二楼最大的包厢。
向北面的窗子下望一眼,一辆其貌不扬的黑马车,赫然停在常人不会踏足的背阴处。
她又朝司鸿探一眼,他仍在本本分分做一个“纨绔子弟”,尽量把自己打扮的像只开屏的银孔雀,摇着扇子,把炉香摇出阵阵波纹。
“尔等任务是让钓鱼人主动攀谈,登上马车,并向外传递消息。并顺利归来。”
季宸把那遇热即显的墨在茶盏中晕开,丢进了香炉里。
她偷笑了一下,在司鸿手背上轻弹,“鸿哥哥,钦安军中有无纨绔子弟?”
怪不得学都学不像。
“鸿哥哥,我想听筝!”季宸跺脚大声道,“你让台上弹琵琶的快下去,还没我弹得好。”
司鸿秒懂,也很配合,“宸妹妹想听什么?哥哥给你点。”
几乎同时,楼下的普通听客开始议论纷纷——
“懂不懂琵琶,这可是京城最好的乐师。”
“这上面坐的是哪家的人?”
“不管是哪个大官的子女,难道就能横着走?”
“你看那小娘子旁边的官人,白嫩白嫩的,指不定是哪个楼里的,攀上高枝了。”
季宸向下一瞥,冷淡的眸子中散出清光,看得那几个议论之人浑身一颤,自觉得罪了大人,再不敢出声。
季宸来自现代,心里没那么多牢固不可破的等级观念。
但此刻,她很想对那些不“白嫩白嫩”的中年男人说:
——不好意思,我爹是礼部尚书,我姑母是大娘娘,我还是赤乌寮的人,我在京城就是可以横着走。
——但我身边的人,更可以。
还没等季宸发作,身旁传来微哑又带些无奈的劝诫,“阿宸无妨。”
既像劝诫,又似安慰。柔柔如轻烟。
季宸听他这一句,突然就没脾气了。
季宸一下子没了脾气。但她觉得,回去后是得让叶声笙开点药。
治颜控的。
她得从颜狗变回人,不然不能好好填坑了。
明明是司鸿受人非议,季宸却糯叽叽地略委屈道:“鸿哥哥,想听……《高山流水》,伯牙钟子期的那种。这儿的乐师不行,阿宸上去给你弹啊?”
季宸偏头向司鸿问,模样倒认真。
以至于司鸿恍惚了一瞬,思考那句话时做戏还是真言。
衣摆印孔方兄的掌柜听闻有人砸场子,紧忙从后台赶来,谄媚道:“姑奶奶,一看您这巧手,我这的乐师哪能跟您比。您大人有大量,就别跟我这一般计较了。这样,今儿的进场费咱退给您,外加包厢晚餐。您看如何?”
这姑奶奶无动于衷,倒是惊讶于他衣着上的铜钱纹。见过修竹雪梅,松柏长青,却第一次见到有人明目张胆赤果果把“我爱钱”写在衣服上。
掌柜的只好弯腰去求一旁的银衣男子,“官人,您看怎么能让这位娘子满意?”
司鸿也领会的快:“我这妹妹从小骄纵惯了,也不必弥补了,她不喜欢那我们不如去别的地方。”说着合了那世间独一份的骨扇,递向他的宸妹妹。
季宸莞尔一笑,牵住司鸿的手,也从凳子上起来。
弄得司鸿差点不自觉往后退,幸好没退。
那掌柜见了孤品,眼睛瞪直了,忙低声赔笑道:“二位想去真好玩的地儿,可愿随我前来?”
季宸看也没看一眼,“才不去,我要找……邢哥哥玩儿,他总能有新玩意儿。”
掌柜的绕到季宸面前:“不知姑娘说的邢哥哥,可是刑部尚书家大郎?”
季宸向司鸿微挑眉,“你怎么知道邢哥哥?你可知他叫什么?”
“知道知道!邢大郎名岚芸,也是我这莲花楼的常客。看着比二位大些不是?”
“鸿哥哥,他知道邢岚芸!就是邢岚芸整天说这好玩儿,我才带你来的。现在发现一点不好玩儿,你又好不容易进京一趟,鸿哥哥……真对不起。”
真·戏精·宸。
掌柜的又朝向司鸿:“官人和娘子想玩好玩儿的还不容易?我方才就看这位官人不像京城人士,既是专程来京城玩的,二位何不尽兴些?这位娘子心里也过得去不是?”
季宸顺水推舟,眨着大眼睛,扯了扯司鸿的袖子。
司鸿鬼使神差地抬手揉了揉她的头发,又像怕她发现,赶忙撤回了手,“那就请掌柜的带路。”
掌柜的转身后,季宸还朝司鸿眨了下眼。
司鸿只觉得那手掌微微泛热,一路上都是她额前绒发的触感。
季宸想到了钓鱼人在楼内,没想到直接是掌柜的。
这莲花楼烂透了。
二人坐上了那驾不起眼的黑马车,上面已坐了一身强体壮的汉子。那汉子见季宸司鸿上车,面无表情从一包黑布条中抽出两张,紧紧地勒了二人眼睛上,再仔仔细细放下轿帘,严丝合缝,不露一丝天光。
这汉子一眼看去就知不是习武之人,却应是做惯了体力活,一般身娇体弱的纨绔子弟是治得住的。
季宸又想起方才说司鸿浑话的男人。
这些人见到长相清俊的男子便想当然以为羸弱,而后便联想到他是菟丝花,攀附着另一株有大树作靠山的菟丝花,这样便可理所当然鄙弃唾骂。当真可笑。
不过,司鸿常年征战,为何面庞白皙,难道和兰陵王一样,带着银白面具上战场?
《大衍适婚男子图鉴》中说他面色苍白,无口鼻,如无常索命,故得了个沙场名“白无常”,想来这猜测也有七八分正确。
一路辗转蜿蜒,坎坎坷坷,沿途鸟鸣钟鸣,过了许久才停下。
季宸快吐了。
上一次坐轿子快颠吐了还是七年前。
……牺牲小我,成就大我。
——这是支撑季宸在轿子上坐下去而不中途折返的动力——回去后,一定把凝辉殿里惦记了许久的金漆贝母螺钿半开合立柜要了来,摆在宿舍一楼。
时时都能看见的那种,以彰显她的光辉伟业。
自轿子停了,季宸打了几个哈欠,吞了几下口水,才勉强止住胃里翻江倒海。
但那黑布条似乎并无下来的意思。
那汉子一手扶住了季宸的手臂,怕她摔,捏的重了,疼得季宸“嘶”一声。
“阿宸,可要我扶你?”
看来那人也拉住了司鸿。
“我要!鸿哥哥拉我。”
那汉子的手法虽毫无他意,但听到这话还是顿了一下,但跟来的莲花坊老板招呼了几句,说在坊里就是这般亲昵。随后那汉子才把娇滴滴的女客的右手交到男客手中。季宸下轿时,身前传来一声重物落地声。
而在拉到司鸿的手的一刻,黑暗中忽而来了光。
适应了昏暗的眼睛突然遇光,季宸不由自主抬手挡光。
却被那汉子冷声制止:“不要动。你们要下一段楼梯,楼梯光滑,要扶着墙壁。走一炷香的时间就到平地了,有人接应你们。”又警告道:“二位若是诚心来玩的,就不要提前解下蒙眼布,否则,后果自负。”
季宸问道:“一炷香的时间可长可短,我们是要走一刻还是半个时辰?”
汉子依旧冷声回到:“看你们的脚力。好了,公子可以下楼梯了。”
季宸紧紧握着司鸿的手,另一只手去摸索扶手。但那楼梯没有扶手,竟是一张粗糙湿滑的墙壁。
开凿的?
和墙壁一样,二人脚下的台阶好些,却也湿滑,不时有水滴吧嗒落下。此时又一声重物落地声,把他们的出口堵堵严严实实。
走了快一刻,季宸忍不住问了一句:“司鸿,我们可以摘眼罩了吗?我有些怕黑……”
其实不用她说出来,司鸿攥紧她出了冷汗的手心,温声道:“不要慌,我在前面。咱们坐了这么久来找你喜欢玩儿的,别前功尽弃了。阿宸,你把左手搭在我的肩上,我双手牵着你的右手。”
季宸从棱角突出的墙上移开手,轻轻搭在他的肩上,手上因为粗糙的墙壁已然划出几道破皮的小口子。
黑暗之中,五感敏锐。
司鸿在她掌心轻轻划过温热的触感,留下两个字。
“有人。”
又走了大约五分钟,季宸才听见远远一个脚步声,渐行渐近。
那脚步倏尔化作一段踢踏的匆匆步履:“仙子仙女,下仙来晚了!来,上仙扶着下仙的手臂。”
几步后,季宸终于脚落了地,踩在同样冰凉光滑却宽敞的石板上,一下子眼前浮起一阵暖黄,即使看不见,也感觉身边豁然开朗。
“恭迎二位上仙,初次来到‘别有洞天’。您可以摘下蒙眼布了,可以闭一会眼睛,适应下咱们仙府。不着急,下仙在这专门接应您二位登临仙府。”
季宸睁了双眼,还有一只手在眼前遮挡。
“太亮了。”说完,司鸿缓缓移下了透着骨感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