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第71章
这日,杨久安刚刚从皇帝的寝宫出来,往自己的宫殿走。
皇帝的身体哪里适合移动,但他硬要坚持移宫,谁又能如何,杨久安日日都去看他,比太子都勤快,仿佛她才是尽孝的人。
杨久安摸了摸自己心口,他还活着,翻过年,无论如何,她一定要离京。
就在杨久安胡思乱想着走到宫殿,却见管事太监上前道:“殿下,小殿下已经到了,安排在东配殿了。”
杨久安眼中有一瞬间的疑惑,随后反应过来,不是说去行宫才送过来吗?
但面上却没有表现,她调整了脸上的表情,去掉愁苦,笑着走进了东配殿。
看到明玄琤老实坐在书桌前练字,杨久安笑道:“哟,阿霁写功课呢?这么认真啊?”
明玄琤跳下椅子行礼,道:“叨扰姑祖母了。”
杨久安过去把他抱起来,就势坐在他原来的位子上,道:“你来我可高兴了,好久没有小朋友和我一起玩了。”
明玄琤有了上一次被抱的经验,并没有太过惊慌,他身边新来的太监说了,民间大多是隔辈亲,大家都是抱子不抱孙,母亲不抱他是很正常的,姑祖母会抱他也是正常的。而且他对这个姑祖母十分有好感,是自愿过来的。
明玄琤道:“姑祖母日夜繁忙,阿霁过来陪伴,也可让姑祖母闲时娱乐。”
杨久安点头,看来林素儿把她交代的都说了,她道:“哎呀,我真是太任性了,没办法,我看见阿霁就很喜欢,等过几日,我带你到行宫去玩儿,可好玩了,我带你去泛舟啊,钓鱼,还可以摘莲蓬,给你做把小弓,教你射箭。”
明玄琤到底是个小孩,眼中已经有了期待。
随即,像是想起什么,他低头道:“皇曾祖还在病中,阿霁还要尽孝,怎可娱乐?”
杨久安想了想,道:“你光吟诗,陛下不得听得昏昏欲睡?你玩得开心,陛下也会开心的,何尝不是尽孝呢?”
明玄琤无从反驳,只能点头。
杨久安拿起他的作业,仔细看过以后,一一评点。
明玄琤是第一次被人放在膝上教导,姑祖母的怀抱是温暖柔软的,声音也很温柔,他觉得,尽孝也是件挺快乐的事。
数日后,皇帝仪仗起驾。
杨久安再次见到了黎昌,她拉开帘子,左手搭在明玄琤的肩上,朝外道:“哟,黎将军,多日不见,英武不凡啊。”
四年过去,黎昌早已站稳根基,面容也更加成熟,他如今可不能将杨久安喊做姑姑,即使军中之人私下多称杨久安为亲姑奶奶,但明面上却是不能攀亲的。
他道:“公主殿下,风采更甚从前。”
杨久安看着他,想了想,道:“行了,我这两天身体不好,马匹别离那么近,老让我吃灰。”
黎昌无奈一笑,仿佛二人距离再次拉进。他道:“遵旨,公主殿下,臣这就离远一些。”
一行人到了行宫,由于秦覃与许知秋都留在了京城,杨久安亲自安顿好皇帝,然后才去践行承诺,带着明玄琤四处游玩。行宫风景如画,气候宜人。
皇帝和明玄琤都很争气,没有生病。
杨久安就像每一个中年社畜一般,上有老下有小,中间还有工作,甚至形同丧偶。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她的心情和精神也随着时间的流逝,由萎靡不振变得不好不坏。
就这样了,生活还是很快就要给她找点麻烦。
皇帝现在越发孤僻,除了杨久安和明玄琤,谁也不乐意见了,每日白天就待在开阔的地方,夜晚才归。皇帝也曾是武功高绝之人,乌衣巷等人自从杨久安给予了承诺,每日值守越发靠近,杨久安不堪其扰,征得皇帝同意,索性把人都打发得远远的。
这日,皇帝的精神特别好,不止早上多用了半碗粥,还亲自教导明玄琤拉弓射箭,甚至给杨久安和明玄琤讲起了当年统一山河之事,听得明玄琤一会儿欢呼雀跃,一会儿精神紧张。
杨久安也坐在旁边,慢慢听,听着皇帝的声音,难得脑袋里没有那么闹腾了,只有那些末年战事,艰难困苦,豪气云天。到了中午,她正和皇帝还有小朋友一起用膳,皇帝却突然松了筷子,直挺挺地往后倒去。
杨久安立刻手疾眼快上前接住,大喊道:“来人!唤太医!”
由于皇帝嫌吵闹不爱见人了,太医住得不算近,门口的太监听到立刻往外跑去,杨久安将人抱到床上,都没来得及发现,皇帝的身体已是油尽灯枯,可能早已无法听到暗卫的动静,才会愈发不乐意见人。
她朝身后焦急竟并未慌乱的明玄琤道:“回屋去,”随后又朝另一个值守太监道:“把小殿下带回去,派黎将军看守。”
顷刻间,这屋中只剩下皇帝与杨久安二人。
皇帝已经口不能言,杨久安坐在床边,心中罕见地沉重起来,要知道经过多年的历练,她的心不说钢铁一般,但见将死之人,却不会再如此惊痛。
只是她还未开口,门口突然传来响动,这么快吗?
杨久安站起身来,看见门口正是平日值守的太监之一,她道:“陛下病重,你在路上没有遇到传信之人吗?”
按理说,就算是现在前来换班,遇到这种事也会立刻跟着前去传信,怎么会独自一人前来。
杨久安提高了警惕,但却没有惧怕,能单枪匹马闯过她的人,几乎没有。
来人轻笑出声:“十九,到了实现交易的时候了。”
杨久安瞳孔猛地收缩,这个声音,是……霍思齐。
尽管多年未见,但杨久安对霍思齐却毫不陌生,她很快就意识到来者不善。
杨久安道:“先生,陛下已经风烛残年,何必以身犯险?”
霍思齐道:“你不打算实现你的承诺吗?”
杨久安道:“我助状元登上了那个位置,已经还清,你再送多少人,也抵不上他一人,不是吗?”
霍思齐又道:“那风六呢?”
杨久安呼吸一顿,还是道:“世子如果知道你瞒着他,在他的人身边又安插了眼线,恐怕会惹他不快。”如果他收手,她也会当没看到。
霍思齐喃喃道:“如今也没什么意义了,”说罢,他道:“十九,给你三个数的时间,让开,我只说几句话……难道,你不想知道,风六去哪儿了吗?”
这个家伙!
杨久安抬手搭在床架上,轻轻用力,手下厚重的木材顷刻化为木屑,留下一个缺口,她道:“你知道他在哪儿?是你做的?”
霍思齐道:“三……”
杨九安转头,没有看向皇帝,低头道:“陛下,他不能怎样,我需要这个消息。”
霍思齐缓缓走近,她道:“就站在那里说吧。”
皇帝气息奄奄,除了最开始的疑惑,随后却没有再多的惊奇。
霍思齐恨他,他见到他的眼神就知道了,可恨他的人何其之多,皇帝并不在意。
可就是这样的态度,惹恼了霍思齐,他道:“皇帝,我是霍家大小姐霍红缨的部曲,也许你之前不记得,但你死后应该会记得我,记得你赐下的一桩糊涂婚事,而我就是让你为你的错事,付出代价的人。”
皇帝想起来了,是恒卿的女儿。
霍思齐道:“小姐她,本就心有所属,而你只是因为一句胡说八道的谶言,霍家的女儿是凤凰,这凤凰就必须落在皇家,可你又憎恨夫人身上那前朝血脉流入皇室嫡脉,硬是将她嫁给了文不成武不就的七皇子,她是一个随遇而安的人,可那个狗太子不是,他不能得到她,就隐隐针对魏王,而你,却视而不见。”
“你害她在夫家郁郁寡欢,又放任太子毒害少爷,使她娘家不宁,让霍家再无孩子出生,使公子自小病弱缠身,你如何对得起老爷的在天之灵?”
皇帝目色深沉,他一点都不认为有什么不对,他已经很仁慈了,若不是因为恒卿,后面那帮前朝的鬼,敢放出这种消息,这女人不是死就是入他的后宫。他是怜她年纪尚小,还有大把的青春年华,才赐了婚,是她自己命薄,无福消受。
至于太子,示儿……他察觉后已经警示过他了……
杨久安在旁边听得眉头紧皱,霍思齐见状,道:“你以为公子是被谁害的,还不就是那位狗太子,连个孩子也不放过,难道他不是你的亲孙子吗?可惜我愧对小姐,那么多年才发现。”那香方子是小姐爱用的,他才一直没有更换,没想到一个火引子,竟差点害了小公子。
杨久安不知道该信谁,她收到的消息是那些藩王为了争夺边防势力,而皇帝已经处决了他们……
但现在知不知道也没有什么关系了,故太子,已经自戕。
就在杨久安以为霍思齐要说出她多年谋划,送太子归西的事,毕竟风六如果在他手上,知道的概率还是很大的,杨久安从来就叮嘱他,如果出事,关于她的事只要是能救命的消息,说什么都无所谓。
这方面,秘密没有人重要。
霍思齐看着杨久安,却突然转了口风,道:“皇帝,我知道,你不会有任何悔过的意思,但我也不是想让你悔过,我只想让你痛苦,如今你看看,除了这个所谓的‘女儿’,又有谁会关心你的死活?”
“你的儿孙们死伤无数,都是带着对你的怨恨离开,包括你最爱的太子。”
听到这里,皇帝嘴唇微动,气息不稳,但又很快平稳下来。
霍思齐见状,眼睛微眯,“真是个冷心冷肺的家伙,那我就再告诉你一个消息吧,免得你糊涂地走了。”
“你现在的太子……倒是没什么问题,只是,这未来的太子侧妃,也许是未来的皇后,嫡长子的母亲,太子最爱的女人,哦,她本不姓林,是姓木的,是你最痛恨的……前,朝,遗,孽。”
“当然,你这明氏江山,总还是会和木氏皇族的血脉,共享呢。”
听到这句话,皇帝猛然瞪大了眼睛,一口气硬是提了上来,开始激烈地咳嗽,他的喉头竟发出微弱的声响:“孽……孽……孽障……”